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他一定有什么复杂的背景。」
「真是神秘啊。」
艳红的天竺葵被夏季干爽的风吹得不断摇晃。村道上的尘埃扬起,又慢慢落回地面。
货物马车缓缓通过。
夏季的村庄各处都被阳光晒得发烫,吹来的风也是一阵又一阵的热风。
「维多利加~~!?咦?真是的,竟然又在这种地方!」
一弥在圣玛格丽特学园里,平缓坡地上广阔茵绿的草地中央停下脚步,忍不住抱怨。
就和这几天以来一样,娇小任性又残酷的重要朋友维多利加﹒德布洛瓦,今天也倒在草地中央,不断重复向右滚、向左滚的动作。
「……唔?」
可以隐约听到慵懒无力的回答。接下来的动作仿佛是要撑起小小的金色脑袋,维多利加以黑白荷叶边和蕾丝撑起的娇小身体向右倾斜,就这么沿着平缓的草地坡度往下滚。
似乎止不住滚落的力道,就这么不断以缓慢又怠惰的模样滚下了去。
一弥急忙举起刚才买到的笼子,迈开脚步追上。然后在追上滚落的维多利加时,马上用笼子捕捉娇小的身躯。
一瞬间……小时候由兄长带领,暑假采集昆虫的记忆在脑海中浮现。在那个东方岛国挥舞网子捕蝉,潮湿炎热的夏日记忆……
蝉鸣声……
那个国家潮湿、雾气迷濛的美丽夏天……
「……喂,久城。你这家伙在搞什么?」
心情恶劣到极点的维多利加发出低沉沙哑的声音,让一弥回过神来。俯视利用笼子总算平安救回——应该算是——的朋友,她却吊起一双翡翠般美丽的绿色眼眸,在笼中撑起身体,瞪视一弥。
这才发现有好一阵子没有正面看到她的脸庞,一弥不禁开心地满脸笑容。
「你,你这家伙!」
「咦?从你变成你这家伙吗?这样我可不能接受。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这是怎么回事P」
维多利加穿着蔷薇图案编织小鞋的脚,粗鲁地踢着捕获自己的笼子,脸也染得一片通红,显得愤怒不已。一弥一开始还惊讶地看着她的举动,最后却是满脸笑意趴在笼子上,俯视维多利加。
「嘿嘿——抓到了,抓到了。」
「久,久城……!?」
「你总算从草地上起来了,这是好兆头。对了,为了避免你中暑,所以要撑上这把特大号的阳伞。啊、还有,我帮你把谜题的后续带来了。心情好一点了吗?」
「……谜题的后续?」
「嗯。」
一弥从袖口取出刚才在邮局收到,艾薇儿寄来的信件。维多利加的绿色眼眸差点变成斗鸡眼,一脸很想知道的表情。笑了一下的一弥抬头挺胸,然后一手撑着荷叶边大阳伞,一脸正经地以暸亮的声音朗读艾薇儿寄来的第二封信:
「『……久城同学,再次Buongiorno!』」
「又来这套……」
「别抱怨了,维多利加。我继续念啰……『你有看到我们上报的新闻吗?真是吓死我了。在我寄给你第一封信的那天夜里,就发生了第二桩事件。就是报纸上那件大家都在花香中昏倒的怪异事件。可是当天深夜又发生了第三桩事件哟。你先听我说……』」
8
地点是地中海沿岸的城市,布莱德利爵士的别墅。
夜空中浮现闪烁的星子、来自海洋的海风与微微的海浪声缠上人们经过日晒的肢体……
和这样的夏夜一点也不搭调,大家聚在一起七嘴八舌讨论花香事件、乱成一团时,出门不在家的芙拉妮终于回来了。
「怎么了?在吵些什么?」
艾薇儿直奔过来,急忙向芙拉妮说明事件经过,就在这时……
以讶异的表情听着艾薇儿述说的芙拉妮,突然眯起蓝色眼眸盯着远方——道路的另一头。艾薇儿也转头望去。
轻飘飘。
轻飘飘、轻飘飘。
穿着白衣的身影正从日落之后变暗的道路另一侧走过。洋装浮在地面,有如游泳般轻飘飘摇曳走过。
摇摇摇。
一边摇晃还一边洒落鲜艳的红色花瓣,乘着夏日温热的风,飘来道路这一头。
艾薇儿叫道:
「出、出现啦——!」
芙拉妮也跟着大叫:
「快看、快看!出现了吧——!」
芙拉妮放步奔跑,艾薇儿也急忙追上去。闪过避暑客搭乘的闪亮汽车、没有敞篷的马车,不断向前跑。
白衣幽灵轻飘飘朝着暗处走去。
一转过街角,鬼魂便消失身影,芙拉妮也跟着转过街角——
「呀!」
接着便传来芙拉妮的叫声。艾薇儿匆忙跟上前去……
芙拉妮倒在地上。等到芙拉妮爬起来时,只见身下出现一件白色洋装。
拖着满是花朵的货车,米契停下脚步诧异地偏着头看向这边。目光和文薇儿对上后指着芙拉妮,又指向洋装,开始说些什么。但是他说的是义大利语,根本听不懂。
芙拉妮的话中带着不甘心:
「不见了……一转过街角就不见了,只看到这件洋装落在地上。虽然我飞扑上去……」
抬起头看着艾薇儿继续说道:
「艾薇儿,发生这么多吓人的事,你一定不敢在别墅里待下去了吧?一定快要吓死了吧?一疋是这样……」
艾薇儿连忙摇头:
「不会啊,完全没有这回事!」
对于她的回答,芙拉妮有些不可思议地偏着头。
「呃、然后……」
这天夜里——
艾薇儿在自己的房间里舔着羽毛笔,写着准备寄给一弥的信。
「『只留下白洋装就消失无踪,真是吓我一跳!这个幽灵事件还会继续下去吧?嘿嘿嘿!』就这么写。接、接下来……」
艾薇儿稍微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甘心,有些坏心眼地在信末加上几句:
「『……就是这样。久城同学,我这么说虽然啰嗦了点,不过这里真的很好玩。如果久城同学也过来该有多好!开玩笑的啦——再见啰。代我向图书馆塔里你的灰狼问好。回头见。
艾薇儿笔』」
9
「『……还会继续下去吧?嘿嘿嘿!』信到这里结束了,维多利加。」
一弥若无其事地将最后三行跳过,然后把信整齐折好,收入衣袖里。看了一眼在笼里呕气大闹的维多利加:
「嗯……混沌的碎片凑齐了吗?」
「唔。」
「那太好了……对了,犯人是芙拉妮吧?只有她有动机。因为她想把艾薇儿吓走,从别墅里面赶出去。」
维多利加以慵懒的神情抬起小脸。头发好似黄金打造的细长丝线,轻飘飘流泄在草地上。她有些厌烦地蹙起形状漂亮的眉毛:
「你是笨蛋吗,久城!」
虽然称呼从「你这家伙」变回「你」让心里松了一口气,不过一弥还是意外地说:
「不、不是吗?」
「那个叫芙拉妮的女人只是喜欢鬼故事罢了。和某人不只是外表,就连兴趣也很像。也许因为是堂姊妹的关系。」
「唔……大概是吧。」
「犯人是米契。」
「什么!?」
一弥发出不满的叫声。维多利加的眉头更加深锁:
「你真是有够吵的。」
「米契是犯人?你怎么知道?况且那名义大利少年没有动机啊?」
「怎么没有。」
「难不成和那名投海自杀的义大利女孩有关?」
「不是这样。和他有关的是臭蜥蜴。」
「……艾薇儿?」
一弥诧异地回问。
「没错。」
维多利加理所当然地点点头,然后慵懒地伸起懒腰,无聊至极地打了呵欠。这才注意到在一旁耐心等待的一弥,于是板起脸来:
「怎么,按照惯例,你还是没听懂吗?」
「真是抱歉,我完全不能了解。」
「唔……」
维多利加低吟一声,又在笼子慵懒地伸个懒腰,然后用优美的小鼻子哼了一声:
「没办法。我就把它语言化,好让你这种凡人也能理解吧。」
「……都已经被关在笼子里了,还这么装模作样!」
「唔?」
「没有没有,没事。」
「总之操弄那个白衣幽灵的人,就是义大利少年米契。」
维多利加以老太婆般沙哑的声音开始说明:
「米契使用的手法非常简单,简直就是骗小孩的把戏。只不过是在白衣服里放进气球,再加入一些花瓣罢了。」
「咦?」
「在第一桩事件里,手里抓着套上衣服的气球,然后从臭蜥蜴的二楼房间下方缓缓走过。这么一来轻飘飘从二楼窗外通过的白衣幽灵就完成了。接下来,在第二桩事件里,『大家在花香中一起昏倒』是因为少年恶作剧过头的关系。想必是在大厅里头放了硝基苯这种药品,这种药品有类似花朵的甜香味,所以花店时常洒在即将出售的花上。如果放得太多,就会造成客人身体不适。」
「喔……」
「接下来是第三桩事件,就是这件事我才断定犯人是米契。和第一桩事件相同,利用穿着洋装、携带花瓣的气球,让它在外面的路上行走。可是如果没有人拉住,气球会一直往天上飞。再加上如果被人抓住,便会发现里面原来是气球,所以米契才会待在转角,只留下幽灵的衣服而已。告诉你,米契把气球一直拉到转角,然后迅速戳破气球之后藏起来。因此转过街角追上来的臭蜥蜴和芙拉妮只能找到遗留下来的衣服。这样你懂了吧?」
「嗯,嗯。」
一弥虽然有些疑惑,不过还是点点头。
然后偏着头撑着阳伞,窥视在笼中一脸呕气的金色「智慧之泉」:
「可是米契的动机是什么?」
「那个幽灵是送给少女的礼物。」
维多利加淡淡地笑了。在有如陶瓷娃娃冷酷又毫无表情的脸上,短暂的瞬间似乎有一丝温暖掠过,可是就像黎明之梦般短暂,又从她的脸上消失。
只剩下温暖的余韵,飘荡在两人所在的草地附近。
一弥小声回问:
「礼物?」
维多利加点点头:
「没错。按照臭蜥蜴的第一封信,那个义大利少年和她相撞之后就送了她一束花吧?八成是对蜥蜴很有好感。那只蜥蜴收到花之后应该很高兴吧?可是语言不通,一定让米契很烦恼。我看他八成是绞尽脑汁,努力思考什么东西才可以吸引这名少女的注意力。」
「所以就……利用幽灵?艾薇儿的确很喜欢鬼故事,可是语言不通的米契为什么会知道艾薇儿的怪异兴趣?」
「按照信上的说法,臭蜥蜴在前往地中海的列车中,看了《怪谈第二集》对吧?然后在别墅前和米契相撞、行李箱里的东西散落一地时,也是米契帮忙捡起的。即使语言不通,看到书上吓人的封面也会立刻知道吧。」
维多利加说到这里,突然嗤嗤笑了起来:
「花以外的礼物。一到夜里就出现在少女身边,由少年所创造的幽灵。虽然乱来了一点,倒也不能说是不罗曼蒂克啊,久城。」
「是、是这样吗……」
偏着头的一弥以困惑的表情开口:
「说真的,这件事对我来说实在是难以理解。我对这种风流情事完全是门外汉。」
「唔,是这样吗?」
一弥原本想回一句「对啊。」但是立刻止住,脸颊也跟着变红。
把目光从维多利加身上转开,像是要隐藏自己的害羞,把背挺得更直,直立不动撑着阳伞,默默不语。
忙碌的塞西尔老师从远处走过。
花坛中的花朵在夏日风中摇曳。
喷水池中的水潺潺流泄。
夏目的午后——
(花以外的礼物吗……无论如何都想送上让那名少女最为欣喜的东西吗……)
自己匆忙跑来,为了维多利加带来「谜题」——不也是给少女「花以外的礼物」吗?
一想到这里,一弥的胸口就涌起一股好似害羞又像痛苦,至今从未感受过的不可思议心
情。一弥像是为了隐藏自己的不知所措,以毫不在乎的语气说道:
「我可以将你的推理告诉艾薇儿吗?」
「随便你。」
维多利加的脸往旁边一转,于是一弥也点点头。从笼中站起的维多利加「呼——」用力伸个懒腰:
「……只有一瞬间。」
「咦?你指什么?」
「不无聊的时间。一瞬间就解开这么简单的谜题,简直就像拿到盛夏庭院里的冰块碎片。
好了,我该怎么办呢?」
「这样啊。对、对不起……」
一脸抱歉的一弥不加思索立刻道歉,维多利加不高兴地哼了」声:
「……我不是要你道歉。」
然后露出淡淡一笑。毫无表情有如活过永恒的老人,冷酷的绿色眼眸闪闪发光。
丝线般充满光泽的美丽金发柔软摇曳,维多利加以老太婆的沙哑声音喃喃说道:
「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世界原本就是以无聊的材料创造出来。在激情的革命之后,总会有无聊的独裁者出现。所谓的永恒就是这么一回事。也就是说,解决了大事件之后,只有无聊至极的时间等着我。我了解,只是无法忍耐。」
一弥听到维多利加这么说,想起一个礼拜之前,在暑假即将开始的圣玛格丽特学园,才刚解决与潜伏时钟塔的怪人有关的一连串事件。
将所有的混沌碎片捡拾起来重新拼凑,以有如魔法的不可思议方法瞬间将谜题解开的这匹小灰狼,维多利加。她现在又再度被名为无聊的不治之症缠上,在盛夏的草地上滚来滚去,不知如何是好……
「我很不高兴。」
维多利加以老太婆的沙哑声音宣告:
「无论如何,就是想要把你整得很惨。」
「整、整得很惨是什么意思,维多利加?你真是不讲理到家的家伙!」
一弥擦拭额头上浮起的汗珠,撑着阳伞保护维多利加不被夏日的阳光晒伤。
草地的另一头,小溪发出清凉的声响。
女神的雕像流下泪水,大大的喷水池好似正在俯瞰两人。
花坛中的花朵盛开,艳丽的花瓣在无人的庭园里开放。
两人就在这样的学园里、在草地上不断说着:「我要把你整得很惨喔……」「整得很惨是什么意思,维多利加?」
〈fin〉
第三章 远离夏季的列车
1
在闪亮耀眼的夏日阳光照射之下,茵绿的草地也在闪闪发亮。
圣玛格丽特学园。
暑假的某一天——
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前往地中海沿岸的豪华避暑胜地,或是阿尔卑斯山脉凉爽的高原。几无人迹的学园一角,有双绑着奶油色缎带蝴蝶结的小皮鞋,踏在反射日光的柔软草地上。
沙、沙——踩在草地上走着。
这双脚突然停下,脚的主人——穿着圣玛格丽特学园制服,相当清秀的十五、六岁少女用力叹了一口气。
不算长的头发上面绑着和鞋子相同的奶油色蝴蝶结,被夏季里稍微凉爽的干风吹得乱七八糟。少女哀伤地垂下大眼眸,再一次叹气:
「圣玛格丽特学园啊……」
听起来很寂寞的微弱声音。
少女一手提着设计简单 一毫无装饰的大型行李箱,另一只手上是关着色彩鲜艳大鹦鹉的银鸟笼。行李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