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赵大队长说,“如果齐贤有家属,我们接到报案,交警部门早就找到这辆没有经过任何伪装的出租车了。”
“换句话说,”我说,“凶手应该非常了解齐贤的情况,他知道即便齐贤失踪,也没有家人朋友会去找他,所以他才敢这样大摇大摆地开着他的车到处窜。”
“明白了,”大宝打断我的话,说,“你是说,凶手可能不认识冯强,但是一定认识齐贤,而且对齐贤的情况了如指掌。”
我点了点头,说:“齐贤是宅男,一般不和人打交道,那么他认识别人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那个他每天会去吃饭的面馆。”
“好想法!”赵大队长瞥了一眼副县长,昂着头说,“我们只需要把这张照片给面馆老板看看,说不准就有线索了,你说对吗?”
我没有回答,看了眼正在低头喝茶的副县长,心想,你以后还敢再小瞧我们刑警吗?
“还有,别忘了,”大宝怕我们忽略了他的发现,“这个凶手很有可能是个喜欢吃腌肉,但又不会制作腌肉的人。在尸体上撒盐,这一手段还是极少遇见的。”
事情比想象中更加顺利,面馆老板只看了一眼,便认出照片中的这个人是住在出租车公司旁边小区的葛猛猛。
我们顺道就对葛猛猛的住处进行了搜查,不仅找到了制作炸弹的原料和工具,还秘密获取了葛猛猛的DNA。
最重要的,我们在葛猛猛的写字台上发现了一张地图。这是一张东桥县全图,地图上用红笔圈出了几处。
“幸亏我们破案及时啊!”赵大队长惊呼道,“这家伙,是要去抢银行!”
我以为自己会目睹一场枪战,可惜现实没有电影上那么精彩。当晚,侦查人员趁葛猛猛在家熟睡之机,悄悄打开他的家门,将他擒获在自己家的床上。
葛猛猛甚至在被戴上手铐之前的那一刹那,还在幸福地打着鼾。
葛猛猛是东桥县人,五年前来本县打工,却不慎染上了毒瘾。
一旦染上毒瘾,就像是被接上了一个永不停止的吸血机,数年的积蓄很快被用光,葛猛猛只有动起了歪点子。
他按照一些教科书上的方法,慢慢收集制作炸弹所需的各种材料和工具。
同时,他劫杀了在面馆里认识的齐贤,抢劫他的出租车作为抢劫银行的交通工具。
在制作完成炸弹后,他驾车前往东桥县各银行踩点。踩点过程中,突然燃起一丝欲火,所以他决定去那一家不太正规的KTV里找些乐子。
没料,他遇上了地头蛇——冯强。
表面上看,葛猛猛跪地求饶算是输了,但是没人知道葛猛猛这个时候有多么开心。他觉得是老天在帮他,他要去抢劫银行,除了有一枚能炸碎防弹玻璃的炸弹以外,他还需要一把枪。
葛猛猛从KTV出来,开着劫来的出租车隐蔽在门口。直到看到冯强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赶紧戴上大耳帽,把出租车开到冯强的身侧。
冯强就这样毫无察觉地上了贼车,还在贼车上呼呼大睡。当然,他也就这样在自己的美梦中结束了生命。
就如大宝所言,葛猛猛确实是一个无肉不欢的人,面馆里的香肠、腌肉是他每顿必点的美食。他埋葬尸体之前,给尸体上撒满盐块的目的,也就是想让尸体像香肠、火腿那样不会腐败,不被发现。只要熬到他抢劫银行成功的那一天,谁也抓不到他了。
如果不是盗墓的沈三鬼使神差碰见葛猛猛,这个瘾君子的计划就会继续进行。他会重新研制炸弹,而东桥县的公安会像无头苍蝇一样寻找失踪的所长,以及所长的枪。
“我觉得吧,”林涛在返程的车上说,“齐贤真的蛮悲剧的,老老实实的一个男人,好不容易认识一个朋友,居然还被这个朋友杀了。”
我笑了笑,说:“交友不慎啊。我也是交友不慎,你俩怎么还不去考驾照?”
“那个所长更是可恶,”大宝说,“怪不得警察的口碑不好,都是这些渣滓影响了我们的形象。我们破一百起案子积累的形象,被他们一顿霸王餐就毁灭殆尽了。”
“到哪一天,所有的警察都不利欲熏心,”我叹了口气,说,“所有的警察都能真的做到一心为民,这个社会才会真的安定。不发牢骚了,做好我们自己吧!”
第十三章 人皮牢笼
人类因为不断犯错,最终走向邪恶,却称其为命运。
——约翰·霍布斯
1
这个春天不太冷。
冬天一过去,气温陡然升高,各种腐败细菌加速滋生,尸体的腐败比冬天加快了数倍。这标志着让法医们头痛的季节又重新回来了。
每次出差,我们都做好了心理准备,防毒面具和香菜成了我们必备的随身物品。
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欣赏着路边盛开的成片的油菜花,也不失为一种享受。唯一在心底隐隐作痛的是,几年前那个在油菜花田里被害的女孩,不知道她的父亲现在好吗?
车下了高速公路,晋瑱县公安局闪着警灯的警车早已等在路口。
“现场还没动,痕检正在对一些物品进行取证。”薛法医钻进了我们的警车,“这次的案子还真是特别。”
晋瑱县是一个南方县城,全省十强县,全国百强县。近年来,晋瑱经济发展得极快,尤其是轻工业和娱乐业飞速扩张。经济的高速发展使老百姓安居乐业、其乐融融。我工作数年,从来没有到晋瑱来出勘过一起命案现场。因为命案、伤害案件极少,晋瑱的法医甚至都开始兼职干起了侦查员的活儿,抓起了小偷、骗子。
技术工作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如果放下的时间长了,首先从信心上就会有所缺失。今天早晨案发以后,薛法医——晋瑱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在第一时间打通了“请求省厅技术支援命案指导绿色通道”的电话。
晋瑱县城不亚于任何一个地级市的城市建设,经济中心高楼大厦、居住中心白砖黑瓦,现代和复古的完美结合,使得这个县城别有一番韵味。唯独县城城东的一小片区域,因为种种原因,还存留着一些新中国成立后建造的老式青砖小楼,零星地居住着一些居民。
命案现场就在这些青砖筒子楼的其中一栋。
筒子楼又称为兵营式建筑,一条长走廊串联着许多个单间。因为长长的走廊两端通风,状如筒子,故名“筒子楼”。
本来这种建筑比现代的“鸽子笼”建筑要“亲情”得多,左右邻居如同家人一般朝夕相见,和睦相处。但是因为这片古式建筑已被日益废弃,这栋筒子楼里只有一楼两间住了人,除此之外,就是命案现场的四楼其中一间。在警惕性高涨的今天,楼里的住客谁也不认识谁。
这一片筒子楼的楼主大多都住进了宽敞漂亮的新楼房,手中的筒子楼房产证则成为等待拆迁获赔的票据。
据说,从年前开始,现场住进来一个年轻女子,夕出朝归,邻居总共也没见过几次,连眉目都描述不清。只记得这是个妖艳的女子,爱穿白衣,走路都没有声音。
一两周前,独居在一楼的王大爷晚上起夜的时候,突然隐约听见楼道里传来一丝丝哭声,惊出了一身冷汗。尿也不撒了,躲进自己的被窝抖了一整夜。
就在那两天,王大爷和同住在一楼的一对中年夫妻总是会在夜里断断续续、隐隐约约地听见楼里发出的一阵阵哭声,犹如惊悚片中的冤魂在哭诉着自己的遭遇。
三个邻居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两个月前住进四楼的妖艳女子。她,不会是个女鬼吧?不然怎么走路没有声音?不然怎么总穿着白色衣服?不然怎么晚上才出去活动?不然哪来的阵阵幽怨的哭声?
四楼的房主在北京打工,怎么也联系不上,三个人商量后,终于在某天下午结伴上了这个昏暗、阴森的四楼。四楼楼道里堆放着各种垃圾,他们跨过垃圾,挨个儿敲响了四楼每一间房间的房门。
都没有人。
说来也奇怪,从那天晚上开始,就没有再听见那可怕的哭声。可能女鬼被他们吓走了吧。过了两天,大家也就忘了这茬儿。
直到昨天,王大爷同样是在起夜的时候,仿佛闻见了楼道里有一股怪味。
是狐狸身上的味道吗?王大爷又想到了那个妖艳的“女鬼”,于是他又在被窝里抖着憋了一夜尿。
清晨,住在一楼的三个人再次碰头商量。他们都真真切切地闻见了楼道里发出的一股臊臭,想起一两周前那幽怨的哭声,他们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惊吓,于是拨通了110。
“那后来呢?派出所的人发现了啥?”大宝显然觉得薛法医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卖出这么个关子。
“快到了,你们去看看就明白了。”薛法医皱了皱眉头。
看薛法医的表情,我知道今天又该用上防毒面具和香菜了。
果然,穿过熙熙攘攘的县城中心,我们看到了传说中的那一小片青砖小楼。
现场的位置很偏僻,所以并没有惊动太多的围观群众。楼底已经停了十几辆警车,一条亮黄色的警戒带将探头围观的王大爷他们隔在外面。我们一踏进楼道,那种“狐狸精”的臊臭就扑鼻而来。
多年的法医经验告诉我,这味道正是腐败尸体的尸臭。还没上四楼,这味道就已经弥漫了整个筒子楼的话,可想而知,那一具尸体会是个什么模样。
外面虽然晴空万里,这背阳的小楼里却十分昏暗,楼道里的声控灯闪烁着黄光,把我们一路照上了四楼。
很快,我的猜想就得到了印证。
当我们爬上四楼的时候,看见了脖子上挂着相机、正蹲在楼梯口呕吐的技术女警。看到那一堆呕吐物,我顿时反了口酸水。
走上四楼的楼道,那股尸臭显得更加刺鼻,几个痕检员正穿着胶鞋、戴着防毒面具在大门上刷着指纹。
薛法医从一旁的塑料袋中拿出几双胶鞋递给我们:“穿着吧,不然没有安全感。”
“安全感?”我接过胶鞋,但没有急于换上,而是好奇地探头向门内看去。
我没有直接看见尸体。
这栋筒子楼的结构很简单,每一个门进去,都是一个单独的房间,互相不连接。现场位于四楼正中的一间单间内,锈迹斑斑的防盗门和油漆已经基本掉完的木头门都被派出所民警撬开了,房间内苍蝇横飞。
现场房间内摆设很简单。一个简单的灶台,东墙附近摆放着一张双人床和一张饭桌,西墙附近放着一台冰柜。最显眼的,还是房屋正中间的一个铁笼。
是的,就是那种装野兽的笼子。
笼中隐约淌着一摊黑乎乎的东西,上面白点斑驳,第一眼望去,笼子里空空如也,但再往下看,正是一具已经高度腐败呈巨人观的尸体。
因腐败而产生的大量腐败液体浸湿了尸体的衣服,加之尸体膨胀,皮肤和衣服几乎连成一体、染成一色,根本看不出衣服的外形。而那些斑驳蠕动的白点,是密密麻麻的蛆。
腐败液体已经流出了铁笼,几乎半个房间的地面都被那绿色的液体覆盖,无数只蠕动着的蛆虫在绿色液体中拼命地汲取着营养。
我终于知道什么叫作“穿着就有安全感”了,穿了之后至少不用担心蛆虫会顺着你的鞋子爬进你的裤管。
那股无法抵御的恶臭肆虐着我的鼻孔和嗅觉神经,我下意识地揉了揉鼻子,赶紧退了出来,开始换胶鞋、戴防毒面具。
“既然有这么个笼子存在,而且死者是被锁在笼子当中,那么,肯定是起凶杀案件了。”薛法医的声音透过防毒面具,减少了不少分贝。
我没有吱声,戴好橡胶手套,走进了现场。
通往中心地带——腐臭牢笼的路上,几乎无处下脚。虽然我无意杀生,但是每次落脚,都能听到蛆虫在脚下被碾碎的啪啪声。
我绕着铁笼转了两圈。这是个长宽高都在一米左右的铁笼,侧面有扇门,门上挂着一个巨大的三环锁。
我指了指门上的锁,问身边的林涛:“你看看这个上面能刷出指纹吗?”
“有的,但是是残缺指纹,没有鉴定价值。”一旁的痕检员插话道。
我摇了摇头表示可惜,接着问:“那其他的地方能刷出来吗?”
“房间的东西太少了,我们正在努力。”痕检员说。
“你忙你的吧,我去帮他们。”林涛左右看看,发现没有能够放置勘查箱的地面,于是干脆把勘查箱直接放在了已经刷过但没有发现指纹的饭桌上。
我蹲了下来,说:“里面的尸体,怎么才能弄出来呢?”
薛法医说:“已经派人去消防队借电锯了,直接弄开锁就可以了。”
我点点头,皱着眉头观察着笼子里的尸体。
笼中的尸体头部靠在一侧栏杆上,下肢蜷曲着。面部已经看不真切,几乎完全被蛆虫爬满。不断有蛆虫从尸体已经干瘪的眼眶和张着的嘴巴中爬出来,仿佛是尸体正在流着眼泪、吐着什么。尽管防毒面具隔绝了腐臭,但目睹这一幕还是让人头皮发麻。
笼子的另一面,栏杆上仿佛沾染着一些喷溅状血迹,但因为腐败,和栏杆的锈迹融为一体,观察不真切。
“这是具男尸啊。”大宝伸进手去,拽了拽尸体的衣服,“外面穿的是一件西装。”
我点点头,掸了掸尸体头顶,掉下来十几条蛆虫。我说:“看头发也知道,是个平头。”
“那你说,”大宝问,“是这个人死之前在哭,还是这个人死后有别人在哭?”
看来大宝一直很纠结那个传说中很诡异的哭声。
“反正不会是这个人死了之后哭。”我是坚持科学论断的,“哭声什么时候被听见的,可以通过调查得知,哭声是他死之前还是死之后发出来的,对判断犯罪嫌疑人很重要,所以,这个人的死亡时间很重要。”
大宝点点头,继续看着尸体的状况。我也只好边等电锯边在房间内踱步,看看有没有别的什么发现。
正如痕检员说的,房间内除了冰柜、灶台,其他的物品非常少,说明房间的主人也只是在这儿吃个饭、睡个觉。
我走到冰柜旁边,发现这是一个老式的冰柜,是向上双开门的那种。看冰柜柜角附着的灰尘,可以推断这台冰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