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迫低声说道。箱岛刚才并非不假思索就否定,他轻点点头。
“我想,可以放进〈金库〉里。只要集合十二张卡片钥匙,应该打得开。或者应该说,〈金库〉恐怕就是为此设置的。”
结城心想,原来如此。可以的话,这么做是最好的。
话才讲到一半,安东举起手制止他。
“等等。”
“……你不同意吗?”
安东的表情确实不能说完全没有异议,但他摇了摇头。
“没有。我赞成放到〈金库〉里,但要这么做的话,就不是只有岩井的弩枪吧。”
该不会要我交出拨火棒吧?结城一时之间有些返缩。但箱岛很快就了解安东的用意。
“嗯。你是指真木吧。”
“还有,西野先生的也是。”
就像弩枪是失去了持有者的凶器一样,分配给真木与西野的凶器,也没了主人。这会让人心烦意乱,无心做其他的事。
大迫做出了判断。
“好,我们五个人去真木与西野的房间回收凶器。然后,三样一起放进去。”
但这个计划进行得并不顺利。
首先,要回收真木的卡片钥匙就很花工夫。在他的房里没找到卡片钥匙,这样的话就只有一个地方会有——真木自己带在身上……那就非得去搜尸体的衣服口袋不可。
棺材的功能也很强,不知是不是为了防止腐败,里面有冷藏装置。一打开装有真木尸首的棺材,冷气就流了出来。他穿着带有黑色光泽的皮衣,面如蜡色。不知为何,这个模样比他刚死亡时,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非得在根本不想去看的尸体口袋里搜找不可,这个任务大迫接下了。就连大迫这么刚毅的人,也皱起眉头,露出拼命在忍耐什么似的表情。
带着到手的卡片钥匙回到十一号房,打开了〈玩具箱〉,里头装着一把手斧以及〈备忘录〉。在真木房里找到的是手斧,就表示他不是拿到手枪。结城正确地掌握了此事的意义:杀害西野的不是真木。如果岩井真的因为相信真木是凶手,才拿弩枪射他的话,他就杀错人了。而真正杀害西野的,还不知道是谁……
不过,结城没有讲出这件事。因为,即使不说出来,五个人也应该在一瞬间都理解了。任何事只要大家心照不宣,最好不要说出来;如果是坏事的话,更是如此。
大迫拿着手斧,箱岛阅读〈备忘录〉。
“……原来如此,是《犬神家一族》呢。”【注:由日本推理作家横沟正史所写的小说。】
听到他喃喃自语,结城觉得很意外。没想到也会用到日本作家。
凶恶的手斧,拿在结实的大迫手中。虽然不是信不过大迫,但也没有理由相信他。在神经过敏的紧张气氛中,结城跟着其他四人进入了西野房间。
然而,他们在这里遇到了挫败。安东迅速刷了卡片钥匙,打开〈玩具箱〉,转头露出严肃的表情。
“……是空的。”
在空空如也的箱子里,没有任何值得花工夫搜找之处。一目了然,箱子是空的。
大迫、箱岛、釜濑、安东、结城,五个人面面相觑。
没有凶器。
(也就是说,杀害西野先生的家伙,把它带走了。)
这个结论很明确,但没有人说出口。
怀疑的视线激烈地交错飞舞着。
不过,几秒钟后,那种沉默就转变为大家心照不宣了。五个人不约而同点点头。开口说话的是大迫。
“这件事,要对其他人保密。”
结城能够理解。任谁都不希望,在束手无策的状况下,又撒下新的不信任种子。
不久,九个人集合在〈金库〉前,在卡片阅读机前刷了十二张卡片钥匙。
红灯变绿,窄小而全黑的房间打开了。结城悄悄对这个不集满十二张卡片就无法开启的房间感到好奇。不过,里头没什么值得看的东西。它就像兴建〈暗鬼绾〉时趁空档做出来的空间,是个连空调设备也没有、只有素面水泥墙的潮湿空间。
手斧与弩枪都丢进去了。
幸运的是,没有人开口问:“咦,不是应该还有一样凶器吗?”
关上门,灯号又变红了。确认过无法推开、也无法拉开之后,九个人就回到交谊厅去。
9
箱岛说:“太过硬撑了。”
确实,九个人一直都在硬撑。在〈解决〉之后,还一度有余裕可以装出自己很有精神的人,也渐渐变得不想再开口了。这固然是因为受到杀人这种行为的冲击,但不光是这样而已。他们的疲劳,已经快要到达临界点了。
尽管精神仍然很紧张,身体还是可以活动。然而一旦睡着,应该会整个睡死吧。结城不知道自己会睡得多深,又会睡多久。
当然,不只是他很怕睡着,其他人恐怕也是如此。他们一面小心避开面对仍未解决的根本问题,一面拼命不让自己陷入不设防的状态。
交谊厅的挂钟指向十二点、一点。就在快要两点时,有人高声说话了。
“再这样下去,身体会撑不住!各位,多少吃一点吧!”
是渕。虽然眼睛周围出现了黑眼圏,她还是劝大家用餐。
“无论什么时候,唯有吃东西不能忘记。绝对不行。”
“……说得好啊。嗯,不吃的话,或许会死掉呢。”
关水喃喃说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迟缓地走入餐厅。受到她的带动,其他人也逐一往餐厅移动。
“从很多方面来看,我觉得〈暗鬼馆〉待起来很不舒服。”
昏暗的餐厅里,须和名一面在椅子上坐下,一面说道。
“不过餐点似乎每次都很棒。”
只要是须和名的意见,结城都想要表现出自己打从心底赞同。他虽然想说声“没错,每次都很棒!”来激励自己,却连那样的力气都没有了。此外,他很清楚,就算送来的餐点再怎么好吃,今天的午餐都会变得索然无味吧。
配膳工作是由渕、关水、结城三人负责,菜色是荞麦面,再配上星鳗与秋季蔬菜所炸的天妇罗。这是新荞麦的好季节。它是带有白色的更科荞麦麦【注:以精制度高的上等荞麦粉打出来的荞麦麦面,带白色。“更科”是昔日荞麦主产地信州的两户人家“更级”、“保科”之合称,后成为高级荞麦的代称。】,辛香料只有山葵而已。这顿午餐是因为渕突然提议才开始的,天妇罗却是刚炸好。
单以味道来讲的话,或许正如须和名所言是很棒的餐点。不过,果不其然,餐厅笼罩在沉重的沉默气氛之中。
这顿轻食帮了大忙。同样是天妇罗,如果吃的是天丼【注:于盖饭上放上天妇罗,再淋上浓郁酱汁的餐点。】的话,应该连一半都吃不完吧。咻咻、咻咻,有人发出了吸面的声音。结城闷着头一直吃。
不过,单以“好好把午餐吃下去”而言,结城算是好的。釜濑一把食物送进胃里,就“呕”的一声想吐,冲进了交谊厅;若菜以在光线昏暗下也看得出来的惨白表情,勉强将荞麦面一根一根呑下去;催促大家用餐的渕在掰开筷子后,也只是凝视着蒸笼荞麦面【注:盛于蒸笼上沾醤食用的荞麦面,有别于盛于竹筛中食用的“笊荞麦”。】,没有动筷子:大迫也露出吞咽什么苦涩东西般的表情;安东看起来虽然若无其事在吃东西,其实完全没去碰天妇罗。
到了第七天,会不会连这样的事都习惯了?
相对上比较冷静在用餐的是箱岛、须和名与结城三个人。结城察觉到,在吸食荞麦面的声音中,混有某种奇怪的声音,于是猛然抬头。
关水在桌子的那一边呻吟着,喉头深处发出压低的“咕、咕”声。
昏暗之中,结城一开始以为关水觉得很痛苦,瞬间想到“不会吧”而背脊发凉,但他马上就改变了想法,认为她应该不会有事。这次的餐点,都是她自己端的。之前关水曾说“我是要监视你有没有下毒”,事到如今,那句话变得一点都不像开玩笑了。对于送进自己嘴巴的东西,她的神经质超出了必要的程度。
她并不是感到痛苦,偷看她的表情,结城总算明白关水在干嘛了。
垂着头、压低声音……关水是在哭。
大家一个个注意到她在啜泣,停下了筷子。结城看见若菜的眼睛里,泪珠也越来越斗大。箱岛那层“硬撑”的外皮,正一层一层逐渐褪去。结城也好想哭。已经受够了。有人死了也就算了,他好想看到太阳。听得出来,关水在按捺不住的情感下哭花了脸,还低声告诉自己:“我绝对不要死。绝对不……”
这段话反复咕哝了两三次之后,她硬把荞麦面呑下去。
杀害真木的岩井被带走了,既然如此,为什么吃个饭还非得这么痛苦不可?恐怕任谁都很清楚,这是因为对于岩井是否真的被关起来感到不安,是因为对于接下来谁会下手杀人感到疑惑。
但是,另外还有一个最根本的原因。
荞麦面有几个人没吃完:至于天妇罗,也有人完全没动。餐点收掉后,在全部的人都感到虚脱之前,安东高声说道:“大家听我说。我们无法永远这样逃避下去吧。”
是因为正遭受睡魔的侵袭吗?箱岛以迷茫的眼神说:“你又要做什么?”
“我觉得多余的事还是别做比较好。”
原本以为安东会因而动怒,没想到他格外冷静,讳莫如深地点头说道:“……或许是那样吧。不过再这样下去,身体会撑不住的。既然都要做个了断,我想赶快完成。你应该也这么觉得吧!”
“倒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想法。”箱岛大大打了个呵欠,“可是没有线索啊。”
须和名从旁插了嘴。
“逃避下去,是指逃避什么?”
安东猛然把嘴边的话呑下去。既然须和名问得这么直截了当,回答就非得直指核心不可。但结城也知道,那件事一旦说出口,就没有退路了。
虽然停顿了一段时间,安东还是将缠绕在参加者心中、那个根本问题说出来。
“就是,谁杀了西野?”
餐厅里隐约充满一股骚动。
结城还记得今天早上安东说过的话。杀害西野的,与杀害真木的,不是同一个人。也就是说,除了岩井之外,还有另一个人杀害了西野。而那人并不是真木,真木的凶器是手斧。
截至目前为止,之所以没人提出这件事,是因为大家处于一种恐怖平衡的状态。这说穿了就是不希望九个人之间的合作关系因此崩解。安东说出“谁杀了西野”这句话,就像是故意捅马蜂窝一样。结城凝视着眼睛下方出现黑眼圈的安东,也只能祈求他有胜算了。
“为什么呢?”须和名保持着微笑,稍稍歪了歪脖子。“与其认为十二人之中有两名杀人者,不也可以认为两人都是岩井杀的吗?”
虽然须和名很快讲完这几句话,但结城并没有听漏她直呼“岩井”二字,没有加上“先生”。这是因为对须和名而言,岩井已经是个不配加上尊称的男子了吗?
还有,另一方面,他无法得知须和名对自己刚刚所说的,究竟认真到什么地步。她是真的认为西野也是岩井杀害的,还是在做某种牵制的动作呢?这种拐弯抹角的牵制方式,实在不像她。不过,结城也没有理由相信,这只是因为她既天真又单纯而已。
既然开启了话题,安东似乎已经有所了解。
“很简单……凶器不同。”
安东轻轻吐舌,湿润一下嘴唇。
“每个人房间的枕边,都有个〈玩具箱〉吧。所有参加者,应该都拿到了凶器才对,而且有九成九的可能性是一人一件。而杀害西野的凶器是手枪,杀害真木的则是弩枪,因此还有别的杀人者。”
他以锐利的目光环视所有人。
“事到如今,应该没有人会说,自己不知道有这样的事吧?都已经第四天了,却完全没有人聊到那张
卡片钥匙是用来做什么的。我可以理解在这地下空间拿到杀人器具时,那种想要隐瞒下来的心情,我也没和任何人提过。”
正如安东所言,凶器从未成为大家的话题,结城也没有提过自己拿到拨火棒的事。更何况身处这个不知会发生什么事的〈暗鬼馆〉中,实在很难说出“我手中有凶器”之类的话。先前如果有人提出“大家还
是开诚布公吧”的话,自己并不会刻意隐瞒。然而,即使没有这样的打算,还是会庆幸没人提到这件事,就这样到了第四天。
现在想想,须和名先前的做法或许是正确的。须和名立刻就把凶器拿给结城看,这么做等于是对结城一人证明,她与后来发生的凶杀案无关。她的凶器是“毒”,绿色的胶囊。
察觉这点之后,结城就清楚知道安东想做什么了。他深深觉得,自己怎么笨到没有更早这么做。
似乎不止结城这么想而已。
“啊啊,原来是这样!”
箱岛以颇为痛恨的口吻丢下这句话。
“没有错,当然,早该这么做了。只要调查所有人的凶器,不就知道是谁拿到手枪吗?”
“调、调査,要怎么调查?!”
釜濑惶恐地问道,但箱岛三两下就打发了他的问题。
“这还用说吗?一个个前往剩下的所有人的房间,在大家面前打开〈玩具箱〉。只要里头装着手枪,就杀人犯!啊,为什么我会以为只能藉由思考解决问题呢?!”
箱岛抱住自己的头。
结城觉得自己能够理解箱岛的心情。
箱岛原本应该是想在西野被杀的现场找证据吧。但那儿只留下尸体、弹壳以及子弹而已,箱岛无法进行科学搜査,于是只能诉诸思考。不,应该是他擅自以为,只能够靠思考解决吧。
这一定是〈暗鬼馆〉搞的鬼。
刻在卡片钥匙上的〈十诫〉,以及〈规则手册〉中有关〈侦探〉的说明,都在暗示,不是藉由行动,而是要藉由思考推敲出谁是杀人者。是这个环境要求你“务必要推理”,箱岛应该是不由自主受到了诱导。仔细想想,今天早上在〈解决〉时,结城也对于“没必要思考”一事感到丧气,自己也在不知不觉间认为“要用思考推敲”。
大迫也后悔地发出咕哝。
“原来是这样。可恶,之前只一直在想,不要再有下一个死者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