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紧跳起来追他,警告他留神,别干傻事。露茜从另一边抓住他,却被拽着向前冲。这时刻,不是他们的身子变得越来越小,就是画变得越来越大了。尤斯塔斯跳起身,想把画从墙上扯下来,不知不觉间竟站到画框上了;在他面前的不是镜面,而是真正的大海,海风和海浪向画框迎面冲来,势如冲拍岩石。他吓昏了头,抓住身边那两个跳起身来的人。他们又是挣扎,又是喊叫,闹了一会儿,正以为身体已经保持平衡,一个蓝蓝的巨浪在他们四下涌起,把他们拖到海里。海水灌进尤斯塔斯的嘴巴,他那绝望的喊叫顿时中止了。
露茜暗自谢天谢地,幸亏去年夏天她拼命学游泳。说真的,如果她用慢一些的划水动作,的确会游得好得多,而且海水比起只在画面上看到的确要凉得多。不过,她还是按照任何穿着衣服掉进深水里的人应该采取的做法,保持镇定,踢掉鞋子。她甚至还闭紧嘴巴,睁开眼睛。他们离开船身很近了,她看见绿色的舷侧高耸在他们上面,船上人从甲板上看着她。这时,不出所料,尤斯塔斯慌乱中竟一把抓住她,两人就此一起沉下去了。
他们重新浮上水面时,她看见一个白色的人影从舷侧跳入水中。眼下爱德蒙紧靠着她,踩着水,揪住还在号叫的尤斯塔斯两条胳膊。接着,又有个人从另一边悄悄伸出胳膊托住她,这人的脸隐隐有些面熟。船上好多人七嘴八舌地叫喊着,舷墙上人头挤动,上面抛下了缆绳。爱德蒙和那陌生人把缆绳在她身上绕紧。绕好后似乎耽搁了好久好久,她都急得脸色发青,牙齿喀嗒喀嗒打架了。实际上可没耽搁多长时间;他们是在等待缆绳稳当,把她吊上船去时身体不致跟舷侧磕碰。尽管他们费尽心机,但等她终于浑身湿淋淋,簌簌抖地站到甲板上,一只膝盖还是磕得青肿了。接着,爱德蒙也给吊上船来,然后,可怜的尤斯塔斯也上来了。最后上来的是那陌生人——一个比她大几岁的金发男孩。
“凯——凯——凯斯宾!”露茜一缓过气来,马上气喘吁吁地叫道。原来是凯斯宾;他们上回到纳尼亚去时出过力扶上王位的纳尼亚小国王凯斯宾。爱德蒙也立刻认出他了。三个人都欢天喜地,握手拍肩。
“可你们这位朋友是什么人啊?”凯斯宾笑容满面地回头对着尤斯塔斯,同时问道。谁知尤斯塔斯哭得更厉害了,任何跟他同年的男孩碰上大不了是浑身湿透这种事,有权利哭一场,可也没哭得这么厉害的,他只是一味干号道:“让我走。让我回去。我不喜欢这种事。”
“让你走?”凯斯宾说,“可是上哪儿去呢?”
尤斯塔斯冲到舷侧,仿佛想看看挂在海面上的画框似的,或者看一眼露茜的卧室也好。可他看到的是泛着星星泡沫的碧浪,浅蓝色的天空,海天都一望无际。他吓得魂不附体,也许我们倒不大好怪他。他顿时感到不舒服了。
“嗨!赖尼夫。”凯斯宾对一个水手说,“给两位陛下送上香料酒。你们在水里浸了一会以后,需要点东西暖暖身子。”他称爱德蒙和露茜为两位陛下,因为他们同彼得和苏珊早在他即位之前好久就当上纳尼亚的国王和女王了。纳尼亚的时间过得跟我们这里不一样。如果你在纳尼亚过上一百年,你回到我们这世界里还是你离开的那一天的同一时辰。如果你在我们这世界里过上一星期,或者只过上一天,或者只过上一会儿,再回到纳尼亚去,你兴许发现纳尼亚已经过了一千年呢。你不到那儿就不知道。因此,佩文西家两兄妹自从上回第二回到纳尼亚去过以后,这回回来(在纳尼亚人看来)就仿佛传说中所说,总有一天会重返英国的亚瑟王(亚瑟王是英国传说中公元六世纪前后的国王,圆桌骑士的首领,传说中认为他没有死,活在仙界,总有一天会回来拯救人民)终于重返了一样。我说越快越好。
赖尼夫端来一瓶冒着气的香料酒和四个银杯。这酒来得正好,露茜和爱德蒙呷上一口顿时感到一股暖流直贯脚趾。可是尤斯塔斯却苦着脸,吐啊啐啊,又呕了起来,又放声大哭,还问人家有没有丰树牌加维生素的营养食品,能不能用蒸馏水来调制,他还死乞白赖硬要人家到下一站就把他送上岸去。
“这位可是你们给我们带来的可爱的伙伴,王兄。”凯斯宾格格笑着对爱德蒙咬着耳朵说,可是他还来不及再说什么,尤斯塔斯又发作了。
“啊呀!呸!那到底是什么啊!快把这讨厌的东西带走。”
原来这一回他感到有点吃惊倒是真有理由了。船尾楼的房舱里果然出来了一个非常古怪的东西,向他们慢慢走来。你不妨管这叫作老鼠——的确是只老鼠。可这只老鼠竟然两条后腿站着,约莫有两英尺高。一条细细的金箍箍着脑袋,戴在一只耳朵下面,另一只耳朵上面,箍里还插着一根长长的深红色羽毛。(因为老鼠皮毛的颜色很深,几乎是黑的,所以这样打扮的效果非常醒目。)老鼠的左爪搁在一把几乎跟尾巴一样长的宝剑的柄上。它在晃荡的甲板上庄严地慢慢走来,居然四平八稳,态度也很优雅。露茜和爱德蒙一下子就认出它来了——雷佩契普,纳尼亚王国会说话的兽类中最英勇善战的老鼠大军的头头。在柏卢纳的第二次战役中,它赢得了不朽的殊荣。露茜巴不得把雷佩契普搂在怀里,抱抱它。过去她一直都想这样做。可是她也很清楚,这种乐趣她可休想享受得到,因为这样做会深深得罪它的。所以她就单腿跪下跟它说话。
雷佩契普伸出左腿,缩回右腿,鞠了一躬,吻吻她的手,再挺直身子,捻着胡须,嗓子尖厉刺耳地说:
“臣谨向女王陛下致敬,并向爱德蒙国王陛下致敬。”(说到这儿它又鞠了一躬。)“承蒙两位陛下光临,这次辉煌的远航可说十全十美了。”
“啊唷,把它带走。”尤斯塔斯哭叫道,“我恨老鼠。我一向受不了动物表演。又无聊,又粗俗——而且自作多情。”
“敢情这位特别无礼的人是受你陛下保护的吧?”雷佩契普对尤斯塔斯盯了好一会儿才说,“因为,要不是——”
这时露茜和爱德蒙两人都打喷嚏了。
“我多胡涂,竟让你们浑身透湿的老站在这儿。”凯斯宾说,“快到下面去,换换衣服。露茜,我当然会把自己的房舱让给你,不过,恐怕船上没有女人穿的衣服。你只好将就一下穿我的了。雷佩契普,好好带路。”
“看在女王的分上。”雷佩契普说。“即使是荣誉的问题也只好放弃了,至少暂时只好如此。”说到这儿它向尤斯塔斯狠狠盯了一眼。可是凯斯宾催他们走,转眼工夫,露茜就不知不觉穿过舱门,走进船尾舱了。她立刻就喜欢上这间房舱——三扇方窗,面临船尾外打旋的碧蓝海水,桌子三边摆着软垫矮凳,当头吊着一盏摇摇晃晃的银灯(她看了精巧的做工就知道这是小矮人的手艺),还有门上方墙壁上狮王阿斯兰的平面金像。房舱里的这一切她刚才一眼就全看清了,因为凯斯宾一下子打开右舷一扇门,说道:“这就是你的房间,露茜。我自己先拿几件干爽的衣物。”他说着就在一个贮藏箱里翻找着,“找好了就让你换衣服。如果你把湿衣物扔到门外,我就叫人拿到伙房里去烘干。”
露茜觉得悠闲自在,仿佛她在凯斯宾房舱里已经住了好几个星期似的,船身摇动她可一点不在乎,因为当初她在纳尼亚当女王那时,曾多次出海航行呢。这间房舱虽然很小,但很明亮,并有一幅幅镶版画(画的都是飞禽走兽,朱红色的龙和藤蔓),而且纤尘不染。凯斯宾的衣服给她穿太大了,可她好歹能凑合着穿。他的鞋子、拖鞋和长统靴都太大,但光着脚在甲板上走她倒不在乎。她穿戴整齐后就眺望窗外冲刷而过的海水,并深深吸了口气。她深信他们赶上一个好时光了。
第2章 在黎明踏浪号上
“啊,你可来了,露茜。”凯斯宾说,“我们正在等你呢。这位是我们的船长德里宁爵爷。”
一个黑发的男人单腿跪下,吻吻她的手。另外在场的只有雷佩契普和爱德蒙。
“尤斯塔斯呢?”露茜问。
“在床上。”爱德蒙说,“我想我们帮不了他什么忙。要是你想待他好,只有害得他更惨。”
“同时。”凯斯宾说,“我们想要叙叙。”
“哎呀,我们真要叙叙呢。”爱德蒙说,“首先,得谈谈时间。上回你加冕典礼前夕我们分手以来,按我们的时间是过了一年。你们纳尼亚过了多长时间啊?”
“正好三年。”凯斯宾说。
“一切太平无事吧?”爱德蒙问。
“你想,要不是国内太平无事,我会出国航海吗?”国王答,“不能再好了。现在台尔马人、小矮人、会说话的兽类、羊怪和其他百姓之间都没有什么麻烦。我们去年夏天给边境上那些惹是生非的巨人一顿好打,现在他们向我们进贡了。我不在朝的时候,有一个了不起的人当摄政王——就是小矮人杜鲁普金。你们还记得他吗?”
“亲爱的杜鲁普金吗?”露茜说,“我当然记得。你选这个人真是再好不过的了。”
“女王陛下,他像獾一样忠诚,像——老鼠一样勇敢。”德里宁说。他本来打算说“像狮子一样”,但看到雷佩契普的眼睛直盯着他,才改了口。
“我们要开到哪儿去啊?”爱德蒙问。
“这个嘛。”凯斯宾说,“说来话可长了。也许你们还记得我小时候,我那个篡夺王位的叔叔弥若兹要除掉原本支持我的那七位父王的朋友,把他们派到孤独群岛那边去开发东大洋的无名荒地吧?”
“是啊。”露茜说,“从此一个都没回来。”
“对。说起来,就在我加冕典礼那天,在狮王阿斯兰同意下,我发了誓,一旦我在纳尼亚确立了太平盛世,我就亲自航海到东部去,花一年时间寻找我父王的朋友,打听他们的死活,办得到的话就替他们报仇。这七个人的名字是——雷维廉爵爷、伯恩爵爷、阿尔戈兹爵爷、马夫拉蒙爵爷、奥克特西安爵爷、雷斯蒂玛爵爷,还有——啊呀,另外一个可记不住了。”
“陛下,是罗普爵爷。”德里宁说。
“罗普,罗普,当然了。”凯斯宾说,“那就是我的主要目的。可是这位雷佩契普还有个更高的抱负。”大家的目光都转向那老鼠身上。
“尽管我身材也许矮小。”它说,“可是我心比天高。我们何不航行到世界的最东头?我们在那里会找到什么呢?我希望找到阿斯兰的国土。狮王总是从东方,漂洋过海来找我们的。”
“哎呀,这倒是个好主意。”爱德蒙用肃然起敬的声音说。
“你看。”露茜说,“阿斯兰的国土是那种——我意思是说,乘船能找到的国土吗?”
“我不知道,女王陛下。”雷佩契普说,“不过有这么一首诗。我吃奶的时候,有个森林女神,一个树精念过这段提到我的诗句:
海天相接的地方,
海水变得甜又香,
雷佩契普把心放,
包你找到要找的地方,
那里就是极东方。”
“我不知道这诗句是什么意思。不过这诗在我一生中都有股魔力。”
沉默了一会儿,露茜问:“凯斯宾,我们眼下在什么地方?”
“船长可以跟你讲得比我清楚。”凯斯宾说。德里宁就拿出海图,摊开在桌上。
“这就是我们的方位。”他指点着海图说,“也就是今天正午的方位。我们从凯尔帕拉维尔出发一路顺风,方向稍稍偏北,驶往加尔马,第二天就到了。我们在港口停泊了一星期,因为加尔马公爵为陛下举行一次比武大赛,陛下把许多骑士打下马来——”
“德里宁,我自己也狼狈地摔下来几回。身上几块青肿还没消呢。”凯斯宾插嘴说。
“还把许多骑士打下马来。”德里宁咧嘴笑着再说一遍,“我们原以为要是国王陛下娶了公爵小姐,公爵会高兴的,可是结果没那回事——”
“斜视眼,脸上还有雀斑。”凯斯宾说。
“啊呀,可怜的姑娘。”露茜说。
“后来我们从加尔马启航。”德里宁继续说,“整整两天碰上风平浪静,只好划桨了。后来又起风了,离开加尔马后第四天才到达特里宾西亚。特里宾西亚国王发出警告说不准在当地登陆,因为当地闹瘟疫,我们就绕过岬角,驶进远离京城的一个小海湾里,加水。后来又不得不歇了三天才遇上一阵东南风,就开往七群岛。第三天,一条海盗船追上我们,看装备是条特里宾西亚的船,不过那条船看见我们船上全副武装,朝两边射了几箭以后就开走了……”
“我们应当追赶那条船,上船去,把他们那些鬼孙子一个个都绞死。”雷佩契普说。
“……又过了五天以后,我们就看见了米尔岛,你也知道,就是七群岛最西端的一个小岛。于是我们划过海峡,傍晚时分来到布伦岛上的红港,我们在当地受到盛情宴请,随意装足了食物,还加了水。六天前我们离开红港,航速快得出奇,所以我希望后天就能看到孤独群岛。目前我们总计已经出海将近三十天了,航程离开纳尼亚有四百多海里了。”
“到了孤独群岛之后呢?”露茜说。
“陛下,没人知道。”德里宁答,“除非孤独群岛上的人能告诉我们。”
“当年他们可没法告诉我们。”爱德蒙说。
“那么说来。”雷佩契普说,“到了孤独群岛后才真正开始探险呢。”
这时凯斯宾提议他们不妨先在船上到处参观一下再吃晚饭,可是露茜心里过意不去,她说:“我想,我真得去看看尤斯塔斯了。不瞒你说,晕船可要命呢。要是我身边带着我过去那个药瓶,就可以治好它。”
“这药还在。”凯斯宾说,“我倒完全忘了。因为你留下这药,我寻思着不妨把这药当成一件王室宝贝,所以我就带着了——如果你认为在晕船这种毛病上应当白白用掉一点药的话,就去用吧。”
“我只要用一滴。”露茜说。
凯斯宾打开凳子下一个贮藏箱,取出露茜清清楚楚记得的那个美丽的小钻石药瓶。“收回你的宝贝吧,女王。”他说。于是他们离开房舱出来,走到阳光下。
甲板上桅杆前后有两个又大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