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些木讷的笑容。
我怎么会败在一个愚昧无知的山里人手上呢?
但我偏偏在黑脸男人的执着面前束手无策,所以,我在考虑是不是还有别的办法,可以得到那个魂瓶。
后来,当集市散去,我偷偷跟踪了黑脸男人。
我的想法是这样的,五连罐魂瓶不可能是单独存在的,也许,在黑脸汉子的村子里,还会有其它一些类似的玩意儿。只要跟着他,到了他生活的村子,说不定我会发现更多这样的宝贝儿,到时随便拣几样,回去也够喝几盅的了。
黑脸汉子是下午离开小县城的,因为我做好了准备,所以,带上我认为必须的东西,一直偷偷跟在他的后面。黑脸男人步行,虽然背着一个挺大的竹篓,但在山路上仍然健步如飞。这可苦了我,啥时候受过这种罪啊,一边得连滚带爬不能把人跟丢了,另一边,还得尽量隐藏自己,不能让他发现。
天渐渐黑了,山林被黑暗笼罩,影影绰绰一些看不清楚的东西,像是伺伏在黑夜里的怪兽。还有些不知名的鸟儿开始夜啼,无数看不见的动物在我身边游走。我觉得像灌了铅样沉重的双腿有些颤抖——不是我没出息,换了别人,肯定也得跟我一样怕。
后来,我的行走已经完全是种机械运动,支撑我不停走下去的惟一动力,就是如果前面的黑脸汉子丢了,那我就真的身陷绝境了。没有黑脸汉子,我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满眼都是黑乎乎的山林,远处的群山依稀只剩下些影子,遥不可及。
所幸黑脸汉子在天黑后就做了个火把,我只要跟随火把的光亮向前就行。
不知又走了多久,蓦然间我脚下一软,踩空了,身子也随即向前跌倒,正好地势走低,我还往前翻了几个跟斗。停下来时,胳膊腿上就觉得火辣辣的痛,但幸亏没伤着筋骨。
我抬起头,前面的光亮不见了。我有些懵,但还是很快明白了看不到火把的后果。我将在这大山里迷失方向,如果幸运,我能像个野人样生活下来。我的后脊开始发凉,恐惧慢慢侵袭了我。我忽然间撒腿就向前面狂奔——我必须在黑脸汉子走远之前找到他,这时候,我顾不上再隐藏自己,找到个伴儿,比啥都重要。
黑脸汉子真的消失了,我视线所及的范围,全都漆黑一片。
前面有道矮坡,我爬上去,忽然长长吁了口气。矮破的前面,是一道断壁,我现在就站在断壁之上。风从远方吹过来,汗湿的衣服全冷冰冰地贴在身上,感觉挺凉爽。更让我觉得惬意的是,断壁前方的黑暗里,星星点点有着几点光亮,而且,我还看到一个小亮点,正在缓缓向那光亮处移动。
移动的小亮点肯定是黑脸汉子的火把,而那些星星点点的光亮之处,一定就是他生活的村庄了。
这时候,看到终点的喜悦一下让我的神经松弛下来,疲劳像这漫天黑暗一样,紧紧包裹住了我。我一屁股坐到地上,呼嗤呼嗤地喘粗气。
就在这时,我忽然听到身后似乎有些窸窣的响动,我飞快转过头去,什么也没有。但那窸窣的声音,却好像还在继续。我心里发毛,这种深山老林里,不定藏着多少珍稀动物,它们没准什么时候出来觅食,就把我给觅着了。
我小心地站起来,四处瞅,没找着什么可以用来当武器的东西。
那种窸窣的声音更大了些,这时,我居然从中听到了脚步声。我跟着黑脸汉子在大山里转悠了这么长时间,除了我们俩,根本没见着一点人影。这会儿,已经是深更半夜了,有谁还会呆在这山上?
我的身后就是绝壁,我已经退无可退,只能凝立不动,等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终于,我看到两条人影冒了出来,借着天上的月光,虽然看不清他们的模样,但我还是从他们的身形上,一下认出了他们俩——光头王磊和结巴谭川。
他们不是在那小县城里收古董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只稍微想了下,就明白了,肯定是这二位也看上了那黑脸汉子的魂瓶,他们跟我一样,没办法用常规的坑蒙拐骗把魂瓶拿下,所以,这才跟着那黑脸汉子到了这里。
现在,灰头土脸的王磊和谭川也看到了我,他们嘴里叫着我的名字,嘻嘻哈哈地就走了过来。
我瞪着他们俩,一脸愠色。我倒不是生气他们来跟我抢食吃,而是气愤这俩大意巴狼,从下午开始就跟在我后面,居然一直不招呼我,还不让我发现。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哥俩显然一开始就在算计我,要知道,这一路走来,能有个伴儿,不仅壮胆,还能解多少乏啊。
我从地上抓两块小石子就冲他们俩砸过去。
那哥俩一个劲傻笑,光头王磊说:“哥,你真是贼胆,一人走这么远,我们哥俩算是服你了。”
三
山脚下,是一望无垠的麦田。麦子刚刚结穗儿,叶儿还在疯长,有风吹过,齐刷刷低头,看起来颇有气势。麦田中央,依稀可见竖立着几个稻草人,月光下,面目看不清楚,但猜想一定颇为狰狞。
我跟光头李磊、结巴谭川三个人,正穿越麦田中的小道儿,往前面的村庄去。
已经是深夜一点多钟,在山上看到的灯火,这会儿又灭了几盏。我们三个因为聚到了一块儿,所以胆气都壮了许多,往前走的时候,还能胡乱调笑几句。他们哥俩的心思跟我一样,都指着在这小村庄里,拣些宝贝回去换钱。但对于究竟结果如何,却谁都心里没底。
进入村庄,见到只是些石块砌成的房屋,显然年代久远,石头缝里都蔓伸出些青苔或者藤类植物。村庄有条小道与村外的麦田连接,我们走在小道上,四处张望,但见整个村里静悄悄的,连预想中的狗吠都听不到一声。月光冷冷地泼下来,村庄披上了层银霜。此时,不知咋回事,我们三个忽然都察觉出了一丝寒意。
“我们是不是得找个地方歇会儿?”光头王磊说。
没错儿,赶了一下午加上半夜的山路,这会儿我们都疲惫不堪了,这时候最好饱餐一顿,再把自己撂到一张干净舒适的床上。
但村庄里这么安静,连个鬼影都看不到,家家户户的门都紧闭着,我们上哪儿找地方借宿去?我想到在山上看到的灯火,有灯光,必定有人家还未歇息,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去找一户还亮着灯的人家。
这样的人家,还真让我们找着了。
我们三个围站在门边,互相看了看,然后,由我上前敲门。
“笃——笃——笃——”敲门声响在寂静里,感觉很刺耳。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有脚步声,接着,吱呀的开门声。门开了,我们三个刹那间向后退了一步,个个脸上都露出惊异狐疑的神色。
门里面站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长发,白裙。头发从脸颊两边垂下来,遮住了大半个脸,两只眼睛从发缝里露出来,呆滞地盯着外面的三个男人。
我相信,这小姑娘不用化妆,就这造型,直接就能到鬼片里当演员。
这深更半夜的,忽然看到这样一个小姑娘,胆再大的人,腿也得哆嗦。
还是我,壮着胆子上前一步,犹豫着说:“你知道这村里,哪儿可以歇一晚上吗?”本来是想敲门借宿的,但看小姑娘的模样,我保证那哥俩,肯定跟我一样,心里都在打退堂鼓。
小姑娘没说话,连头都没抬,发缝里的眼睛眨了眨,然后,侧身站到了一边。灯光从她身后倾洒出来,这让我们的胆气稍微壮了些,这时候,门里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是那三个外乡人么?”
我们吃了一惊,里头的人还未露面,便已经猜到了我们的身份。
待说话的人慢慢出现在门边时,我们都吁了口气。他不是别人,正是带我们来到这里的黑脸汉子。
“你们这是何苦呢?”黑脸汉子冲着我们说,露出惋惜的神情。
“你要是把那个五连罐卖给我,谁愿意大老远跑这地方来。”我说。
黑脸汉子叹口气:“好了,既然你们来了,那就先在我这里凑合一晚吧。明天一早我就送你们回去。”
光头王磊和结巴谭川刚想说什么,我冲他们使个眼色,俩人就把话又咽了回去。
黑脸汉子领我们三个去了一个房间,里面只有一张床,却有一扇窗,对着我们来时的小道。把窗户打开,我们三个坐在床上,面面相觑。在这种极荒僻的地方,能有一张床就不错了,三个大老爷们肯定不能挤作一团,但至少可以靠在墙上倚躺着休息。
“明天,明天你们真打算,打算回去?”结巴谭川结结巴巴地说。
“今晚熬过去再说。”光头王磊满不在乎地道,“明天一早,咱们就四处逛逛,看能不能拣点货。大老远来一趟也不容易,总不能这么空手回去吧。”
“那咱们可说好了,明天咱们是各逛各逛的,能找到什么,全凭个人运气。咱们仨虽然是同行,但咱们可不能做那种互相拆台的事。”我警告他们哥俩。
俩人一起点头,都说明白,没人愿意做损人不利己的事。
“哥,你听,那什么声音?”王磊忽然竖着耳朵,眉头皱起来道。
其实他不说,我也听到了。那声音若有若无,像是有人在哭泣,又像是谁在唱歌。你能感觉到它的存在,但当你试图去听清楚些时,它又会一下变得缥缈起来,让你根本分辨不出来那究竟是什么声音。
我站起来,走到窗边,月光下,那声音好像变得清晰了些。我忽然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刚才为我们开门的小姑娘,这时正坐在外面的月光地里,对着那个五连罐的魂瓶,喃喃说着些什么。听不清她说什么,但看她的神态,就好像那魂瓶里,藏着一个什么人似的。刚才听起来若有若无的声音,显然就是她发出的。
“小姑娘咋这么古怪?”我疑惑地说。
那哥俩赶快站到窗边,这时候,那黑脸汉子也出现在月光地里。他默默站在那小姑娘的身后,好半天,才上前拍拍小姑娘的肩膀。小姑娘蓦地用力甩了下肩头,好像对黑脸汉子一肚子不满。
黑脸汉子沉默了一会儿,居然不再打扰小姑娘,转身走回房子里。
“你们都看到了?”我们的门忽然开了,黑脸人站在门边,一脸忧虑地盯着我们看,“你们几个赶快睡吧,离天亮没多长时间了,天一亮,你们还得赶那么远的山路。”
“那小姑娘是谁,你闺女吧,她好像在生你的气。”王磊讪笑着说。
“她是我闺女,村里人都管她叫小菊。三年前,他妈上山采药,摔死了,小菊受了刺激,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再跟任何人说一句话,除了那个魂瓶。”黑脸人说。
“这就是你不愿意把魂瓶卖给我们的原因?”我问。
黑脸人点头:“小菊整天对着那魂瓶神魂颠倒,所以,我外出时总习惯带上魂瓶,那样,小菊看起来就跟正常的孩子没什么区别了。但是,只要对着魂瓶,她就不断地跟她妈妈说话,好像她的妈妈就在那魂瓶里,只有她能看得见。”
黑脸人的话说得阴森森的,听得我身上有点发毛,那边那哥俩也好不到哪去。黑脸汉子住了嘴,犹豫了一下,显然想说什么,但却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那哥俩靠墙倚坐在床上,没一会儿就发出了鼾声。我虽然也很累,但却睡不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站起来找烟抽,无意中站到窗边,看到外面那小姑娘已经不见了,那个魂瓶孤伶伶地立在月光地里。
我心思一动,有点紧张。回头看看那哥俩,一个正在流哈拉子,一个嘴巴不停地动,不知道梦到吃啥好东西了。
我悄悄打开门,悄悄地出门,走到外面月光里,蹲下身,将那个魂瓶取在手里。
我心跳加快,连呼吸都有些急促。魂瓶拿在手里,凭我的经验,我确定它一定是个古物,只是暂时,我还不能确定它的年代。对着月光,我反复仔细地查看魂瓶的每一个角落,没留神,忽然有两道影子,慢慢飘了过来。
我蓦然警觉,飞快地转身。刹那间,头皮发麻,整个人都有点站不稳了,更丢人的是,我手中的魂瓶,居然也拿捏不住,掉到了地上。
我的身后,站着两个女人,个子矮的正是黑脸人的女儿小菊,那个对着魂瓶说话的小姑娘。而她的边上,却是一个中年女人,头发也挺长,胡乱披在脑袋周围,身上穿一件红色的袍子,袍子好像还是湿的,还在往下滴水——不对,我看到滴下的水珠居然是殷红的颜色。
穿红袍的女人搀着小姑娘的手,俩人很亲密的样子。他们站在我后面,全都面无表情,好像我是个什么奇怪的动物一般。
这时候,我忽然听到小姑娘嘴里吐出来两个字,我一听,头更大了。
没错,我听到小姑娘吐出的两个字是“妈妈”。
她边上的女人立刻揽紧了她,我看到,小女孩身上白色的裙子立刻沾上了好些红色的痕迹——这时候,我一点都不怀疑,那女人身上沾满血迹。
我的脑袋里嗡嗡响,有那么片刻的工夫,我以为我马上就要休克了——谁受过这么大的刺激,半夜里看到一个满身血迹的女人,而且,她还是那小姑娘的妈妈,而据黑脸人说,小姑娘的妈妈早在三个月前,就从山上摔下来死了。此后,小姑娘只跟魂瓶说话,因为,她认定了,她的妈妈就在魂瓶里。
我不知道我看到的是不是真实的,因为我并不能确定黑脸人有没有跟我们说谎。但是,我却相信那该是我这一生中,面对的最诡异的画面——在没有弄清楚事实真相之前,至少那个女人,让我觉得非常恐惧。
她那身血衣,我相信一定要浸泡在血液里才能达到那种殷红的效果。
那些血从哪里来?
我已经没有胆子去想这些问题了,人在惊惧时总会有些下意识的反应,我在面对小姑娘和一个穿着血衣的女人时,做了件差不多十个人有九个会这样做的事——我转身撒腿就跑,沿着贯穿整个村庄的小路狂奔而去。
最后的记忆,是我摔了一跤,脑袋被震得剧痛,然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四
白晃晃的阳光落在我脸上,刺得我睁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