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草芳菲- 第15部分

忽而又有悠远的钟声响起，钟声似乎能穿透人心，净化久落心头的尘埃。

万籁此俱寂，但余钟磬音。

元青菲不知不觉的放轻脚步。

过了片刻，元青菲忽然弯起唇角一笑，心下觉得这里果然是远离尘世的寺庙，能净化人心，以至于自己都受到了不少的影响。

不过这也并非坏事。

能凝神静心，暂时忘却生命中的纷扰和忧虑，是一件极难得的事。

她不再控制自己的心神，静静的融入到这份安宁中。

直到老尼说了声“到了，三位女施主就住在最前面的屋舍里，小施主们请自便”，元青菲才从静心中恢复过来。

眼前是一小片错落有致的屋舍，每间屋舍看起来面积不大，因年久失修而显得有些破败。

看来，高姨娘三人便是住在这里了。

元紫菲三人已经忙不迭的去叩门了，元青菲却赶忙朝准备走开的老尼道：“这位师傅，请问寺中上香祈福之处如何走？”

老尼双手合十施了一礼，有些木讷的道：“顺着石板路前行六百步，再往右走，前头便是正殿了，那里可以上香。贫尼告退。”

元青菲眨了眨眼睛，见那老尼眼皮都不抬一下的直接走了，不由的微愣。

是不是因为自己没有塞银子，所以人家不肯带路？

还是说，这清泉寺的老尼都是这般对香客不理不睬？

如果是后者的话，倒也说得通为何这里香火不旺了。

元青菲带着元白菲按那老尼说的，顺着石板路走，只是这清泉寺的石板路着实不少，二人找了好一会儿才到了正殿。

殿内虽打扫的干净整洁，却十分的萧条，竟也越发的显出庄严肃穆。

元青菲上了香，诚心诚意的拜了。

元白菲有样学样的跟着做了。

二人跪在褪了色的旧蒲团上，各自在心中祈福。

二人这边上香，那边高姨娘与元紫菲两母女见面后抱在一起大哭。

这些日子高姨娘净是吃斋，整个人清减了许多，原本就尖尖的下巴，如今更是像锥子一般。

她除了幼时刚被卖到人贩子手里受过苦以外，其他时候因为人长得漂亮，又聪明机灵嘴巴甜，便极少受苦了。

后来辗转过多户大户人家，日子过得都很不错的。只是最后因为她下药毒害正房太太的事被捅出来，被打了一顿赶了出来。那时正好遇上打着游学名义四处游玩的元四老爷，这才跟了他。

如今在这清泉寺，当真是要自食其力。

每日天不亮就要上山捡柴火，还要劈木头，自己走二里地去挑水喝，洗衣做饭更是统统要自己动手。不干活儿就没有饭吃，那些老尼死板的要命，柴火没捡够或是水缸没挑满，任你说破嘴皮子也没用。

甚至塞银子都没用。

几个老尼，都是孤家寡人，半截儿身子都要入土了，又都是出家多年，对银子并不像常人那样渴望。

高姨娘一面喋喋不休的数落着这里的不是和穷困，一面裹紧了被子。

这大冬天的，屋子里连个火炉子都没有，幸好从家里带的被子够厚，否则只怕没累死也要被冻死了。

现在她总算明白为何那些被送来清泉寺的女子为何常常有人亡故了。

这样的条件，再多呆些日子，她觉着自己也要撑不下去了。

“阿紫，你一定要回去求求你父亲，让他允我回去，再在这里住下去，娘可就真的要冻死饿死了！”高姨娘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她哪里干过这样的重活儿？

她原本保养的极好的细嫩双手，如今都磨出茧子了，往日莹润的光泽早已消失不见。

高姨娘经过这一回是真的怕了。

她都已经三十多岁了，已经年老色衰，比不得那些十七八的大姑娘，经不起折腾了。

如今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在元家安安稳稳的终老，元四老爷那样狠心的人，她是不敢再去招惹了。

元紫菲原本听高姨娘絮絮叨叨的埋怨这个埋怨那个，心里已经十分的不耐烦。

可是看着自己亲娘瘦的似乎一阵风都能吹倒，手碰到她的手竟是粗糙不堪，她还是十分心疼的。

元紫菲给高姨娘拭去眼泪，安慰道：“娘放心吧，我回去跟父亲求求情，让他允你回家。”

想了想又道：“父亲若是不同意，我就再去找找方先生，让方先生去劝劝父亲，父亲现在还是很给方先生面子的，这事儿应该能成的。”

“什么！”

谁知高姨娘一听这话差点儿从床上跳起来。

“你父亲现在听那方先生的话？这不可能！”

没有人比高姨娘更了解元四老爷了，他是一个极为刚愎自用的人，只能顺毛摸，他决定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现在竟然听那方先生的话？

高姨娘本能的察觉到了危机，她有些紧张的拉了元紫菲的手问道：“阿紫，你说实话，你父亲是不是已经与那方先生……他是不是夜里……歇在方先生屋里？”

元紫菲只得点点头，她知道自己说出来这件事，以高姨娘对元四老爷的重视程度，说不得会与方先生打起来的。

果然，高姨娘得到肯定答复，也顾不得冷了，一把掀了被子便跳下床来。

一面穿鞋，一面急急的道：“这样的大事，你怎不早说！”

随后想也不想的破口大骂：“这个骚蹄子，竟然敢趁老娘不在的时候爬老爷的床！不要脸的狗东西，吃我的用我的，竟还良心狗肺的勾引老爷！我这就回去，把那姓方的贱人打出去！”

骂完就要往外走，见元紫菲还在那里站着不动，火急火燎的斥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回去呀！”

第二十九章　对手

元紫菲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处。

看着高姨娘失去理智有些疯狂的样子，她原本的心疼之意忽的便消散了。

她怜悯而又冷漠的看着高姨娘，抱着手臂，冷冷的道：“娘到底有没有脑子？你此时回去，难不成是想让父亲彻底把你赶出家去？家里的方先生正受父亲待见，你冒冒失失的回去打骂一顿，你以为父亲会向着你？”

“而且，不过是个没有什么姿色的女人罢了，就算日后抬了姨娘，又能怎么样！娘若是当了正房太太，她还不是照样得恭恭敬敬的给你行礼！”

高姨娘被女儿冷漠疏离的眼神吓了一跳，却又觉着女儿说的十分的有道理。

刚刚她只是当局者迷，一时愤怒而有些冲动，现在静下来略一思索，她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阿紫，还是你看的明白，是娘急糊涂了！”高姨娘没有在意女儿没大没小的话语，只是有些羞愧，觉着自己还不如女儿，枉她活了三十多年。

她紧紧的抓住元紫菲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化解女儿的冷漠。

元紫菲下意识的想要抽出手来，却因为高姨娘力气太大而没有成功。

“来来来，你跟娘好好说说这个姓方的，咱们可要防着她，免得吃了亏。”

高姨娘使劲儿拉着元紫菲的手，重新坐回床上，细细的问起方先生的日常言行。

相对于高姨娘得知方先生与元四老爷的事后的激烈反应，荷姨娘与莲姨娘都要平淡许多。

二人虽然心里也泛酸，但她们从小伺候元四老爷，对自己的身份很清楚，对元四老爷的脾气更是摸透了。

收个女子到房里，实在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

不过她们还是对方先生之事十分好奇，自然纷纷让自己女儿将事情从头到尾细说一遍。

在她们母女说贴心话的时候，元青菲带着元白菲在清泉寺欣赏各处的景致，不过也不敢走太远，怕找不着回去的路。

清泉寺占地面积颇大，四处都被大雪覆盖，有些宁静又有些悲凉，很容易让人觉着世上只剩下了自己一人。

不过还好，元青菲身边还有元白菲和一个一直跟着她们的粗使婆子，孤独感便不是那么的强烈。

三人慢慢走回三位姨娘的住处，见同来的另一位婆子还在外头候着，便知道几人还在里头没说完话。

元白菲便又提议堆雪人。

元青菲笑了笑，到底还是个孩子，反正今日出来也无人管束，让她玩一玩也好。

二人便你一把我一把的堆起雪人来。

堆到一半就见那引她们来的老尼又引了一群人走来。

元青菲见一群人俱是穿着衣料有些粗糙的青灰色缁衣，知道她们都是些女师傅。

但看起来不是这里的女尼。

她们不仅衣饰与那老尼有所不同，更重要的是，年龄上都要年轻一些，多是三四十岁的模样。

果然，很快便听那名老尼笑着解说道：“这里是本寺给来寺里带发修行的女施主们提供的住处，咱们的住处还要往前些，请随贫尼来。”

元青菲见那老尼对她们的态度与对这些师傅们的态度很是不同，不由的笑了笑，觉着自己真是天真，竟还想着这些出家人都是超脱世俗的，不为外物所惑。

如今看来，她们也是一样，只看有没有能打动她们的罢了。

看这架势，应当是清泉寺要有新的女尼住进去了。

待她们一群人走了，元青菲才又与元白菲继续堆雪人。

直到她们的雪人堆好，快到了正午，元紫菲三人才陆陆续续的同几位姨娘出了屋舍。

元青菲是家里的小姐，并不用给地位仅比丫鬟下人高一些的姨娘行礼，但她依旧笑容满面的与她们说话。

只是因为她故意笑得有些傻气，让三位姨娘觉着家里这位唯一的嫡出小姐脑子不太好，她们都猜测她是因为几个月前被花盆砸了头的缘故。

而且她们早都发现，家里的这位八小姐不管旁人说什么，多数时候都只是咧嘴傻笑一声儿，很少会回应什么。

八小姐与十小姐在家里基本是就是空气，透明儿的。

元紫菲三人虽得了各自娘的挽留，却并不肯在清泉寺里用午饭。

一来这里的粮食本来就有些紧张，她们吃了这顿，很可能三位姨娘下顿就没得吃了。

二来吃惯了家里的精致菜肴，再吃这里的粗茶淡饭，实在是难以下咽。

元青菲见三位姨娘一月不见，清减了许多，头发衣裳都已经顾不上悉心打理，便知道这清泉寺的日子应当是不太好过的。

几人话别一番，三位姨娘又都不约而同的叮嘱自己女儿，要回去替她们跟元四老爷求情，啰嗦了好一会儿，才让五人离开。

五人带着丫鬟婆子慢慢朝山下走着，走到半路，迎面碰到一位衣着打扮都颇为精致的妇人。

妇人带了个十五六岁的看起来颇为机灵的小丫鬟，而她三十上下的样子，头上挽了个漂亮的流云髻，髻子上插了支赤金镶红宝石的精美步摇，鬓边戴了朵颜色素净的栩栩如生的珠花，身上穿了件丝绸的水绿色褙子，外面罩了件银灰色大氅。

她皮肤白皙，模样俊俏，典型的小家碧玉。

只是她走路一直微微的低着头，步子亦是迈的极小，两肩也是略塌着的，让人一看便会觉着她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妾室，而不会错认为是家里的正房太太。

实在是她身上那种略显卑微的气质，让人不容错识。

元青菲一行人从她身边经过时，她亦是小心翼翼的退让到一旁，让她们先过，甚至从始至终都没有抬头。

倒是她身边的小丫鬟抬头打量了她们一番，见元青菲看她，还回了个善意的笑容。

元青菲也回了个笑容，心里却不禁摇了摇头。

这个女子活的太过卑微小心，许是被正室打压惯了，避让隐忍已经几乎刻到了骨子里去了。

而且被送到了这清苦的清泉寺里，以她的性子多半是要受许多苦的。

元青菲拂去脑海中的思绪，与其他人一起到了山下，乘了马车回到家中。

到家时，早已经过了吃饭的时辰了。

方先生却亲自在二门处迎接，对元紫菲三人嘘寒问暖着，得知几人午饭还不曾用过，又忙吩咐厨房做饭。

倒让几人颇有外出回家的温暖感觉，就连刚刚被高姨娘叮嘱一番的元紫菲都不自觉的消除了一丝敌意。

元青菲不动声色的看着，脸上依旧带着有些傻气的笑容，心里却暗叹这方先生心机手段都很有一套，只怕高姨娘不一定会是她的对手。

第三十章　尽兴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到了十二月，天气越发的冷了。

家里却颇有些热火朝天的感觉。

因为方先生终于成了方姨娘了。

她身份变了，管家却更加名正言顺了，因此着手把家里上上下下调整了一番。

先是给家里下人的月例每人涨了一钱银子，又给小姐们涨了一两银子，因着到了年底了，便又给每位小姐送了两匹上好的绸缎，说是做新衣用。

最重要的是，她利用自己熟悉勾栏的优势，给元四老爷从里头买回来两个模样清秀周正的小丫头，每日贴身伺候。

元四老爷如今早已是乐不思蜀，每日里与两个小丫头厮混。

原本他还想要等到明年春闱下场试试的，如今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因此，整个家里从上到下，都被方姨娘打理的妥妥帖帖，下人们干活儿都更有劲儿了。

元青菲也很高兴，待遇提高了，自然日子就好过了。

她与杏珠也不用穿那袖子都短了的旧衣了，陈妈妈一身衣裳早都洗的发白，这下也可以换换了。

看这样子，方姨娘是想要彻底把管家的大权握紧了，到时候即便是高姨娘回来，她也没有办法再抢回管家权了。

因快要到了年底了，元紫菲等人还没来得及去元四老爷那里求情，让高姨娘三人回家过年，方姨娘便去求了。

元四老爷如今对方姨娘是一百个满意，觉着她懂事识大体，最重要的是知道他想要什么，不嫉妒。

这才是做女人的本分！

因此，方姨娘来求情，元四老爷很是爽快的同意了让三位姨娘回来过年。

元紫菲三人现在就算想听各自姨娘的话恨方姨娘，都很难。

方姨娘不仅将自己所学倾囊相授，而且对她们可谓是关怀备至，每日里嘘寒问暖，尽力满足一切要求，亲娘也不过如此！

现在更是亲自帮她们去求元四老爷，请三位姨娘回来。

这可真是好人哪！

元紫菲三人心里还是有些感激方姨娘的，而且每日学琴学画的，对她的才华也有些佩服，再加上方姨娘出身于烟花之地，本就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因此三人都愿意与她亲近。

第二日一早，方姨娘便打发家中的管事去接人去了，又吩咐厨房备下好菜，又让下人将姨娘们的住处都洒扫一番，十分的忙碌。

那模样倒像是她是家中的女主人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