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城岔开话题,渕一面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一面说道:“须和名小姐?不知道……”
“这样呀。那我走了。”结城一转身,突然想起一件事,又回过头来说:“噢,对了。”
“咦,还有什么事吗?”
她干嘛怕成这副德行?还是说,她什么都怕?结城感到很讶异。
“麻烦你确认一下……在彼此互看凶器时,每个人的凶器是什么?”
“……这是要?”
“应该没有关系吧。反正都……”
讲到一半,结城还是闭上了嘴。与渕同一组彼此察看凶器的人,全都不在这个世上了。渕也察觉到了吗?她的表情扭曲,有点诡异。她噘着嘴角,但似乎没有抗拒的意思。
“如同先前所说,我没有看到若菜小姐的。但其他所有人的凶器,毫无疑问就是昨天放进〈金库〉的那些东西。”
“这样吗。”
结城并不是真的在怀疑什么,他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应该先问一问,好像比较帅一点。
不过,他感到疑惑的是箱岛拿到的“弹弓”。Y字型、以橡皮圈射出圆形金属弹的东西。弹弓确实有相当程度的杀伤力,但是,要在〈暗鬼馆〉里使用,还是有一个想不通的地方。
结城是这么想得……有哪部小说使用这样的凶器吗?等一下先来回收〈备忘录〉好了。
不知该如何处理现场的沉默,渕想趁着这个机会逃离〈娱乐室〉。
“那,我先走了。”
“噢,好,谢谢。”
渕点着头离开之后,结城也没必要再待在〈娱乐室〉里了。
就在他晃出房间时,无意间看到了书架,须和名在读的那本《The Problem of the Green Capsule》已经放回去了。
结城的脚步无意识地在〈警卫维修室〉前停了下来。
深褐色的门关得紧紧的,即使悄悄把耳朵贴在门上,也毫无声音。〈暗鬼馆〉内部的状况全都受到监视,结城指责〈警卫〉杀了西野的事,也应该已经达到了。还有,昨晚结城为了察看〈警卫〉的武器而随便外出的行为,他们应该也知道了。
〈警卫〉如果具有人类的情感,应该会颇为气愤与懊恼吧。
然而,门的那头却是静悄悄的。
结城朝着深褐色的门比了比,继续往下走……一面走,他想到自己有一件事漏问了。
渕的凶器到底是什么啊?
除了个人房间以外、并排着的五个房间。在其中一个门,也就是〈监狱〉的前面,有人站在那里。
白色门,以及带有铁栅的窥视窗。虽说是窥视窗,但除了铁栅之外,还装了雾面玻璃,无法清楚看到里头的样子。这一点,明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了,现在竟然还有人在这里盯着窥视窗看。原来是须和名。她一副极为热切的样子,想要看到铁栅与雾面玻璃的另一边。
看到了自己在找的人,虽然有些讶异,结城还是开口叫她。
“你在做什么,须和名小姐?”
须和名转过头来,认出结城之后,似乎对于自己热切在做的事被发现而感到难为情,头低了下来。
“没有……因为岩井做出某种像小丑般的动作,我才……”
结城变换了原本站立的位置,让自己也能看到窥视窗。他看到在一片黑暗的那一头,确实有个像是人脸的东西,似乎一直在做歪脖子与张嘴的动作。
“岩井似乎是想说什么呢。”
“嗯。可是听不到,就因为听不到……”须和名露出浅浅的笑,“看着看着,觉得很有趣。”
结城也只能闭嘴点头了。
对于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的小丑,须和名似乎已经失去兴趣,转头面对结城说:“对了,我有事想告诉你,结城先生。”
“噢?”
结城这样响应着,但他的眼角余光仍看得见岩井彷佛拼命在诉说着什么的影子。虽然在那个剪影的前面大剌剌地交谈好像有点诡异,但须和名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是关于我从昨天开始一直在读的那本书。”
“噢,那个呀。怎么了?”
须和名歪着脖子说:“这个嘛,书里不时会有一些有趣的地方……但我想讲的,不是这件事。”
她放低音量。
在寂静的回廊上,只听得到须和名的声音。视线范围的角落处,岩井的影子在跳舞。
“怎么想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在《The Problem of the Green Capsule》一书中,用来杀人的是氰酸钾。”
“……”
结城为之语塞。
这并不是因为他无法理解须和名想说什么,相反的,结城很清楚其中的可疑之处。他不清楚的是这个异状所代表的意义。他以含混的口吻说:“须和名小姐拿到的凶器,不是氰酸钾。”
“嗯,是硝基苯。”
《The Problem of the Green Capsule》,也就是《绿色胶囊之谜》,是一本关于须和名凶器来源的书。因为这样,须和名才从〈娱乐室〉为数众多的藏书中,选了那本。
“在书中很前面的地方,就写着凶器是氰酸钾了。虽然觉得奇怪,但那种书不都是会有最后其实不是那样,或是死者其实没死的情节吗?我以为是这样,就继绩读下去,但到了最后,毒药的种类并未遭到质疑。”
结城低下头。长时间看着须和名的眼睛,真的会让人受不了。
“为什么〈机构〉在〈备忘录〉里说,它是源于《绿色胶囊之谜》,却准备了不同种类的毒呢?我想跟你说的疑问是这个。”
对于这个问题,结城心想,自己回答得出来。不过,他总觉得下不了决心,有点迟疑。
“那个……”
“那个怎样?”
“大概是……”
但在结城继续说下去之前,已然听惯了的馆内广播声音,突如其来地响遍全馆。
“针对杀害大迫雄大、箱岛雪人的事件,安东吉也做出了解决的宣言,所有人请到交谊厅集合。安东吉也,若有必要,请指定一名助手。”
结城与须和名面面相觑。不知为何,须和名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露出了无法理解的表情,像是鸽子中了好几发竹枪射出来的豆子一样。
4
本来只是打算稍微散一下步就回来的,但从早上的〈解决〉到现在,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了,这点最让结城惊讶。
结城与须和名一起回到交谊厅时,圆桌旁已经坐了三个人,抱着胸的安东以严峻的眼神看着结城他们。结城原本想讲些亲切问候的话,但安东只短促地说声“坐吧”,就不让结城多说什么。
安东真的要指出杀害大迫跟箱岛的犯人吗?总觉得不太能够相信。他手中有什么能够锁定犯人的信息吗?假设有这样的讯息,安东能够加以解释吗?
……不过,如果真的知道了谁是杀人者,倒是可喜可贺。结城静静地在椅子上坐下。
十二张椅子对五个人而言太多了。十二尊人偶也让人体悟到,已有不少人死去。
而且,不知为何,空位明明很多,关水却坐在安东旁边。不过由于结城也坐在须和名隔壁,所以倒也不会特别不可思议。唯独渕,她与安东和结城都保持距离,一个人缩着身子,露出一副痛恨的眼神,彷佛在说“怎么还有事情要发生”。
安东说了一句“那么”,当作开场。
“就请关水担任助手。现在开始,我要说明关于大迫与箱岛遭到杀害的案件。”
安东吸了口气,顺便把手放在自己胸口。是为了缓和激烈的心跳吗?他的动作看起来胆怯到几近怪异的地步。
即便如此,他的声音倒是很果决。
“现在,我们陷入了有点奇特的状况之中。死去的是西野、真木、大迫、箱岛、釜濑、若菜等六人,明明只剩下五个人,却非得为了这里头可能有杀人者而害怕。今晚,恐怕会是目前为止最可怕的一个晚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答案只有一个。”
答案是,因为有人建了〈暗鬼馆〉这么一个蠢建筑。结城是这么想的。但安东却说:“因为,有人断定西野不是遭杀害,而是自杀的。”
这番话让结城惊讶到几乎无法呼吸,话也说不出来。
安东舔舔嘴唇,继续说道:“讲难听一点,原本在若菜死后,我已经松了一口气。我问过关水,她也是一样的看法。这很正常。我认为是若菜杀了西野,也认为杀害西野的家伙又杀了大迫与箱岛。昨晚,我心想,这样就不会再有杀人者了,因而安心地睡了一觉。有一种已经好几个星期没有睡好觉的感觉,昨晚真的有如天堂一般。”
接着,安东突然瞪着结城。
“可是,今晚却又走回头路了。大家非得一面怀疑谁是杀人者,一面度过〈夜晚〉不可。如果杀害西野的不是若菜,那么若菜杀了四个人之后又自杀这事,就会变得大有问题。今天早上,我原本就打算这么说的。”
安东所讲的这些开场白,是把昨天他告诉结城的故事重讲一遍。若菜因为某种原因杀了西野,然后她害怕自己所做的事曝光,想要掩盖,但是被大迫知道了。大迫为了保护若菜,协助她隐瞒凶器。
直到昨天为止,这是一种不无可能的想法。但在安东提出那种想法之后,状况又大为不同了。由于新出炉的证据与论证,故事已经变得不一样。即使这样,安东还是旧事重提,完全没提到状况的改变。说真的,结城猜不出安东的真正用意。
不过,结城突然发现,不知不觉间,渕已经专注听着安东热切在说的话,只差身体没往前倾了。刚才看起来还疲累不堪的眼睛,也恢复了生气……为什么呢?
结城心想,搞不好是因为安东讲的话有其魅力吧。
如同安东所言,如果若菜是犯人的话,渕今晚也可以好好睡一觉。
“……所以,假设若菜杀了大迫与箱岛。这固然是为了隐瞒杀害西野的秘密,但做了之后,若菜才察觉自己错了——就算是为了掩盖杀人行为,但也不该杀害自己的爱人。若菜因为杀害大迫而陷入混乱,然后拉了釜濑陪葬。没有任何理由能够阻止我们这么想,这么想明明会比较轻松,但是,破坏这一切的……”
安东指着结城。
“是你呀,结城。”
“我,我吗?”
当然,是这样没错。否定“若菜是犯人”这个说法的人,毫无疑问就是结城。但那是自己的责任吗?自己做错了什么,必须被别人这样用手指着着吗?
结城心想,没有吧。
西野是自杀的。至少,不是若菜杀的,若菜所持有的凶器与杀害西野的凶器不同。自己只是把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指出来而已,安东的说法却像是结城在妨碍大家睡眠一样。
不过,结城没办法在此时硬碰硬,没办法坦率说出“我只是讲出事实,何错之有”。现在他也注意到了,今天早上的〈解决〉存在着本质上的弱点。
安东将它提出来。现在的他,几乎是对着结城一个人在说话。
“今天早上的〈解决〉,意义何在?你应该不会没有注意到吧?如果坚称若菜不是犯人,将会加深大家的不安。明知如此,你为何要把我们再次推入疑心生暗鬼的深渊呢?”
答案是“因为我觉得那才是事实”。
但结城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事实也要看时机和场合。大概是自己一早睡傻了吧,在这〈暗鬼馆〉里,想要制裁杀人者,原本就不需要事实,只要“多数决”就可以了。
结城察觉到自己忘了这件早就应该知道的事,说不出话来。
“在我们之间散布疑惧,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我和关水一起思考了这件事,然后我们察觉到了。只有一个人,即使大喊‘在这五个人中,有杀害大迫与箱岛的犯人’,也不会陷入疑心生暗鬼的境地……你知道会是谁吗?”
接着,安东看着渕与须和名,郑重宣布。
“如果你自己就是犯人的话,至少,你可以不必因为担心犯人是谁而胆怯。”
闷在喉咙深处的“咦”一声,是渕发出来的。
渕从她低着的头,朝上偷瞄结城。她的眼神里有着明显的惧意。
结城的背脊也发凉,心想怎么会这样。安东不容任何人插嘴,继续说下去。
“我试着从结城会不会是犯人的角度,重新把事情架构起来。
结城所主张的自杀说,大有问题。听关水一讲我才想起,如果西野被〈警卫〉射杀的说法正确,那么杀害大迫等人的“悬吊式天花板的开关”就来历不明了。结城知道这个问题的存在。他明明知道,却说出什么“西野是自杀的’的推论。
这样就已经很可疑了。开关当然是西野的,如果是他以外的其他人所持有,那么在凶器检査与之后发生的事件中,不可能査不出谁是它的主人。在西野的房里没有找到凶器,是西野死后有人从他房里拿走。
为求谨慎,刚才我又试着捜索了一下西野的房间……在厕所便器旁的角落,找到了这个。”
语毕,安东把一张皱巴巴的纸放到圆桌上。
那是结城也悄悄在找的东西。那是他姑且找了找,却认为当不了决定性证据的东西。那是〈备忘录〉。
〈压杀〉
针对想要除掉的人设下陷阱。
出于阴谋的暗杀,在人类的历史上带来什么程度的影响呢?这绝对无法做定量研究。但世上的陷阱种类其实很多,彷佛在诉说陷阱的必要性一样。
其中,特征比较显著的陷阱之一是“悬吊式天花板”。一旦启动,受害者将无从逃逸。但另一方面,它会留下明显的证据,可以说是使用场合很有限的陷阱。日本虽然有一些相关的故事,像是本多正纯在宇都宫城设计的陷阱,以及在东征神话中,望族“兄猾”所设计的陷阱,不过都很难想象那些是真实存在,因此甚至未能流传下来。
由于在设计上怎么看都太过夸张,在推理小说中,压杀很难称得上是好方法。然而正因如此,它可以成为让人难忘的装置。《白发鬼》【注:江户川乱步的小说。】等作品就是很好的例子。
本馆所准备的陷阱,就交给你了。只要按下开关,停尸间的天花板就会掉下来,杀死里头的人。
不过,要留意,为了观察方便,每次能够杀害的仅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