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花!啊呜——”
这怪异的报名并未引起黑暗歌唱者的共鸣,而发出第一声狼嗥的最近的那只野狼却注意到他了。那只野狼悠长的嗥声戛然而止,只剩下远处你呼我应的狼族集结声。
突然,一声尖厉而不同于集结报到的高音震慑登场,是最近处的那只野狼发出的,长嗥过后,大批的狼嗥应声止歇下来,只有远处山麓还有零星嗥声,似乎他们叫喊得太投入,没有听到这位狼长老的“肃静!”之声,但很快这些声音也灭了下来。
“花!嗷——”格林一点儿也没有觉察和在意,仍旧大着胆子憋出了更大更高昂的声音,“花!嗷——欧——”这声音在一切狼声寂然之后发出,显得尤为清晰,尤为突出。
亦风和我屏息相视,不知道这狼腔狗调的声音一旦昭告天下,下一步狼群该作何反应。格林的位置离狼山顶峰狼王的位置如此之近,甚至还有狼长老都选择了这个次制高点,四野的狼们一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是什么角色,今年的集结难道改了新的暗号?
“莫——嗷——欧——欧——”声音似乎渐渐恢复了格林平时的正常水平。
我终于发现格林发音问题的所在了,他还不会用舌根抵住爆破出来的喉音,而是借助唇吻开合的时候先发出“莫”的音把嘴筒撑圆了,继而缩小口围转到标准的“欧”音上。我以前都是用纪录片和亦风收集的狼谷实地录音为教材教他的,也没人能面对面地教他发音口型。就算我想教,我和他的嘴长得也不太一样,不,是太不一样,所以也只能按听到的声音有一句学一句。后来到了草原光顾着狩猎谋生,野外也没有电视教学,这样的狼语练习便少了。每晚格林自导自唱我也觉得过得去,偶尔还能引来一两声狼嗥回应,我就没想着再比对什么。现在如此众多的狼老师现场原声,才发现问题所在。就像外国人说汉语,怎么听都掩饰不住的别扭。但此时临时抱佛脚地教他肯定是来不及了。我顿时觉得万般颓丧。过不了语言关,狼群是绝对不会接受一个满口“方言”的狼的。
“莫——欧——嗷——欧——”格林继续在一片寂静中独唱,我惨不忍听地捂住了耳朵,平时听来悦耳享受的声音,此刻却成了目睹格林即将孤独终老的一种煎熬。
“要有信心。”亦风拿开我捂耳朵的手,“我们是教过他狼嗥的,那么多的录音……”
“我怀疑你那些是不是盗版的!”我正没处撒气,无来由地跟亦风急眼了。
亦风眼睛一瞪:“大小姐,那么多的资料都是假的,总有一些是真的吧,况且还有你自己的珍藏呢,你也不知道听听有没有你能明白的叫声!”他指指窗外孤单的格林:“你有信心,他才会有信心!”
我顿时想到格林还在“考场”上,急忙向他看去。
格林仍旧叫两声后就侧耳细听,十多分钟过去了,大山里始终没有回应。他失落极了,他疑惑为什么自己全情投入的嗥声没有引来任何回应。他来回走动把身体朝向各个不同方向,似乎连他灵敏的听觉都不再相信这份安静了。连嗥两声又是几分钟的鸦雀无声后,他像一个考砸了的孩子,落寞地转过身望着窗户里的我发呆。
“嗷——欧——喔——”一声苍老而亲切、略带沙哑的清晰狼嗥响起,声音不出百米远。格林两眼放出惊喜的绿光,嗖然回身,急忙回应那个近在咫尺的声音,并急切地向发出声音的方向奔去,瞬间没入黑暗中……此后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我俩屏息静待。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怎么没动静了?”半小时后,亦风终于开口了。
我摇摇头不做声,仍旧趴在冷冰冰的窗户上……亦风的手表滴答滴答轻轻作响。
“他走了?”一小时后,亦风仿佛在自言自语。
“嗯,好像是……”我抓抓脑袋,有点难以置信,格林就这样走了?这就算狼群接纳他了?以后还能见到他吗?虽然无数次希望他能回归狼群,但如今这孩子竟然一考就中,一次性通过,梦想成真的感觉让我觉得是那么的不真实。等啊……望啊……猜啊……抱着无数的疑惑和不解,在强大的睡意催促下,我俩靠着窗边渐渐在冷风中进入了梦乡……
第35章 离开人类的第一步
这一夜,梦境不断,我梦见格林投入狼群,在众狼的呵护下学习狩猎、学习生存。又梦见格林还在我身边,如同幼时一般调皮嬉戏啃咬我的手指头……突然又梦见格林因带有人的气息为众狼所不容,被狼群追逐撵上悬崖,咚的一声闷响像块石头一样坠落山谷,重重地砸入我怀中……不对!这沉重的闷响声如此真实,痛感也如此真切。我“啊”的一声惊叫,激出满头冷汗,惊恐地睁开双眼!亦风也被惊醒了,这才发现两人竟然都靠在窗边睡了一夜。窗户没关,眉毛上头发上全是白霜。窗户上扑腾着一个狼脑袋,伸长舌头大口大口愉快地哈着气,竟然是昨晚消失的格林。
“这家伙怎么又回来了?”亦风乐了,捡起格林扔进窗户的Morning Call,这可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块石头啊。亦风把石头对着初升的阳光照了照:“你哪儿找来的啊?”
格林粉红的舌头像玫瑰花瓣儿一样快乐地抖动伸展着,嘴角微微上翘,眯着眼睛狼笑了一下,很是得意。他退后几步,从窗户跳了进来,抱着我们又亲又咬。
“臭小子,我还以为你走了呢。怎么搞的?面试没通过?”我又喜又忧用力摸着格林的脊背,检查这次有没有什么伤口,一切看来似乎很好。这家伙狼鬃越长越长了,没事儿还老爱在雪地上打几个滚擦擦毛,起来抖一抖像个狮子似的,得瑟!
“你看,你看,真是个好东西!”亦风摆弄着这块金黄色的石头,“活像一座山的模样,对,像狼山,这里是狼洞,旁边有棵树,太像了!”
我凑过脑袋看,果真有点儿那意思,整个石块呈不规则三角形,左下方是一个椭圆形洞穴的纹理,右侧一道长长的分叉纹理像一棵洞旁的孤树,拙朴抽象,越看越有味道。
“嘿,扔了那么多的石头,这块儿最经典!”我发自心底地赞叹。格林扬扬得意,抱着我俩的脸一阵狂亲,推都推不开,我们头发上凝结的白霜被他这一折腾扑扑簌簌掉了个干净,花白头发的两人瞬间恢复了“青春”。亦风把躺在地上的格林当大面团似的揉搓,而格林也很乐于享受这种粗鲁的爱意,揉到舒服处就浑身哆嗦。
亲热完,格林在屋里转了个圈,呼啦一蹦又从窗户里跳了出去。我和亦风好像看到久别的孩子一样高兴,擦擦一脸的狼口水,赶紧收拾几样随身器材跟了出去。
我几天前拖回来的死羊已经只剩骨架了,结了一层霜雪,旁边错综复杂的狼爪印和零星散落的几颗狼粪,显示着昨晚狼在这里聚餐了。格林来到死羊前马马虎虎嚼了两口残余的肋骨咽了下去,径直往狼山走去,好像叼着早点匆忙赶路的上班族。
窗外的雪地上有格林昨晚留下的一路清晰的爪印,这爪印一直向前跑了接近两百米,到了另一个大爪印跟前,杂乱地旋转了几圈。这应该就是昨晚那只最后召唤他的老狼的爪印吧。之后两个爪印一前一后往狼山方向跑去。我们有心跟着狼爪印侦察一番,看看他们昨晚到底去了哪里,于是跟着痕迹一路走了下去。
两行狼足印且行且停,老狼的足印悠悠缓缓,格林的足印兴奋跳跃,很多次急冲向前又回过头来等待老狼的足印,有时候两行足印像跳交谊舞一样围着转上几圈,有时候雪上又留下一大片打滚嬉戏的痕迹,足迹很快没入雪线之下再无法跟踪了。昨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只闻声音,不肯现形的神秘狼伙伴哪里去了?狼群对格林的态度到底如何,为什么又让他独自回来了?是狼群驱逐了他,还是格林已经习惯了和人在一起?如果是这样岂不是麻烦了!我们历尽艰险陪他找狼群,狼群找到了,也集结了,而格林却放归不归。这到底是喜是忧?接下来我们又该怎么办?
亦风抬头望望正在翻过狼山的格林,亦风很想爬上狼山顶峰,去看看狼王的足印解除他昨晚的疑惑。我却一心扑在格林身上,一路跟着他往狼山背后翻去。我觉得跟着格林更容易发现狼踪。
我在狼山这么久还没有翻到顶峰的背面来看过,没想到这里的景致这么好!站在峰顶视野绝佳,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狼王的眼睛。亦风架起摄像机把狼山景色一阵猛拍。格林却在山头专心致志地等待,他今天好像是有所为而来。他专注的神态似乎是要出猎,可是在这冰雪封冻的时候,还会有什么猎物呢?
太阳升出了地平线,我们静心等待了很久,山下的牦牛群渐渐靠近。格林盯着山下舔了舔狼嘴,转过头看了我们一眼,这一眼看得我心里直发毛,我和亦风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这小子不会打牦牛的主意吧?他应该去找狼群啊!怎么对牦牛群摆出了前所未有的狩猎准备状态呢?我紧盯着格林。格林看上牦牛不是一天两天了,也大着胆子跟牛群对峙过,可从来没有这样认真地从下山开始就时时观察、步步计划。连临行前的早点羊排都吃得不多不少恰到好处,既能够转化些许能量,又不会因饱食而影响速度。我越想脑子越蒙,如果是对付一只落单的牦牛还有几分胜算,眼前摆着的是多达百头的牦牛群,牛犊子又都在母牛的严密保护之下。狼极重视自己的生命,绝不轻易犯险,可这孩子咋想的?大清早把我们叫起来,难道就是为了最后看我们一眼就要去冒险?
格林开始往山下进发,他选择迂回隐蔽的路线下山,目标的确是向着牦牛群去的。
这是一片被薄雪所覆盖的草场,牦牛群认真而艰难地寻食草根,看见我和亦风扛着摄像机走近,牦牛群并不惧怕,只是抬头平静地嚼着枯草打量着我俩。格林却异常狡猾,利用牦牛都注意看着我俩的时机,悄悄接近牛群,躲在一处斜坡下,伸个脑袋定睛观瞧。通常狼在攻击之前都会衡量对方的实力,摸清猎物的底细,以确定要不要攻击,有没有机会攻击。虽然牦牛本就是狼的猎物之一,可眼下独狼与群牛力量悬殊,我还是希望格林能审时度势,打消这个疯狂的想法。亦风说:“我们把格林抓回去吧……”
话未落音,格林已从隐藏的斜坡后跃起,奔向最近处的一只离开母牛的小牛犊,一口咬在小牛犊的后臀上。牛犊大惊,“哞”一声叫唤着跳起,高踢后腿摆脱狼咬,格林借着小牛踢腿的力,趁势撕下一块皮肉,马上吞进肚子里。牛群一阵慌乱,一头白额头的母牛挺起牛角就向格林撞了过来。
“糟!”亦风大叫。格林迅速跳开,躲开白额头的致命冲撞,擦着牛蹄反身跃起,一口咬住牛尾巴,荡秋千一样甩到一边。这招估计失误,白额头扬起的后腿,狠踢一脚,格林惨叫一声,沙包一样横飞出两米多远,一声闷响落在雪地上滚了几转,溅得地上雪片乱飞。白额头挺角冲来,格林痛苦地扭曲着狼脸,翻身而起,咬牙奔出白额头的攻击范围。吓得我叫不出声,真是出师不利。
此时,牦牛群惊慌稍定,迅速结成圆形牛阵,把小牛犊全部拢在内圈保护起来,母牛在第二层,公牛在最外圈,牛角一致向外,牛蹄刨雪,愤愤地喷着鼻息,严阵以待。公牛们往远处张望,预防其他潜伏的狼发动突袭。
格林被踢得够戗,身子痛得弯成“C”型,他勉强挪到离牛群三十余米远的地方,大口吸气平息痛感。我赶紧上前看他有没有被踢断肋骨。格林定了定神,回过头向狼山方向望去,若有所思。难道他还有后援?我愣了一下,也回头望去,却没看见任何东西。牦牛群同样紧张地四处张望。僵持观望了二十多分钟以后,牛群惊奇地发现没有其他“伏兵”,牛群转过头来,防备着眼前的小狼,很诧异——这娃胆敢单刀赴会?!
格林慢慢平复着伤痛,再次用目光扫视了一遍来时路,眼神中蒙上一层失落。他深吸一口气一瘸一拐地向我走来,投来需要增援的眼神。他焦急地用脖颈靠着我,身体因为临敌的激动而有些颤抖。我心惊胆战地抚摸他的痛处,确认肋骨和腿骨无恙,连声劝说:“别去了,格林,太危险!”他仰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我的回答令他大大地失望了。可是有人类法则束缚的我怎么可能肆无忌惮地去帮他猎杀牦牛呢?我总不能对格林解释,他的口粮是人类的财产吧。
牦牛群用锐利的牛角聚成了箭林矛阵,即使是人也肝裂胆颤,谁看着百余只牦牛用尖角逼近还敢不要命地往前冲?“别去,听话好吗?”我近乎央求格林了,他终于领悟到我永远不可能帮他这个忙,他的眼里射出绝望和愤怒的光芒。他咬牙转身,像出膛的炮弹般把自己射出,穿过雪地,跨越土岗,向牛阵冲去。所经之处,地上观望的鼠兔仓皇逃进洞穴。格林的身影流星般朝前箭射,扬起厚厚的雪砂滚向远方。他眨眼就冲入了牛阵,在牛蹄的缝隙间左突右闪,直朝负伤的小牛奔去。
牛群没料到单独一匹小狼竟有如此勇魄,牛群奋蹄踩踏,慌乱的牛身互相碰撞,发出咚咚闷响,牛角挑在了自己同伴的身上。一时间,公牛的怒息声,母牛的唤子声,小牛犊的寻母声,牛声鼎沸。格林孤身穿越牛群,在纷乱牛蹄下险象环生,我吓得呼吸都快没了:“这不是找死吗?”
亦风强作冷静地调着摄像机:“我看未必,他是想冲乱阵形,好把小牛犊分离出来。”
的确,格林看似莽撞的冲突,其目标却有明确的指向性,小牛是不经世事而最容易惊慌的,一旦最中间的小牛惊慌逃窜出内圈,母牛就会不由自主地分散保护自己的牛犊,公牛也就围不成有效的保护圈了,格林这一招的确管用。圆形的牛阵马上乱作一团,冲入牛阵的格林跑到哪里,挤得密不透风的牛群就慌忙掉头朝向哪里,寻找那鬼影般冲入牛群的杀手。牢不可破的牛墙反而成了大牛们转身最大的障碍,密密麻麻的牛头牛身相互顶撞牵制,牛角碰得噼啪作响。牛犊们在父母的挤压下更加惊慌失措,有的还被大牛踩踏了两下,负痛惨叫着连爬带挤逃出牛圈来,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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