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过分的是须和名,她略微歪了歪脖子说道:“西野先生?他是谁呀?”
“须、须和名小姐!”
结城不由得破了音。
无法明确记得西野先生,或许不能怪她。西野很早就从〈暗鬼馆〉消失,早到来不及留下印象。事实上,结城也封他一无所知。不过对于其他十个人,也同样如此。都已经共同生活到第六天了,还是没有特别熟稔的人。
但就算如此,连这个人的存在都不记得,也太超过了点。
结城连忙说明:“就是那个中年男子!”
“中年……?”
须和名陷入思考,而且时间有点久。然后她把手盘在胸前说:“嗯,确实有这么一个人。”
虽然她笑着点头,但她究竟回想到什么地步,实在令人怀疑。有必要对须和名说明。不,结城自己也希望能够一边说一边整理。他缓缓开口了。
“西野先生在第三天早上被发现死亡,地点是〈停尸间〉。他身中八枪,浑身是血而死,现场留有九个弹壳。杀害西野先生的人发射了九发子弹,其中一发没打中。
他是在〈夜晚〉期间遭到杀害,这一点很确定,但时间就不清楚了。最早发现遗体的是我们。我、安东、须和名小姐,以及岩井。真木先生好像也在吧?由于是多人同时发现,至少第一名发现者不会因此而遭到怀疑。
现在,我要说明是谁杀害了这位西野先生。”
“那个,请等一下。”
就在结城滔滔说着的时候,渕打断了他。她的脸像是要趴到桌上一样,一点也没有想听的意思,只有手还辛苦地举着。结城担心渕会对自己说些什么,但依然坚定地问:“什么事?”
“事到如今,拜托不要再旧事重提了。很没意义。”渕斩钉截铁说道。
没意义,那也没办法。有什么要抱怨,请向〈暗鬼馆〉、向〈主人〉说。不过,结城不明白为什么这算是“旧事重提”。
“这不算什么旧事重提,根本就什么都还没有结束吧?”
“你说什么?”
在渕不耐烦的回答中,夹杂着一点歇斯底里。昨天的若菜也是,慷慨激昂到最后,酿成难以挽回的憾事。结城在椅子上略微往前坐。
渕似乎正努力自我克制。
“已经结束了吧。若菜小姐持有手枪,因此,西野先生是若菜小姐杀的。一定是这样吧?”
结城的内心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件事呀。不只是安东,每个人当然都以为是若菜干的。
“不,不是那样。”
没必要提出关于手枪口径的说明,结城已经握有一目了然的证据。他把手插进口袋,为避免譲人感到威胁,他缓慢地拿出那样东西,慢到了超过必程度。两张折成四折的纸片,是〈备忘录〉。
“射杀西野的,是有弹壳、以火药射击的那种枪,若菜的那把不一样。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实物。啊,不过我没有看过用火药的。总之,若菜拿的是一把空气枪。”
他摊开纸。
“这是我昨天偷偷从若菜的〈玩具箱〉里回收的,是关于凶器的〈备忘录〉。大家都很在意凶器,却太过忽略这东西了。不过,它确实不是什么读了之后心情会变好的东西……我想,每个人几乎都只有一张这种东西吧。可是……”
若菜分配到的是两张,因为附上了枪的操作说明书。
结城在长桌上把那两张纸朝着渕滑过去,但有点勉强,纸在中途失去力道,停了下来。坐在两人之间的关水,亲切地帮忙拿给渕。
上头是这写的。
〈枪杀〉
枪,住人类的历史上确实是划时代的发明。
强健的战士败给一介百姓的时代到来了。因此,枪也是抵抗专制的一称象征。它不单单是武器而已,也是某种精神象征。
在众多枪种之中,手枪是格外难以操控的工具。想要到达随心所欲使用的地步,需要长时问的练习,而且就算是最出色的用枪者,有效射程也和弓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在推理小说中,有好几把让人印象深刻的枪。如果从冷硬派的作品来看,要说已经有无数把枪登场,也不为过。这次中选的是“22口径空气枪”。《第三颗子弹》【注:原名《The Third Buller》,美国爱伦坡奖终身大师奖得主约翰·迪克森·卡尔(John Dickson Carr )的作品。】【眉毛注:《The Third Buller》发表于《埃勒里·奎因神秘杂志》1948年第一期。我在寻找原文中,呵呵。】这部小说中,在只有两种枪的空间里,发现了三种子弹。虽然它只是小品,但是让人对于手枪的存在印象深刻,就这点而言,是出类拔萃的作品。
枪可以隔空攻击,这点对你来说很有利。不过,不能太过仰赖它。这把枪的威力很弱,使用起来也很费工夫,总之要先把空气填满。使用的方式,记载于第二页。
不等渕把它读完,结城先开口说道:“所谓的空气枪,就是以压缩的空气力量把子弹射出去的枪。而且,空气是以压气杆压缩的。”
结城的脑中,重新浮现昨天釜濑遭射杀后听到的那种声音。喀啦、喀啦。
“那把以手动充填空气的枪,第一威力很弱,第二难以连射,第三不需要火药筒,也就是不需要弹壳。昨天在射杀釜濑后,若菜也在充填空气。为了射杀自己,她非得这么做不可。”
喀啦、喀啦。
如果知道那个声音是在做开枪的预备动作,结城就能阻止若菜自杀了。但对此他并不感到懊悔,当时不知道也没办法。
“难以连射、不需要子弹,这两点都与西野先生一案的特征互相矛盾,所以不是若菜干的。至少,若菜持有的手枪并不是杀害西野的凶器。”
不过,结城这段澎湃的宣言得到的响应却很简洁。
“为什么?”
“……咦?”
是关水。她又问了一次。
“为什么?若菜拿的是枪吧。这样的话,不就是若菜吗?”
“不,两者的种类不同,正如同我刚才讲的。”
“但它是枪吧?”
“……咦?”
结城为之语塞。渕的目光原本落在记有操作方法的〈备忘录〉上,此时也追杀似地说:“细节的东西我不懂,但两者都是枪吧。”
证据都已经明确到这种地步了,他们却完全不能理解,这件事超乎结城的想象。他的嘴巴张得大大的,一时之间闭不起来。
既定的观念就是这么可怕。或者,这是结城是否受到信赖的问题?还是说,对于这些对枪不感兴趣的人来说,无论半自动手枪还是空气枪,听不进去的人,说破了嘴也没用?……难道说,这是因为他们不希望结城推翻已经确信是若菜干的事,而产生的心理抗拒吗?
到底该怎么说明,他们才能听得懂呢?用讲的到底能不能讲得通?结城一面陷入了几近绝望的心情,一面仍绞尽脑汁想办法。
“若菜持有的这把抢,与用来杀害西野先生的那把枪……”他动着脑,“就像海豚与鲸鱼一样,虽然讲完之后,结城很后悔,为什么不说像猴子和鲸鱼。
不过,这种没有根据的譬喻,成效却比他想象中还大。渕虽然仍感到疑惑,还是说了这样的话: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这样呀。”
虽然一副不太能理解的样子,她姑且还是点了头。接着,安东插话了。
“结城讲的是对的。杀害西野的不是那把枪,射杀西野先生的是九毫米的子弹。22口径的枪比六毫米还小,怎么样都没办法拿那把枪来射。”
安东似乎是对于事情卡在这么前面的阶段感到不耐烦,而不是为了出手帮结城。由于安东的背书,关水似乎总算也理解了。
结城姑且也问了问须和名:“呃,你能够理解吗?”
须和名稍稍点了点头。
“其实,昨天看到那把空气枪后,我就觉得它没办法射出比较大的子弹……那样的话,枪会裂掉。”
空气枪枪身的强度是否耐得住火药爆发,结城无法判别。
在刚刚的对话中,结城察觉到一件直到刚才为止都没有发现的事,他不由得脱口而出。
“……这样呀,所以若菜才……”
“你说什么?听不见啊。”
自言自语被责怪了。
对于刚刚才察觉到的这件事,结城略微犹豫着要不要讲出来。多讲了不必要的话,搞不好会对“谁杀了西野”这个最重要的结论,带来不好的影响。
不过,结城相当亢奋,无法把已经想到的事再呑进肚子里。
“第四天,在提议大家彼此秀出凶器时,我知道若菜为何要强烈抗拒了。因为她的凶器是手枪。西野被枪所杀,自己的凶器也是枪,在这种状况下,如果杷凶器拿给大家看,百分之百会被当成犯人。因此,若菜才会强烈反对到那种地步。”
“等一等。”安东咧嘴笑道:“那不是很奇怪吗?就像你刚才说的,已经能够证明若菜的空气枪不是凶器了。但如果她真的没杀人,不是没必要那么害怕吗?”
“奇怪的是你吧。”
结城一口回击。安东的表情扭曲起来,似乎很不悦。
“你刚才也看到了吧?我都已经拿出操作说明书仔细说明了,大家还是不相信。即便到了现在,大家是否真的相信不是若菜干的,都还值得怀疑。如果第四天的时候,从若菜的房里找到枪的话,毫无疑问,我们会认为若菜就是犯人。
若菜原本可能也以为,用来杀害西野的搞不好就是自己的枪吧。如果完全没有枪的知识,就会变成这样。在她怀疑‘是不是有人从自己房里拿走枪’的状态下,你觉得她说得出‘我虽然持有枪,却不是犯人’这一类的话吗?
安东,在这〈暗鬼馆〉里,所谓的〈解决〉并不在于“了解真正发生的事情”。你赞了〈规则手册〉吗?你忘记岩井的例子了吗?送到〈监狱〉的不是杀人犯,而是在多数决下遭指名为犯人的家伙。”
结城接着对渕说:“渕小姐,如果有错的话,请你指正。确认若菜凶器的人,是不是只有大迫一个人?”
渕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似地看着结城,然后微微地、但清楚地点了头。
“嗯。我不清楚那代表什么意思……不过,就是那样。确认若菜小姐凶器的,是大迫先生一个人。大迫先生原本也打算找箱岛先生来见证,但若菜小姐闹脾气,说她绝对不答应。他们两人一直不从房里出来,不过出来的时候,大迫先生很清楚地说‘不是若菜’。箱岛先生则说‘我相信,但是别告诉安东先生他们’。”
“可恶的家伙!”
安东大叫。他差点就要咬牙切齿了。
“当时应该说出来的。连讲也不讲,最后就这样遭到杀害……结果害我这么……”
结城心想,虽然不知道安东在恼怒什么,但如果只因为若菜不相信这些人就予以责备,也说不过去。
大迫为了维护若菜而说了谎,不过这个显而易见的谎言,却在安东心中留下了怀疑的想法。可是,大迫并不是为了避免若菜受到惩罚,而是为了保护她不会因此招致无知的恐慌而被误解。
这么做到底是好是坏,不得而知。
安东的手放到了桌上,从椅子上起身,靠近结城质问道:“那是谁?不是若菜,这点我认同。那你说,是谁杀了西野?九毫米口径的手枪,到底是谁的?”
“谁也不是。没有任何人拿到这样东西。”
所有人的脸上,都浮现了疑问,就连须和名也歪着脖子,一脸讶异。结城又重申一次。
“没有任何人持有九毫米手枪,西野先生是……”他吸了一口气,“他是自杀的。”
“自杀!”
安东愤慨地说道。他下一句话很明显一定会是“哪有这种蠢事”,因此结城先一步抢话。
“西野先生如果不死,〈暗鬼馆〉就无法变成现在这种‘非生即死’的低级场所。大家记得第一天、第二天的事吗?虽然馆方说明了规则与目的,但因而慌张的不是只有若菜吗?没有人当成一回事。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但是到了第三天早上,大家发现西野先生死了之后,气氛就变了。大迫开始主导,大家在行动上开始采取三人一组制,〈夜晚〉变得难以成眠。岩井之所以杀害真木先生,说起来也是因为西野先生的死而变得惊慌吧。
西野先生如果活着的话,我们每个人大概都可以无忧无虑地入睡、享受美食,领到打工薪资回家。一切都是因为西野先生死了才改变的。这一点,应该可以理解吧?”
结城对着安东如此问道。然后,他依序凝视着关水、渕,以及须和名。
没有任何人出声说“不是那样”。结城提高了音量。
“一切是从西野先生的死开始……换句话说,如果西野先生不死,一切就无法开始。而且,〈机构〉建造出这么莫名其妙的空间,把我们集合在这里,订定规则,又想出〈玩具箱〉与〈便当箱〉这些,连悬吊式天花板都做了。如果什么都没发生,七天的时间就结束了的话,他们不可能会接受的。”
结城的声音,回荡在宽广到让人觉得空旷的餐厅里。
感觉上,每个人都屏住呼吸。为了打破沉默,须和名说道:“当然不会接受吧。”
结城对于她的附和感到有点讶异,但仍点头继续说道:“〈机构〉为了在我们之间引发‘某种东西’——我想恐怕就是杀人事件,以及因而发生的‘疑心生暗鬼’作用——必须先准备某种诱因,或者说是‘引爆剂’。因为,不这么做的话,所有的投资都会血本无归。
讲白一点,西野先生就是引爆剂。西野先生扮演的是‘引爆剂’的角色——把自杀弄得像是他杀一样,让我们之问的不信任因此爆发。”
“怎么会……怎么会有这么过分的事!”渕叫道。
结城随即回答她:“要说过分,是这个〈暗鬼馆〉过分。这里是用来相互厮杀的场所,为此而准备的规则很完备,道具也很齐全。建筑物的设计也很坏心,光是在回廊上行走就有那么多的死角,只能以‘恶质’来形容了。〈机构〉准备了上述状况,也准备了用来送死的人。这件事,有那么难以置信吗?”
“有这么配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