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特别的理由。”真木手插口袋,低头说道:“你和箱岛,可以说是彼此在竞争谁的头脑比较好。而且,也都知道先对别人下手的人很笨。对你们而言,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被别人看成笨蛋。”
真木讲到这儿就停了。安东好像想说些什么,但是不是因为被真木说中了呢?结果什么也没讲。
“而且,你和箱岛都没有笨到会为了炫耀自己的聪明而杀人。所以,不是你们两个。”
“……也就是说,因为你觉得不是我们,所以就说不是我们?这样根本称不上是理由吧。”
安东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但真木似乎无意争辩。
“所以我才说没有特别的理由。虽然没必要说服你,但总之我不怀疑就对了。”
“更重要的是,”真木喃喃说道,并且再次把视线投向西野,“我想到一件事。西野先生是中枪倒地的吗?”
结城不懂真木想说什么。西野是遭射杀的,这一点无庸置疑。是因为察觉到他的疑惑吗?真木继续补充说明。
“不知道他是中枪后倒地,还是倒地后才中枪的。对站着的西野先生开八枪固然很残忍,但对着倒地的西野先生开八枪的话,那就是恶魔了。”
原来如此。
“那要怎么调査呢?”
真木的手按在嘴上。
“移开西野先生的遗体后,下方的地板如果有弹孔,就是倒地后中枪。在房里搜寻一下,如果能找到射杀西野先生的子弹,就是站着中枪。迟早都要将西野先生入殓的,到时候就知道了。”
“我懂了……不过……”结城忍不住说:“真木先生,你好冷静呢。我连尸体都不敢正眼去看。”
真木看向别处,逃离结城的视线。就在结城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讲了什么惹他生气而感到不安时,真木说道:“……遭到杀害的尸体,我不是第一次看到。”
真木的脸上几乎没有表情,但此刻可以明显看出他的内心对什么感到十分厌倦。
“那么,你又是来调査什么的?”
真木出其不意地问安东。
“我?”
“你不是因为有事想査,才来这里的吗?”
安东喃喃“嗯”了一声。
“说的也是。”
安东给了个心不在焉的回答后,一面凝视着〈停尸间〉的白色地板,一面走了几步。
“啊,找到了。”
他小跑步过去,弯身捡起某个东西。
“就是这个。刚才也有看到……但那时还没有那个心情好好检视。”
那是个金属制的小圆筒。是弹壳。结城只看得出来是弹壳,安东却说:“原来是九毫米的子弹。”
他说得若无其事,吓了结城一跳。
“九毫米?你怎么知道?”
然而安东似乎一时之间不懂结城为何这么吃惊,只是睁大眼睛看着他。不久他苦笑着向结城招手说:“因为上面有写啊。”
安东递来的弹壳上,确实刻着“9mm”的字样。由于真木也靠过来,结城又拿给他看,真木仔细端详一番之后,说道:“原来如此。”
他只低声讲了这么一句。
“这样的证据,为何会直接留在这里?”
结城提出疑问。安东略微思考后说:“你不知道这背后有多少故事吧。”
真木也说:“如果无法确实处理掉,留在现场还比较安全。”
说完便把弹壳还给安东,安东又悄悄把它放回原本的位置。
“九毫米的半自动手枪是吧。还差真多呀。”
安东并不是要讲给任何人听,而是低声自语,但结城却听到了。“差真多”。结城察觉到,安东恐怕是指和自己拿到的“凶器”相比吧。确实,结城自己的“凶器”,也只是区区一根金属棒,和手枪还差真多。
结城也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开始去想应该怎么有效使用凶器了。他无法不去思考“假设别人持手枪向我袭击,光靠那根棒子抵挡得住吗?”或是“果然还是该从别人背后出其不意痛殴才有效”之类的问题。
结城不得不承认,大迫先前提出的“三人一组制”,确实是真知灼见。对于西野的死,自己受到的冲击相对而言应该还算轻微,但是心里想到的却净是一些“如果一个不小心,这里变成了相互厮杀的场所,该怎么办”等杀戮之事。如果没有安东与真木在身旁,自己或许会朝着奇怪的方向想去。
安东与真木继续讨论。
“还有什么要査的吗?”
“……我想算算有几个弹壳,但稍后再算就行了。先找交谊厅那些人商量,帮西野先生入殓吧。”
“说得也是,任由他躺在这儿太残忍了。”
接着两个人放低了声音。
“说真的,你到今天晚上之前,能够査出是谁干的好事吗?”
真木摇了摇头。
“我不确定。”
“这样呀……如果就这样进入夜晚的话……”
安东的声响很微弱,小到快要听不见了。看起来很有自信的安东,此刻的神情却显得非常不安。结城不由得问道:“一到夜晚,会怎样吗?今天如果査不出来,明天再査也行吧。”
听到这话,安东与真木一起转过头来看结城。真木面无表情,安东皱着眉,以一种受不了的口气说:“你到今天为止,睡得好吗?”
“……还可以。”
“这样呀。”安东头一点,丢下一句:“今天晚上开始,应该就睡不好了吧。”
后来在交谊厅里,大迫举起一只手呼叫:“〈警卫〉!”
如同先前的说明,〈警卫〉现身了。低吟的马达声与白色的身体,从呼叫到它出现,不到两分钟。箱岛告诉现身的〈警卫〉,去把〈停尸间〉里的西野的尸体放进棺材,并且洗掉血迹。
一小时后,结城混在一群人之中,前往査看状况。一到达〈停尸间〉,西野的尸体确实已经收拾干净了。〈警卫〉的性能之高,在此得到证明。
结城面对这么高性能的警卫,脑中突然浮现负面的想法。
“各位,那个〈警卫〉真的没问题吗?虽然不太可能,但会不会它突然失灵,才……”
在场的有大迫、箱岛、安东、釜濑。安东听到结城的话之后,噗嗤一笑。
“失灵是吗?你以为〈警卫维修室〉是做什么用的?”
“所以我才想,或许是〈警卫〉在接受维修之后,才又恢复正常的。”
大迫皱眉说道:“这么想的话,是最轻松的。我也希望这么想。但是发生了这种事情,把过错推到非人的‘怪物’身上,只是在逃避而已。”
接着,箱岛也以带着笑意的神情说:“失灵的可能性很低吧。不过,或许〈警卫〉原本就是为了杀我们而设计出来的,这栋〈暗鬼馆〉,或许就是我们与强大机器人之间的竞技场呢。”
他站在西野先前的陈尸地点,若无其事地说道。一瞬问,结城觉得箱岛很可怕。箱岛耸耸肩,继续说下去。
“好了,我是开玩笑的。第一,如果真是这样,那本〈规则手册〉以及昨天的广播,就会都变成掩饰‘竞技场’用意的烟幕弹了。似乎不可能有这种事。
第二,如果真是如此,就不知道西野先生为何非得死在这个〈停尸间〉不可了。西野先生显然是在这儿遭杀害的,从血迹来看,这里确实是杀人现场。他是有事才到这儿来的呀。若非如此,那就是有人带他来这里了。如果他是为了和那个可爱的机器人搏命,应该没必要跑来这个房间。
第三,如果前提是〈规则手册〉里的文字说明可以相信,那么根据〈规则手册〉,〈警卫〉身上装设的不过是发射型电击器而已。”
最后,釜濑又补了一句:“你是白痴吗?”
釜濑就算了,但箱岛的说法确实很合理。结城闭嘴不语。
尸体虽然移开了,血迹与气味仍明显残留。并非因为〈警卫〉打扫得不够周到,大家都知道,无论是谁来做,血迹与气味都不可能完全清除。
4
〈夜晚〉降临〈暗鬼馆〉。
白天的时候,安东曾在〈停尸间〉说过,“今天晚上开始,应该就睡不好了吧”。
结城并不笨,在〈夜晚〉来临前的十个多小时,他就完全明白那句话的意思了。
无论安东、箱岛、真木或大迫,都没能在〈夜晚〉来临前找出射杀西野的犯人。
死亡带来的冲击即使看起来已经过去,却仍然不断束缚着他们的思考。尸体入殓之后,针对地板调査的结果显示,确定西野是站着遭到射杀。在〈停尸间〉的地板捜寻后,发现了九个弹壳——贯穿人体的八颗子弹,以及另一颗打到墙壁碎掉的子弹。因此可以知道,射杀西野的人开了九枪,其中一枪没打中……
尽管如此,关于“究竟是谁射杀西野”这个最基本的疑问,还是毫无进展。
十一个人只能无所事事,无聊地等着〈夜晚〉到来。
挂钟显示九点四十五分,“当”地响了一声。
从每个人走向自己房间时那种垂着肩膀、拖着步伐的模样可以看出,已有某种悲痛且令人无法直视的东西存在着。
从那个〈夜晚〉开始,〈暗鬼馆〉彻底露出它的真面目。
穿过昏暗的回廊,进入六号房。关上门之后,结城无意识地把弄着门的内侧,但门上只有门把而已。
结城的指尖只摸得到平滑的触感,没有其他东西。
〈暗鬼馆〉的个人房间没有锁。明明知道这件事,却还是试着在门把上找锁。
这是已经开关好几次的门了,即使如此,结城还是再次打开横拉式的滑门,又关上。房里流泻而出的一道光线,落在昏暗的回廊上。
由于门移动得相当滑顺,不会发出声音。结城闭上眼,神经集中在听觉上,试着再次打开门。
……耳朵深处,留下了些许硬物相互磨擦的声音,那是一种因为〈暗鬼馆〉十分安静才听得见的澄澈声音。
(这样的话,果然……)
结城抓着门,咬紧牙关。
在舒服的床垫上躺成大字型的时候,如果有人穿过昏暗的回廊,悄悄拉开六号房的门把……
门上没有锁,甚至不会发出声音。
接着,他试着缓缓地在房里走来走去。
房间的地板铺着长毛地毯,比壁纸的奶油色更接近白色,没有花样。每踏出一步,脚底就会传来舒服的触感。真是很棒的地毯。到昨晚为止是如此。
那样的想法真是太天真了。
再怎么在长毛地毯上走来走去,脚步声都会被纤维吸收,降低至十分微弱的音量。
结城猛然感到焦躁,跳了起来,奋力踩在地毯上。这么一来,总算可以听见称得上是脚步声的声音。
〈暗鬼馆〉的个人房间,设计成任何人都能轻易进入,不发出任何声音就可以走到你枕边站着。
洗手间,也不能锁。
洗脸间,也不能锁。
房里只有一处能上锁,实际上也是〈暗鬼馆〉唯一可以任意上锁的地方。
那就是按摩浴缸。十分广阔开放的浴室,以及十二个人一起浸泡搞不好都能伸展四肢的大浴缸。还有,可以上锁的玻璃门。
但是,〈暗鬼馆〉并不提供参加者方便好用的避难场所。
按摩浴缸这里的玻璃门,只是薄薄一片雾面玻璃,看起来徒手就能轻易打破,门锁也只是寻常的半月锁。和〈暗鬼馆〉其他高档摆设相比,甚至会让人觉得是不是故意选用这种脆弱的门锁。
还有,最重要的是,有如三温暖般的热度。
之前曾经怀疑,按摩浴缸为什么这么热。也曾经想过,这种热到让人不舒服的温度,是不是因为什么机械故障造成的。
在杀人者出现的第三天夜里,结城知道它真正的用意了。
就是为了不让你在那儿睡觉,才提高按摩浴缸的温度。
再怎么咬着牙忍耐,都撑不了三十分钟。要是真的把自己辟在按摩浴缸里度过一晚,恐怕会有生命危险——虽然原因跟待在〈暗鬼馆〉的其他地点并不相同。
拿着原本以为不会再使用的卡片钥匙去刷卡片阅读机,〈玩具箱〉的红灯变成了绿灯,锁也解开了。
里头放着拨火棒。是自己多心吗?一抓住它的中段处,它的冰冷、坚硬与重量,让人感到安心。
没有睡意。虽然疲倦,但由于午餐与晚餐都只吃了一点点,这时甚至开始觉得有点饿。
拨火棒要怎么处理呢?是要拿在手上随时可以用比较好呢,还是藏在床单下比较好?
坐在床上,头猛一抬。
房门似乎稍微开着。从打开几公分的缝隙中,看得见昏暗的回廊。
这缝隙是怎么回事?
有人在偷窥自己的房间吗?
或者……
有人进了这个房间吗?
是刚才确认按摩浴缸的那段时间进来的?
结城缓缓取出刚才包在床单里的拨火棒,紧紧握着,不出声音地从床上站起来。
对了,不会有脚步声,因此没必要注意这个部分,大胆迈开步伐也没关系……但是,这不就表示对方如果绕到自己身后,也一样不会发出任何声音吗?
惊吓之余转头一看,背后只有奶油色的壁纸而已。
稍稍喘了口气。自己原本是这么胆小的人吗?
站在洗手间的门前,拿着拨火棒摆好架势,深呼吸,一口气将门打开。
没有任何人。
如果是在自己跑去看按摩浴缸时入侵的话,理论上待在洗脸间与按摩浴缸那里的机率很低……但也只是“很低”而已。由于握得太紧,右手似乎黏在拨火棒上了。汗水好像让拨火棒变滑了,想要重新握好,但手指动不了,手掌张不开。只好以能够自由活动的左手,将右手手指一根一根从铁棒上板开。把僵掉的手指用力拍在大腿上,“啪”一声干干的声音,音调比想象中还高。
进入洗脸间。
一个人影闪过眼前,结城急速后返,拿着拨火棒摆好架势。
……原来如此。一开始应该就知道了,那里有面镜子。大大喘了一口气,再度往洗脸间走去。
看着自己映在镜中的模样,双眼通红充满血丝,灼灼发亮,缩着的身体给人一种卑屈感。结城不由得转开目光,看着按摩浴缸。
蒸气雾蒙蒙地往上冒,看得见冲身体用的小水盆、形状像岩石的磁砖以及莲蓬头,但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