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和他的皇后所赞助的黄老学派的道德学说占居优势,使国家的道德纯正
了,而这又从而导致了其后的景帝(公元前 157—前 141 年在位)和武帝(公
元前 141—前 87 年在位)时代的繁荣和成功的改革。他建议,皇帝应当访求
那些过退隐生活、修身养性的遁世者,征召他们到朝廷上来。②
朱穆也提出了类似的忠告,他出身于南阳郡另一个儒家望族。朱穆在他
的《崇厚论》中,谴责国家道德传统衰落,已经变得“浇薄”了。① 这种状
况不是突然出现的,而是文化逐渐衰败积累起来的结果。孔子曾说甚至他本
人也因生得太晚而未能目睹全国一度盛行的大道,朱穆引用孔子的话来阐述
了道家的论点:
德性失然后贵仁义……礼法兴而淳朴散。
朱穆于是认为,儒家的道德学说是一个堕落时代的产物;它只是作为救
治社会罪恶的短期办法而发挥作用,但不能逆转人类堕落的长期趋势。这种
堕落是积累起来的发展的结果,没有有效的快速解决办法。需要的是每一个
个人修正他自己的方向,并借助于“厚”以积累个人的德性,从而使这个普
遍的趋势最后可以逆转。开始这样做的办法是,每一个个人养成一种对人宽
厚的感情——在和他人的交往中更慷慨、更宽容(“厚”),少挑剔(“薄”)。
朱穆在对其家人的训诫中强调,他们不应当对别人挑剔,而应当经常赞扬和
鼓励他人之善;这不但是培养了“厚”,而且也是在污浊而危险的世上保存
自己的方法。
崔寔的激烈建议
当许多道家怀着把国家最终从精神的堕落中解救出来的目的,赞成从世
上退隐以培养个人品德时,其他的道家,特别是那些源出更坚强的黄老学派
的道家,看到公众事务内的当前危险不能等待一个长期的解决办法。后一种
类型的道家不但支持上述的温和改革办法,而且甚至主张,到了这个时候,
需要激烈的法家措施。这种道家转向法家的态度可以举崔寔(卒于 170 年)
和王符(约 90—165 年)的著作为例证。
崔寔在他的短论《政论》中,批评王朝的君主懈怠,政府官员谋私腐化,
边地士卒散漫消沉,巨商和地方权贵奢侈放荡。①他既贬低守旧的学者-官员
劝告朝廷在行政事务中遵循惯例,又贬低理想主义者提倡古代圣君的典范。
按照崔寔的意见,汉政权已病入膏肓,不能用常规疗法治愈;在当前情况下
梦想一个完善的政府也是徒然的。行政的原则应当依不同时代的需要而改
变。现时需要的是强调奖惩的法家高压手段(“霸”)。他建议皇帝应当把
② 《后汉书》卷三二,第 1125 页以下。
① 《后汉书》卷四三,第 1463 页以下。
① 《后汉书》卷五二,第 1725 页以下;《全后汉文》卷四六,第 4 — 7、10 叶;并见前第 4 章《桓帝统治
时期》。
所有权力集中于自己之手,并象使用刀那样使用权力,割掉国家的毒瘤。朝
廷应当培养君主不偏不倚的精神,但要要求臣民绝对服从。它应当奖励农业,
抑制商、工牟取暴利。②
但是,由于当时的实际情况,崔寔的忠告是完全不能实行的。到了 2 世
纪中叶,汉王朝的君主不仅无力得到边远地方社会的庶民的绝对忠诚,而且
也不能控制任命的州郡官员;他甚至很快丧失了对他身边的宠幸的人的控
制。崔寔谴责那时的状况说:③
今典州郡者,自违诏书,纵意出入。每诏书所欲禁绝,虽重恳恻,骂詈极笔,由复废舍,
终无悛意。故里语曰:“州郡记,如霹历;得诏书,但挂壁。”
可是崔寔写道,任何激烈而迅速的行政手段都只能产生更坏的结果,又
指责当时的行政措施是残酷的,暴虐的,横加挑剔的,于是他就和他的法家
意图抵触了。④他劝告君主应当对高级官员更加宽厚,对低级官员更加宽大,
虽然这是可行的,但也和他提出的皇帝应拥有绝对权力的主张自相矛盾。因
此崔寔未能调和他自己的道家倾向和法家倾向之间的矛盾。
王符:道德价值、社会正义和领导
自称隐士的王符在综合他那个时代的法家、儒家和道家思想倾向方面更
为成功。和崔寔一样,王符非常担心当时的情况。王符在他的著作《潜夫论》
中,详细讨论了当时不同人群的意向怎样脱离了他所认为的固有的和基本的
道德准则(“本”),他悲叹道:①
夫富民者,以农桑为本,以游业为末;百工者以致用为本,以巧饰为末;商贾者,以通货
为本,以鬻奇为末……教训者,以道义为本,以巧辩为末;语辞者,以信顺为本,以诡丽为末;
列士者,以孝悌为本,以交游为末:孝悌者,以致养为本,以华观为末;人臣者,以忠正为本,
以媚爱为末……
按照王符的看法,这些准则构成了社会安宁的“本”。人本身具有意志
力和才智,又有先哲的经典和教导的指引,借以认识和遵从这些准则。但是
他们必须决定,他们将维护还是违反这些准则。如果他们打算维护准则,那
么,即使是不诚实的人,也能接受引导,按照准则做人;但是,如果他们宁
愿违反准则,那么,即使是自觉的人,也可能受操纵加入同伙而违背准则。②
这种对规定的准则和对维护这些准则所需要的人的努力(“为”和“务”)
的强调是儒家荀卿学派的基本原理。王符也赞同荀子的意见:善和恶的传统
是人的累积的行为的结果。
因此,有两个基本前提是王符对他那个时代的邪恶状况和必要的补救办
② 《全后汉文》卷四六,第 2、3 — 7、12、13 叶。
③ 《全后汉文》卷四六,第 12 叶。也见《全后汉文》卷四六,第 2、3 — 9 叶。
④ 《全后汉文》卷四六,第 7 及以下各叶。
① 《潜夫论》卷一,《务本》,第 14 页以下,及前第 11 章《商业和工业》。
② 《潜夫论》卷一,《赞学》,第 1 页以下;《务本》,第 19 页以下。
法的分析的基础。首先,邪恶状况由人引起,因而能够,也必须由合理而有
效的人的努力予以纠正;其次,这些邪恶不是任何一个个人或政府行动的结
果,而是经过许多世代累积起来的,因而任何简便的或短期的措施将不容易
消除。①在这种分析的基础上,王符调和了道家对个人的看法和法家对国家的
看法;他相信两者都能对儒家世界大同的长期目标做出贡献。
王符面对他那个时代普遍存在的邪恶,主张个人应当做出极大努力以抵
制各种各样的外界诱惑和压力,以保持他自身的正直和内心的道德自律。正
是这种内心的道德自律,而不是“高位厚禄富贵荣华”之类的外部成就,才
应是衡量君子的标准。平庸的凡人常常以一个人的外部成就判定他的价值。
但是君子可能得不到这些外部成就的恩泽,这种恩泽取决于“遭命”。②此外,
在那种邪恶状况下,能致力于成为君子的艰苦修养的人是很少的。因此君子
是孤寂的。他处境危险,因为大多数人对他有误解,而许多邪恶的人将诋毁
和伤害他。因此这样的君子最好是从世上退隐。后汉儒家道德生活自主的理
想因而加强了道家隐士式的倾向。③
但是在论及君主时,王符的建议却表现出高度的法家思想。他认为君主
不是一己个人(“私”),而是接受了天所授予的照管国家的“公”的职责。
作为“公”的形象,他必须致力于治国之道,掌握并行使权力,施用“重赏”
和“严刑”;他不应当把这种可怕的权力和职责托付别人。他应当以“明”
治国,“明”的基础是没有偏见、下情上达不受阻碍并与他人广泛商议。他
必须不偏向一方,不心胸狭窄,也不仅如一己个人可能表现的那样任性执拗,
或图谋私利,而必须以“明”制定和批准为民的法令和条例。否则他就辜负
了天的授权。
既然是“承天”以“建百官”,君主必须按照为民的法令和条例任命这
些官员,并完全是为了万民的利益。如果不是这样,他就是“偷天官以私己”。
①王符强调君主利民的职责、“明”、为民的法令和为民的官职,因而把新法
家学说提高到了一个新的智力水平。
尽管王符强调社会正义,他并没有把所有个人置于同等的地位,反而认
为,作为一个个的个人,有的本来比其余的好。因此,君主的社会责任是无
偏见、不偏袒亲近自己的个人,而去寻求较好的人,并按照真实功绩这一标
准任命他们的官职。否则,君主就是藐视上天,不能长久地统治。②
关于国家的长期目标,王符提出,如果君主没有偏见并相信国家的法令,
这将导致这种法令的正当推行。而这又将引出以真实功绩为根据的官吏选拔
推荐制度;这样一种制度将保证官吏是品德良好和忠诚的人,他们将关心万
民的福利。而这又将导致良好的统治,万民将是安宁而幸福的。天意得以实
① 《潜夫论》卷三,《慎微》,第 142 页以下;《潜夫论》卷八,《德化》,第 377 页以下。
② 《潜夫论》卷一,《论荣》 ,第 32 页以下。
③ 《潜夫论》卷一,《贤难》,第 39 页以下。
① 《潜夫论》卷一,《赞学》,第 1 页以下;《务本》,第 14 页以下;《论荣》,第 32 页以下;《贤难》,
第 39 页以下;《本政》,第 88 页以下;《潜夫论》卷二,《潜叹》,第 96 页以下;《潜夫论》卷三,《忠
贵》,第 108 页以下;《实贡》,第 150 页以下;《潜夫论》卷四,《班禄》,第 161 页以下;《述教》,
第 173 页以下;《潜夫论》卷五,《衰制》,第 238 页以下;《潜夫论》卷八,《明忠》,第 356 页以下。
② 《潜夫论》卷三,《忠贵》,第 118 页以下。
现,宇宙间阴阳两种力量协调,而一切尽归于善。③
表面上,王符似乎接受了法家的主张,认为实际的治国之术能够在世上
单独创建“太平”之世。但这并不是他的根本意图。王符承认,治国之术的
较原始的部分,如法令和条例、惩罚和奖赏,是管理万民和实现有条理的行
政的方法。但是,他坚决认为这些对于在国土之内促进“大化”,或创建“太
平”之世是不够的。④要实现这个更高的目标,他写道:①
(夫欲历三王之绝迹,臻帝、皇之极功者,)必先元元而本本,兴道而致和,以纯粹之气,
生敦庞之民,明德义之表,作信厚之心,然后化可美而功可成也。
因此王符在儒家-法家强调实际治国之术之上和之外,重申了儒家-道家
包罗一切的道德-宇宙的转化的理想。
但是,在涉及人的努力和政府的活动的转化方面,王符倾向于荀卿的学
说,他写道:②
夫化变民心也,犹政变民体也。德政加于民,则多涤畅姣好坚强考寿;恶政加于民,则多
罢癃癃病夭昏札瘥……夫形体骨干为坚强也,然犹随政变易,又况乎心气精微不可养哉?
民蒙善化,则人有士君子之心;被恶政,则人有怀奸乱之虑……世之善否,俗之厚薄,皆
在于君。
在这段话中,难于捉摸的道德-宇宙的转化与政府实际活动之间的区分,
和精神与肉体之间及指导者与统治者之间的区分一样,可以被勾勒出来。当
然,如果是圣君,在个人道德和热心公益两个方面都优秀,那么一切都会得
到。但在当时那种邪恶状况下,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对王符来说,圣君和“大
同”之世只不过是模糊的希望。
王符把君主的地位主要当作一种公职,当作上天的托付(相应地授予它
权力和责任)来论述。但是,他并不认为君主在道德上自然优越。事实上,
他并不情愿评论作为一己个人的君主。可以证明,如果君主不是一个圣人,
或者如果他在个人品德上有缺陷,那么,他也可能缺乏履行他的社会职责所
需要的谦逊。①王符清楚地认识到这种可能,并提出两种防护的因素。首先,
如果出现这种情况,君主将丧失上天的信任而不可能长期自立。其次,尽管
君主经由他的政策对万民有巨大的好或坏的影响,但仍然有人不易为这种影
响所动。臣民中有少数君子的典型,他们在衰颓之世也和在升平时代一样,
能够顶住影响社会的邪恶,并磨励他们自身的品德。他们是圣人和贤人,王
符写道:②
③ 《潜夫论》卷二,《本政》,第 88 页以下。
④ 《潜夫论》卷八,《本训》,第 365 页以下。
① 《潜夫论》卷八,《本训》,第 371 页。
② 《潜夫论》卷八,《德化》,第 372 页以下。
① 《潜夫论》卷一,《贤难》,第 51 页;《潜夫论》卷二,《明暗》,第 55 页以下;《思贤》,第 74 页
以下;《潜夫论》卷三,《忠贵》,第 114 页以下。
② 《潜夫论》卷八,《德化》,第 371 页以下。(以下引文见于《潜夫论》卷八,《交际》,第 347、350
页;《德化》,第 375 页。——译者)
不随俗而雷同,不逐声而寄论;苟善所在,不讥贫贱,苟恶所错,不忌富贵……
有度之士,情意精专,心思独睹……不惑于众多之口;聪明悬绝……
独立不惧,遁世无闷,心坚金石,志轻四海,故守其心而成其信。
虽放之大荒之外,措之幽明之内,终无违礼之行;投之危亡之地,纳之锋镝之间,终无苟
全之心。
这些儒家-道家的圣人和贤人因而保护了人的自由精神和道德的自主,反
对任何恣意妄为的君主。
由于这些圣人和贤人不屈的精神力量,上天把世上更为崇高的使命交给
了他们。王符赞扬说:③
夫圣人为天口,贤人为圣译。是故圣人之言,天之心也。贤者之所说,圣人之意也。
既然这些优秀人物不会降低自己或降低他们的崇高原则以靠拢世俗的君主,
君主就有义务承认他们优秀,给予他们应得的荣誉和高级职位。因此,当务
之急是以真实功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