或者联想到一只巨兽。
女黑人慢慢从比尔嘴上挪开手,他们互相伸出一只胳膊搂住对方,就那样站着,倾听这只动物逐渐走近的声音。比尔极其肯定地认为,诺曼或者由诺曼变成的什么怪物,最终不会走进那座建筑。他,或者它会始终在周围转来转去,发现他们后,它会在地上执拉一会儿,低下榔头般坚硬的脑袋,然后在这条毫无希望的狭窄小路上追逐、制服、践踏、最终用角牴伤他们。
“呼哧……”是她的呼吸声。
“诺曼,你这白痴……”
喊声像烟雾,又像月光般向他们飘过来。
“你真是个大傻瓜……你真以为能抓住我吗?你这愚蠢的老公牛!”
接着爆发了一阵故意装出来的大笑。这声音使比尔想起了玻璃丝、打开井盖的水井、以及深更半夜的一间空房子。他浑身战栗,胳膊上长满了鸡皮疙瘩。
神庙前,罗西大喊大叫的地方现在一片宁静,只有阵阵微风轻轻吹拂着灌木丛,打破了这种宁静,就像有人在梳理着乱成一团的头发。头上,银盘般苍白的月亮藏在一团乌云后面,使乌云的周围镀上了一层亮光。天空中群星灿烂,但是比尔一个星座也没有认出来。忽然……
“诺……曼……你不想跟我谈……谈吗?”
“哦,我会跟你谈的。”诺曼·丹尼尔斯说,比尔的心脏骤然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上,同时他感到女黑人也吃惊地哆嗦了一下。那声音从不到二十码远的地方传来。似乎诺曼在故意弄出那种笨拙的声响,让他们跟踪他的声音,然后当宁静对他有利时,他变得无声无息。“我会跟你挨得紧紧地谈谈,婊子。”
女黑人的手指放在比尔的嘴上,告诫他绝对保持安静,但是比尔不需要她的指示、他们的眼睛直了,不敢确信自己看见诺曼走进了建筑物中,
片刻的宁静变得很漫长,给人一种永恒的感觉。甚至罗西也在等待着。
突然,诺曼从不远处开腔了:“呸,你这老杂种,你在这儿干什么?”
比尔看了一眼女黑人。她轻轻摇了摇头,意思是她也不明白。他意识到了一件恐怖的事:他想咳嗽。他感觉到几乎无法将软腭的震颤压制下去,那女黑人担忧的眼睛盯着他看,他把嘴压在胳膊肘上,试图将咳嗽压回到嗓子眼里。
我无法保持得太久,比尔想到。天哪,诺曼,你为什么不快点儿走开?刚才你不是走得很快吗?
好像为了回答这个问题,远处又传来喊声:“诺——曼!你他妈的太慢了,诺——曼!”
“婊子,”从神庙的另一边传来沉重的声音,“哦,你这婊子。”
鞋底在碎石上摩擦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比尔从脚步的回音意识到诺曼已经进入那座被女黑人叫做神庙的建筑中,他还意识到别的事情:咳嗽的冲动已经被压下去了,至少暂时如此。
他向穿蓝色睡裙的女人弯下了腰:“我们现在干什么?”
她用耳语回答他,弄痒了他的耳朵:“等待。”
2
发现面具变成了他肉体的一部分使他大吃一惊,在害怕升级为恐惧之前,诺曼在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什么,使他把注意力完全从面具上转移开了。他匆忙走下斜坡,跪在地上,拣起毛衣看了看,扔到一边。然后他又拣起一件夹克衫,没错,那是她的。一件摩托夹克衫。那家伙跑得挺快,她跟他一起骑摩托车出外,这想法激怒了他。扔掉之前,他在上面吐了一口唾沫,然后跳了起来,眼睛狂暴地扫视着周围。
“你这个杂种,”他低声嘟哝着,“你这肮脏的骗子。”
“诺曼!”声音从黑暗中飘来,有几秒钟他几乎停止了呼吸。
已经近了,他想。该死,她离我很近,我还以为她在这座建筑中。
他站在那里像尊石像,想知道她是否还会喊。她真的又喊了:“诺曼,我在这里!”
他又用手摸面具,但是这一次他没有往下拽,而是抚摩着它,起身往山下的建筑废墟走去。他想他能够看到通向那里的痕迹,在有脚印的地方沿路都撒着草屑,但是月光使这些痕迹变得十分模糊。
似乎为了证明他的方向正确,她那疯狂的、带有嘲弄意味的喊声又响起来了:“到——这——儿——来——,诺曼!”好像她一点也不怕他似的,好像她已经等他等得不耐烦了。婊子!
“待在那儿,罗丝,”他说,“就在那儿,关键是别动。”他仍然把警察专用的手枪塞在牛仔裤的腰带上,这只枪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他不知道一个人是否在幻觉中能够开枪,他绝对无意寻找答案。他想跟他那位到处闲逛的小罗丝私下谈一谈,这不是一把枪所能解决的。
“诺曼,你戴着那副面具看起来好愚蠢……我已经不再害怕你了,诺曼……”
你会发现那是一种风尚癖好,你这婊子,他想。
“诺曼,你这个白痴!”
好吧,她也许不在建筑物里,她有可能已经从那里出去了。这没有关系。如果她真的认为她能够在平面的游乐场上跑过我,我会让她这一生都吃惊的。一生中的最后一次吃惊。
“你真是个大笨蛋!你真的以为能抓住我吗?愚蠢的老公牛!”
他向右边挪动了几步,想静悄悄地过去,他不想使自己的动静像一头闯进瓷器店里的公牛。他在通往神庙的几只有裂缝的台阶旁停住了脚步,那神庙就像他在希腊神话中读到过的那种,他研究着它。建筑物很明显已经废弃了、倒塌了,变成了一堆废墟,但是这个地方并不那么怪异,而是像家里一样有点神秘。
“诺——曼……你不想跟我谈——谈——吗?”
“哦,我会跟你谈的,”他说,“我会跟你离近点儿谈,你这个杂种。”他在台阶右边茂密的乱草丛中看到了什么:野草中有一尊头像,它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天空。诺曼跨了五步便走到它旁边,他目不转睛地看了十秒钟或更久一些,想弄明白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是不是真的。没有错,巨大的头像长着他父亲的面孔,他空洞的眼睛愚蠢地反射着月光。
“呸,你这个老杂种,”他轻轻地说,‘你在这里干什么?”
石头父亲没有回答,但他的妻子回答了他。
“诺——曼……你他妈的太慢了,诺——曼!”
优美的语言,也是他们教会她使用的,公牛评论道,不过它现在是在诺曼的脑子里做评论。毫无疑问,和她相处的是一些伟大的人,他们已经将她的生活整个地改变了。
“杂种,”他用沉闷而颤抖的声音说,“哦,你这杂种。”
他离开草丛中的石刻头像,克制住回头像对付夹克衫一样向它吐一口唾沫,或者拉开牛仔裤拉链,浇它一头尿液的欲望。现在没有时间做游戏了。他匆匆走上裂口的台阶,向神庙的黑色入口走去。他的脚每上一步台阶,都产生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这种钻心的痛苦一直传递到腿上、背后,甚至牵连到受感染的下巴,好像面具只贴在他的下巴上,因为那里疼得要死。可惜他没有带查理·戴维牌警察专用阿司匹林。
她怎么可以这样做,诺曼?他的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对他低声说话。听上去仍然像他的父亲,但是诺曼从不记得他的父亲会这样不自信,这样担忧。她怎么敢这样做?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走到台阶顶层,停了下来,脸上和下巴疼得厉害。我不知道,也不在乎,他对幽灵说。但是我会告诉你一件事,老父亲,如果这真的是你的话,一旦找到她,我要把她身上所有的变化喊一声再交回去,这一点你尽可以放心。
你肯定想试一试吗?那声音问道。诺曼眼睛直视着前方,又停住脚步,挺胸抬头。
你知道怎样做更聪明些?那声音又问道。撤退是最聪明的选择。我知道这话听起来会有什么感觉,但是这是最有利的选择,诺曼。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个陷阱。如果你走进去,你会遇到比下巴扭伤或者面具除不掉要大得多的麻烦,为什么不转过身,回到你来的那个地方去呢?为什么不回到她租的那间小屋,在那里等她呢?
因为他们没有回来,老父亲,诺曼告诉那个声音。他被这个幽灵般的声音的耐心和自信所震动,但是并不同意他的看法。警察会来到这里,他们会带我走,在我闻到她的香水味之前把我带走。因为她对我说了那些话。因为她变成了妓女。我从她说话的方式就可以判断出来。
不要在意她说话的方式,你这个白痴!如果她堕落了,让她和她的狐朋狗友死了以后烂在地下!别再考虑这件事,现在还为时不晚。
他实实在在地思忖了一会儿……然后抬起眼睛,看着神庙大门上出现的一行字:偷丈夫信用卡的那个女人不该活着。
他的疑问立刻踪影全无。他再也不愿听从他那位怯懦的手淫者老父亲的话了。他穿过通行无阻的门廊,进入潮湿的黑暗当中。黑暗……但是还不至于什么也看不见。月光像一束束闪亮的银屑,从狭窄的窗户里笔直地照射进来,勾画出一座看起来很像罗吉和她的伙伴们在奥布莱威利曾经崇拜过的教堂废墟。他走过撒满落叶的小路,月光下一群蝙蝠像一股旋风般拉长声音尖叫着朝他俯冲过来,在他面前拍打着翅膀,他只能挥舞着自己的胳膊,试图轰走它们。“走开,杂种。”他嘟哝着。
当他走到从门口通向右边祭坛的石头门廊前时,看见一棵灌木上挂着一团蓬松的东西。他弯下腰,拿到眼前看了看。在这种光线下很难确定它是什么东西。但他想,这东西是红色的,或者粉色的。她难道穿着这种颜色的衣服吗?他想她曾经一直穿牛仔裤,但是现在他的大脑里一切都乱了。即使这是牛仔裤,她脱掉了那家伙为她租来的夹克衫,或许夹克衫的下面还有——
他身后发出轻轻的、像三角旗在风中飘拂的声音。诺曼刚转过身,便看到一只棕色的蝙蝠猛扑过来,长满胡须的嘴巴在他身上乱咬一气,翅膀也在扑打着他的脸颊。
他松开已经摸到枪把的手,一把揪住了蝙蝠,将它的翅膀折向身体,狠狠地扭断了骨头,其情形酷似一个疯狂的手风琴演奏者。他凶狠地把它撕成两半,一大堆退化的内脏掉落出来,弄得他满鞋都是。“你他妈的应该离我远点儿。”诺曼说完,把残尸扔进了神庙的阴影中。
“你杀蝙蝠很在行,诺曼。”
耶稣基督,她已经离得很近了,几乎就在身后!
他转身太快,差点儿失去了平衡,踉踉跄跄地走出了石头门廊。
神庙后面有一片斜坡通往小溪边,其间是一座世界上最死气沉沉的花园,他那可爱的满世界闲逛的小罗丝就在那里。她站在月光下面,头扬得高高地看着他。三件事一件比一件使他更吃惊:第一,如果她曾经爱穿牛仔裤,她决不会再穿了,她穿了一条超短裙,好像要去参加由大学生联谊会举办的成年仪式聚会;第二,她改变了发型。它染成了金色,并且从前边辫到了后边;第三件事,她变得漂亮了。
“蝙蝠和女人,”她毫无表情地说,“这就是你要对付的,是吗?我简直要为你难过了,诺曼。作为一个男人,你真是一个痛苦的例外。你不是个男人,不像。你戴的那个愚蠢的面具不会把你变成真正的男人的。”
“我要杀了你,你这婊子!”诺曼从门廊里跳了起来,全速往山下她的那个方向奔跑,苍白的月光下,枯萎的草地上,长长的、长着一对犄角的黑影紧紧跟在他的身边。
3
有好一会儿她都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当他全速地飞跑过来,在那副令人厌恶的面具里面尖叫的时候,她的肌肉甚至变得僵硬起来了。最终还是一个可怕的幻觉促使她移动起来,她认为那是理智送给她的,那是他用在她身上的网球拍,它湿淋淋地沾满了鲜血。
她转身往溪边跑去,短裙随风摆动。
那些石头,罗西……一旦你掉进那条小溪里……
但是她没有掉进去。她是真正的罗西,罗西就是她自己,她不会掉进小溪中。除非她让自己想着掉进去会发生些什么事情,否则她不会。溪水的强烈气味刺激得眼睛疼……嘴巴受到欲望的驱使而痉挛起来。罗西伸出左手,用食指和中指的指关节捏住鼻子,跳上了第二块石头,又从那里跳上了第四块,最后一下跳到了对岸。太容易了。后来她又伸开四肢,在滑溜溜的草地上小心地爬行着,一不小心就会掉进黑水。这之前她还认为一点问题都没有。
4
诺曼看见她掉下去,他笑了。她马上就要浑身湿透了。看起来会是这样。
别担心,罗丝,他想到。我会把你拖上来,还会帮你弄干身上的水,真的。
后来她又从坡底下露出了头,爬上了对岸,从肩膀上射来一束可怕的目光……好像她害怕的不是他,她用眼睛注视着水面,当她站起来时,他看见她的臀部像在阳光下一样闪闪发光,明亮的线条朝他晃了晃。最令人惊奇的事情发生了:他感到自己的裤子里面硬起来了。
“过来啊,罗丝。”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他匆匆往溪边赶去,践踏着罗西的方头皮鞋踩出的纤细柔和的脚印,当罗西刚爬上对岸不久,他便赶到了溪边。她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回头看了看,这一次她很明显是在看他。然后她做了一件事,使他大吃一惊,一步也走不动了。
她向他竖起了中指,又在他的眼前吻了吻指尖,然后往前方那条枯萎的丛林小路跑去。你看见了吧,诺曼老伙计?那只公牛在他头脑深处问。那条母狗刚才用中指对你无礼了,你看见了吗?
“是的,”他喘着气,“我看见了。我会处理这件事的。我会把所有的事都处理好的。”
但是他并不打算莽撞地冲过小溪,可能会掉进水里。水里一定有某种罗丝不喜欢的东西,他得特别当心才是,使自己最实际而毫不夸张地迈出每一步。那该死的小溪中可能有某种长着巨齿的南美小鱼,它们能连皮带骨地一口吞下整条牛。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