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柠檬就可以了。〃
〃好的。那么,让我们把你弄得舒服点。雨已经停了,在户外喝茶好吗?〃他走到宅子正面的双幅门前,拔掉门闩。门仅仅旋开了一道很小的缝,我试图站起来。
〃不要动。〃
巨人跳回我身边,俯身把我抱起来。我感觉自己被抬到半空中,被人稳稳地抱到外面。他坐在我身边的石头黑猫背上,就是我一小时前欣赏过的两只猫中的一只。
〃你等在这儿,我回来时,你和我就有好茶可以喝了!〃于是他走回宅子里。他巨大的背影移上楼梯,消失在回廊和第三个房间的入口处。
〃舒服了吗?〃
我点点头。
〃好极了。〃他笑得仿佛一切真有那么好。〃好啦,让我们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拉乌原文中的名字是〃Love〃,是〃爱〃的意思。。奥里利乌斯·阿方斯·拉乌。请一定叫我奥里利乌斯。〃他期待地望着我。
〃我叫玛格丽特·李。〃
〃玛格丽特。〃他微微一笑,〃好极了。真是太好了。好了,喝茶吧。〃
他在猫的两个耳朵之间仔细地展开一块餐巾。里面包着一块黏糊糊的黑色蛋糕,切得很厚。我咬了一口。这是一块适合冷天吃的完美蛋糕:带有生姜的味道,甜而不腻。巨人将茶倒进精美的瓷杯中。他递给我一罐糖,然后又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一个丝绒抽线袋子,打开后,里面是一把柄上装饰着一个拉长的字母A的银勺子。我接过勺子,搅拌了一下自己的茶,接着又把勺子递还给他。
我吃蛋糕喝茶时,招待我的主人就坐在第二只石猫上,尽管块头很大,他的模样却透出几分出人意料的小猫式的羞涩。他安静地吃着蛋糕,专心地保持整洁。他也会看我吃,焦急地想知道我是否喜欢他提供的食物。
〃真好吃。〃我说,〃我猜是自己家里做的吧?〃
两只石猫之间大约相距十英尺,交谈时我们不得不略微抬高声音,这给谈话平添了几分戏剧色彩,好像是一场表演。而我们也确实有观众。在雨后的日光下,在树林边,一只鹿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好奇地注视着我们。它眼睛一眨也不眨,翕动着鼻孔,保持警觉。发现我看到了它,它也没想要跑开,相反它似乎决心不要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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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节:友好的巨人(2)
我的巨人伙伴在餐巾上擦擦手指,然后抖抖餐巾,又把它一折四叠好。〃那么,你是喜欢吃这种蛋糕?制作蛋糕的秘方是拉乌夫人传给我的。我从小就开始做这种蛋糕了。拉乌夫人是一个很好的厨师。从各方面看,都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当然,她现在去世了。岁数也差不多了。虽然人们会希望……但不可能都尽如人意。〃
〃我懂。〃尽管我不敢肯定自己一定明白了。拉乌夫人是他的妻子吗?可是他却说自己从小就开始按她的秘方做蛋糕。他肯定不是指他的妈妈?为什么他会叫自己的妈妈拉乌夫人?但有两件事是很显然的:他爱她,而她已经死了。〃我感到很遗憾。〃我说。
他以一个伤心的表情接受了我的慰问,然后又变得开心起来。〃但这是一件很合适的纪念物,你不这样认为吗?我是指蛋糕。〃
〃当然。事情过去很长时间了吗?你失去她很久了吗?〃
他想了一想。〃差不多二十年了。虽然感觉更长。也可能感觉较短。这取决于你是如何看待它的。〃
我点点头。我也不比他更明白。
我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我望着远处的鹿园。在树林的顶端,有更多的鹿冒了出来。它们随阳光一起穿过长满草的园子。我腿上伤口的刺痛已经消失。我感觉好一点了。
〃告诉我……〃巨人开口说道,我怀疑他是鼓足勇气才提出这个问题的,〃你有妈妈吗?〃
我大吃一惊。人们一般都不会注意我很久,更不用说问我私人问题了。
〃你介意吗?原谅我这么问,不过……我该怎么说呢?家庭是一样……一样……但是如果你不想回答……我向你道歉。〃
〃没关系。〃我慢慢说道,〃我不介意。〃实际上,我是不介意。可能是我经历了一系列的惊吓,或者是这个奇怪环境的影响,似乎我在这里、对这个男人说关于自己的任何事情,都会和他一起永远留存在这个地方,不会和世界的其他任何地方有关系。我对他说任何事情都不会有什么后果。于是我回答了他的问题。〃是的,我有妈妈。〃
〃妈妈!多么……噢,多么……〃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强烈的好奇,还有一些悲伤或渴望。〃有什么能比有一个妈妈更令人愉快呢!〃他最后感叹道。这显然是请我再多说一点。
〃那么,你没有妈妈吗?〃我问。
奥里利乌斯的脸即刻有些扭曲。〃真是伤心……我一直想要……一个爸爸也行,说到这个问题。甚至是兄弟姐妹。有一个真正属于我的人就可以了。小时候,我常常假装自己有亲人。我想象出了一整个家族。好几代人!你一定会笑话我!〃他说这些话时,脸上没有任何会让人笑话的东西,〃但是说到一个真正的妈妈……一个实际存在、为人所知的妈妈……当然,每个人都有妈妈,不是吗?我明白的。问题是要知道谁是自己的妈妈。我一直希望有一天……这不是不合理的,对吧?我从来没有放弃这个希望。〃
〃啊。〃
〃这是很令人遗憾的事情。〃他耸耸肩,想要表现得随意一些,但其实并非如此,〃我要是有个妈妈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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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节:友好的巨人(3)
〃拉乌先生……〃
〃请叫我奥里利乌斯。〃
〃奥里利乌斯。你知道,说到妈妈,事情并非总是如你想的那样愉快。〃
〃啊?〃这似乎对他而言是一个大启示。他仔细凝视我。〃争吵?〃
〃不完全是。〃
他皱起眉头。〃误解?〃
我摇摇头。
〃还要糟糕?〃他很惊讶。他先是看看天空和树林,最后看着我的眼睛,试图搞清楚问题所在。
〃秘密。〃我告诉他说。
〃秘密!〃他瞪圆了双眼,迷惑不解地摇摇头,竭力试图去理解我的意思。〃原谅我,〃他最后说,〃我不知道该如何帮你。我对家庭知之甚少。我在这方面的无知程度比海洋还要深。说到秘密,我只能表示遗憾。我肯定你的感觉是有理由的。〃
同情让他的眼神很温暖,他递给我一块折得很整齐的手帕。
〃抱歉,〃我说,〃这肯定是你原来没料到的。〃
〃我想到了。〃
我擦眼泪时,他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投向鹿园。天色慢慢变黑了。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一团白色的微光:一头浅色的鹿正轻快地跳入树林。
〃当我感觉门把手转动时,〃我对他说,〃我还以为你是鬼。或是一具骷髅。〃
〃一具骷髅!我!一具骷髅!〃他开心地咯咯笑,整个身体似乎都笑得颤抖起来。
〃但你竟然是一个巨人。〃
〃确实如此!一个巨人。〃他揉揉眼睛,停下笑,说,〃你知道这儿有一个鬼……大家都这么说。〃
我知道,我差点说,我看见她了,但他说的当然不是那个我看到的鬼,〃你见过那个鬼吗?〃
〃没有。〃他叹了一口气,〃连鬼影子也没见过。〃
我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两个人都在沉思自己的鬼。
〃开始变冷了。〃我说。
〃腿感觉好了吗?〃
〃我想是的。〃我从石猫背上滑下来,试试自己的腿是否能走,〃是的。现在好多了。〃
〃太好了。太好了。〃
我们的声音在日渐昏暗的天色里听起来很轻。
〃拉乌夫人到底是谁?〃
〃收养我的女士。她给了我她自己的名字。她给了我她的菜谱。实际上,她给了我一切。〃
我点点头。
然后我拾起照相机。〃我想我真的该走了。我应该赶在天黑前拍几张教堂的照片。太感谢你的茶了。〃
〃我过几分钟也要走了。遇见你真是太好了,玛格丽特。你还会再来吗?〃
〃你并不住在这里,对吗?〃我怀疑地问。
他笑了。他的笑很甜,就像那块味道浓郁的黑色蛋糕。
〃我的天哪,不。我在那边有住所。〃他指指树林,〃我只是下午来这里。为了……好吧,不要说是为了沉思,是吧?〃
〃他们马上就要拆除这里了。我想你是知道的吧?〃
〃我知道的。〃他心不在焉、怜爱地摸着石猫,〃这真让人惋惜,不是吗?我一定会想念这个老地方的。实际上,当我听说你时,我还以为你是那些人派来的。勘测员之类的人。但你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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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节:友好的巨人(4)
〃对,我不是勘测员。我在写一本书,关于曾经住在这里的人。〃
〃安吉菲尔德的两个女孩?〃
〃是的。〃
奥里利乌斯沉思地点点头。〃她们是双胞胎,你知道的。可以想象。〃有一会儿,他的眼睛凝视着远方。
〃你还会再来吗,玛格丽特?〃我拿起包时,他问。
〃我一定会再来的。〃
他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张名片。奥里利乌斯·拉乌,为婚宴、洗礼仪式和派对提供传统英式餐饮服务。他指指上面的地址和电话号码。〃你再来时,一定打电话给我。你一定要来我家,我会为你准备真正的好茶。〃
我们分别前,奥里利乌斯拉着我的手,以一种旧式的从容方式拍拍它。然后他硕大的身躯轻巧地迈上那片宽阔的台阶,关起身后厚重的门。
我慢慢地沿车道走向教堂,脑子里想的全是刚才碰到的陌生人……相遇并成为朋友。这几乎都不像我了。当我穿过教堂墓地前的门时,我想到或许我才是陌生人。这只是我的想象吗?抑或是,自从我见到温特小姐以来,我已经不再完全是我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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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节:墓地
墓地
我赶到教堂时,天色已晚,拍照已不可能。于是我拿出笔记本记录我在教堂墓地的所见所闻。安吉菲尔德是一个古老的社区,但规模很小,所以没有很多坟墓。我找到了约翰·迪金斯的墓碑,上面写着为我主花园而奉献一生;还发现一个叫玛莎·邓恩的女人的墓碑,上面写着我主忠诚的仆人,她的生卒日期与我预计的夫人的生卒日期很接近。我在记下墓碑上的姓名、日期和墓志铭。有一块墓碑前摆着一束鲜花,一束色彩鲜亮的橙色菊花,我走近去看是谁让人如此挂念。一看是琼·玛丽·拉乌,永不忘怀。
我到处找都没有看到带〃安吉菲尔德〃姓的墓碑。不过这一点只让我困惑了一小会儿。这个家族的墓碑应该不会安放在普通的教堂墓地里。他们的坟墓应该建得比较豪华,有雕像,大理石墓碑上应该刻着长长的家族历史。而且他们的墓碑应该是放在教堂里面的。
教堂里光线很昏暗。窗户很古老,厚实的拱形石头窗框内镶嵌着窄窄的绿玻璃,透进来的阴沉光线只能勉强照出苍白的石拱和柱子、黑色顶梁间的白色拱顶,以及磨得很光亮的木头长椅。当我的眼睛适应了周围的环境,我凝视着小教堂里的纪念石和纪念碑。安吉菲尔德家族已经死了好几个世纪了,这里可以看到他们所有人的墓志铭,一行又一行滔滔不绝的赞辞都被不惜工本刻在价值不菲的大理石上。我会改天再回来解读这些关于前几代人的铭文;但今天只是来寻找几个名字而已。
乔治·安吉菲尔德死后,关于这个家庭的闲话就终止了。查理和伊莎贝拉……想来是他们作出决定……不要为后人深入总结他们父亲的生死。免除了俗世的不幸,现在他与耶稣同在,石头上就刻着这么一句简洁的话。伊莎贝拉在世上的角色以及她的离世被总结成一句最常规的套话:深受人爱的母亲和妹妹,她去了更好的地方。但我依然把它抄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还迅速计算了一下。她死时比我还年轻!虽然没惨到像她的丈夫那样死得早,但依旧没到正常的死亡年龄。
我差点就错过了查理的墓碑。看过教堂里所有墓碑后,我几乎就要放弃了,这时,我的眼睛最后落在了一块小小的黑石头上。它那么小,那么黑,仿佛设计时就是为了不让人看见,至少是想显得无关紧要。墓碑上的字没有镶上金片使之凸出来,因此不可能用眼睛看清它们,于是我伸手去摸这些刻着的字,像读盲文一样,用指尖一个字一个字地摸。
查理·安吉菲尔德
他走进了黑夜。
我们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墓碑上没有写日期。
我突然打了一个寒战。我想知道,是谁选了这些词语?是维达·温特吗?这些词语背后藏着什么样的心境呢?在我看来,这种表达有些模棱两可。是亲人亡故后的悲痛?还是得胜后的幸存者对一个坏蛋的告别?
离开教堂,我慢慢地沿着沙砾车道朝大门口走去,我感觉有一股轻若无物的力量在审视我。奥里利乌斯走了,那么是谁在审视我?也许是安吉菲尔德的鬼魂?或是房子本身充满血丝的眼睛?最有可能只是一头鹿隐身在树林的阴影下观察我。
〃这不应该。〃那晚我爸爸在店里说,〃你不能回家只待几个小时。〃
〃我在家了。〃我假装无知地抗议。但我知道他是在说我的妈妈。事实是,我无法忍受她把家弄得像锡一样亮堂,也无法忍受她房子里质朴的苍白。我生活在阴影里,习惯了与我的悲伤为友,但在我妈妈的家里,我知道自己的忧伤是不受欢迎的。她可能会喜欢一个兴高采烈、健谈的女儿,女儿的阳光性格会有助于消除她自己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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