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改变吧。说不定能跟母亲一起度过所剩无几的余生呢。
潜伏期通常是五到十年。去上母亲任教的大学,一起做研究吧。两个人一起创造了不起的发明。然后我在母亲的照顾下死去。
我不断想象这个场面。新学期开始,下村拒绝来上学,班上的笨蛋怕被感染也都不接近我,日子过得真是称心如意。
但是笨蛋们慢慢开始干些无聊事。把纸盒牛奶塞进我书桌抽屉跟鞋箱、藏起我的运动服、在我的课本上写:“去死吧。”我郁闷地想着亏他们能干出这么多无聊事,但也有点佩服。坏掉的牛奶在书桌里挤爆的时候我一瞬间想把他们都宰了,但只要想到跟母亲一起生活,就觉得原谅他们也无所谓,随便怎样都好。
漫长的三个月过去,我到邻镇的医院验了血。
验血之后一星期。就算是笨蛋,联手的力量也不能小看。放学后我一个大意被人从背后制住,他们用胶带把我的手脚缠起来。袭击我的家伙还戴了口罩跟橡胶手套,真是准备就要实现了啊。
跟这些笨蛋哭泣求饶的话,他们会放了我吗?跟他们下跪磕头的话能原谅我吗?只要能活下去,做这么屈辱的事也无所谓。但是当天的目标不是我。目标是班长。她被怀疑跟导师打小报告,说班上正在进行那个叫做“制裁”的无聊游戏。
她说不是她干的,为了证明自己清白,朝我丢了纸盒牛奶。牛奶盒砸到我脸上,砰地一声破掉了。在那瞬间——我脑中浮现母亲打我的记忆。我脸上是什么表情呢?班长跟我视线相接,冲口说出:“对不起。”她被判有罪。处罚,亲嘴。他们之所以逮住我就是为了这个。
怎么有这么多无聊人啊!我回到家,信箱里有一封医院寄来的信。
终于来了!我用发抖的手打开看了,立刻坠入地狱的深渊。阴性。没有感染。这种可能性并非没有。我为什么从没怀疑过呢?可能是因为那天班导吓人的氛围慑住我了吧。
早知道今天被杀了就好。
半夜我用手机把班长叫出来。我没法把这张毫无价值的纸丢掉。就算对自己没价值,对以为自己被HIV带原者亲吻的人来说,可能跟性命一般重要。
不,这个理由是最后来加上的。我不想独处。而且我从以前就对她有点兴趣。这么说才对。我自从看到她到药房打算买各种化学药品而被拒绝之后,就对她感兴趣了。
“我是想要染色……”
她对店员这么说,我心想要是我的话可以用这些玩意做炸弹。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打算。从那时起我就有点在意。
她有想要杀的人吗?我甚至有点期待我们或许可以互相理解。
随便编个简单理由就把班长叫出来了,但我给她看验血结果,她的反应却出乎意料。
“我知道。”
她这么说。难道她用什么别的方法比我先知道验血结果吗?还是详细调查了HIV感染途径,知道班导用的方法感染机率很低吗?但是她在“研究室”玄关告诉我的却是截然不同的答案。
班导根本没有把血液加到牛奶里。班长最后一个离开教室,她把标着我跟下村学号的空牛奶盒带回家,用手上的药品检查过了。
所以我只是信了班导的胡说八道,自己在做白日梦啊!
但是班导为什么要说这种谎呢?这样不就等于没有复仇吗?她的目的如果只是要在心理上恐吓我们的话,那以下村来说算是非常成功。他用菜刀刺死了自己老妈,脑筋变得有点不正常,警方都没办法问他话。但是她能在结业式那天就预见这种结果吗?
我觉得下村那个恋母狂没有跟老妈说自己可能感染了HIV才让人惊讶。我以为那家伙一定会一回家就跟老妈哭诉,在还不知道是否感染的这段期间每天都去医院报到。
要是班导打算孤注一掷的话,至少对下村算是报复成功了。那我呢?真正杀人或许的确是下村,但要没有我的计划的话小孩也不会死。她不可能不恨我。就算如此,她再怎样也不可能预测到我会因为没感染而大失所望。
不管班导的意图如何,结果都失败了。真是无聊。活着真无聊。但是选择死亡也很蠢。
我想转换心情解闷。对了,报复那些笨蛋。让那些家伙以为自己感染HIV好了。
第二天,逆转情势只花了不到五分钟。我得感谢班导让我能这么愉快地报复他们。
好了,这样一来岂不是搞不清楚我装炸弹的“动机”了么?我不希望人家以为我把对母亲的思念转移到班长这个女朋友身上,就这样解决了。
要不要写下班长的事让我迟疑了一会儿。与其让人家猜测些有的没的,还是好好写下来得好。
她脑筋不错,也有分辨能力。没有什么特色的平凡长相我也不讨厌。但是我对班长有好感原因并不是这些。大家,说来惭愧连我也是,都对班导的话深信不疑,心生恐惧,只有她一人抱着怀疑的态度然后确认了事实。而且她并没因为知道实情而得意忘形到处吹嘘,只默默藏在心里。这让我油然生出敬意。
为了让她喜欢我,故意说:“我只是一直希望有人这样称赞我而已”来博取同情。其实不是“有人”,而是“妈妈”。这招非常有效。
然而她却是个大笨蛋。该说是笨还是愚蠢呢?
暑假的时候我在试做新的发明,她在我旁边打从自家带来的笔记型电脑。我问她在干什么她不肯告诉我,但反正我也没打算深究。就算是女朋友我也懒得问别人私事。一个星期前,她才说那是投给某文学奖的稿子。她已经把原稿寄出了才告诉我。
“我以为你有那些特殊药品,是因为对理科有兴趣,原来也对那种事有兴趣啊。”
我告诉她以前在药房看见她,她就好像已经憋了很久似地开始诉说她要买药品的理由。
不是要做炸弹。但也不是真的要染色。也不是想杀什么人。也不是要自杀。
只是想模仿露娜希而已。
她说第一次听到露娜希事件的报导时,就觉得露娜希是另一个自己。证据是“露娜希”这个名字。露娜希是月神,我叫做“美月”之类这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我无言以对,她更加滔滔不绝。
露娜希跟我是同一个人,证据不只是名字而已。案发当天我手上也有跟露娜希相同的药品。我看见周刊报导上登了露娜希的药品清单,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大概是这样。
对了,我在药房看见她是在杂志发售之后。我不知道她说这些自己是不是真的相信。反正她用买到的药品检验了牛奶纸盒里的血液成分,药品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她说想拿班导寺田当实验品。
他虽然像是校园热血剧(虽然没有看过,但形象大致如此)里的郁闷角色,但我对他并没有杀意。而且听说她在下村犯案之后,已经向警方说了对寺田非常严厉的证据了。就算这样好像还不够,我感到奇怪。他只不过是偶然当了我们班的导师,下村犯的案子却好像是他诱导出来的一样,我还觉得有点同情他呢。
“寺田哪里让你看不顺眼了?”
她的回答实在恶劣到了极点。
“因为小直是我的初恋情人……。啊,但是现在我喜欢修哉了。”
她把我跟下村这种人相提并论。有比这更严重的侮辱么?
“太恶心了,你脑残啊?”
我以为自己只是心里这么想,没想到真的说出口了。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接着嘲笑她自以为是露娜希,她就恼羞成怒骂我是“恋母狂”。
我曾经跟她说过这篇文章开头的一些事情,但做梦也没想到她竟然会用这种无聊的话骂我。我要反驳,她却更进一步诋毁我。
“你可能以为妈妈虽然爱我,但是为了追求梦想,不得不痛下决心离开家庭。但说穿了不就是你被抛弃了吗?要是这么盼望妈妈回来,为什么不自己去找她?去东京一天就可以来回,也知道她在哪所大学不是吗?咕哝抱怨在这里空等,是因为你没勇气。你害怕自己去找她会被拒绝吧?其实你早就知道自己被妈妈抛弃了不是吗?”
有比这更严重的亵渎吗?她不只侮辱了我,连母亲也侮辱了。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双手已经掐住她纤细的脖子。带着杀意的杀人之举没有考虑凶器的余地。这次杀人毫无目标。也就是说这里就是终点,杀了此人就是结果。她的死也比泡泡破掉还简单。
未成年者杀掉一个人不会引起多大骚动,看下村的案子就知道了。我没打算要利用她的死。
尸体藏在“研究室”的大型冷冻柜里。一星期不回家也不会有人找她,说来挺可怜。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让她明天跟炸弹一起灰飞烟灭。因为用来制作炸弹的药品是她买的。她自己说把药品放在这里比较合适而带到“研究室”来。然而生命虽然轻于泡沫,尸体却重如铁块。我放弃把她搬到学校。
但是我不希望引起误会。我装置炸弹跟杀害班长,两者完全没有关系。
三天前我为了把一切做个了断,前往了K大学。
要是可能的话我希望母亲来找我。然而母亲在离婚的时候答应不跟我联络。她是个认真正直的人,这种承诺会成为她的束缚吧。就算她心里想着我,希望跟我见面,也没办法采取行动——除非我主动切断她的束缚,否则我们母子无法会面。
搭乘日本铁路换新干线再转搭地下铁,总共四小时。我觉得比任何乐园都要远的地方,不过就这么点距离而已。但是越接近目的地,我就越感胸闷、呼吸越困难。
母亲的研究室是K大理工学院电子工程系第三研究室。我在广大的校园中前进,心里一面演练着母子相会的各种场景。
敲研究室的门。开门的是母亲。她看到我脸上会是什么表情呢?会说什么呢?不,说不定会一言不发地抱住我。但是开门的也可能是研究室的助手或学生。我要找八坂准教授。那时候我是该自报名字还是保持沉默呢……
我想着想着走到了电子工程系大楼,在那里碰到了意料之外的人物。全国中学生科展上替我的作品讲评的濑口教授。教授好像还记得我,先跟我打招呼,让我很惊讶。
“啊,好久不见。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没法说是来见母亲,随便编了个借口回答。
“我来这附近办事,想顺便来拜访教授。”
“真令人高兴。你有带什么新发明来吗?”
“带了几件……”
这不是谎言。我带了逆转时钟、吓人钱包、测谎器来给母亲看。教授很高兴地带我进入他的研究室。三楼东边的第一研究室。第三研究室就在四楼正上方。
让他看过我的发明以后,或许可以告诉他我是来见母亲的。
喔,你是八坂准教授的儿子啊。怪不得这么优秀。
我一面想象一面跟在教授后面进入第一研究室。
房间里满是最新的机器跟堆积如山的专门书籍。跟我想象中发明家的房间非常接近。教授让我在沙发上坐下,替我冲泡可尔必思。我无聊地四下张望,书桌上的照片吸引了我的视线。
濑口教授跟一个女人的合照。背景是欧洲,大概是德国的古堡吧。女人依偎着教授,脸上带着沉静的笑容。
不管怎么看——都是母亲。
这是怎么回事啊?是学术研讨会还是研修旅行时的照片吗?……教授把可尔必思放在我面前,我没法把视线从照片上转开。
教授注意到了,略微羞赧地微笑说:
“真不好意思,这是我蜜月旅行的照片。”
泡泡破灭了。
“蜜月旅行?”
“哈哈,我知道自己年纪不小了。我们去年秋天结婚的。好不容易在五十岁之前要当爸爸了。说来惭愧呢。”
“要当爸爸了?”
“预产期是十二月。但是我太太今天还是到福冈去参加学术研讨会。真伤脑筋。”
泡沫啵啵破裂的声音在我脑中回响。
“……那是八坂准教授吧?”
“咦,你认识我太太吧?”
“她是……我尊敬的人。”
我浑身发抖,没法继续说下去。最后的泡泡也破灭了。教授惊讶地望着我,突然恍然大悟似地说:
“你难道是她的……”
我没听完教授的话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