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点疑惑,但是还是依言接过来,随手试一下。
那是宗炼师伯的手笔,虽然样式不同但是四逸的汗气让我不由得想起望舒。
正想老实对师伯说,却听到他先淡淡开口〃你师兄曾开口替你讨一把兵器,你可喜欢?〃
听到这我沉默了,将刚刚想说的话咽回去摆出一个微笑对他说〃谢谢师伯的挂心,夙苓谢过。〃
宗炼看着礼貌离开的夙苓的背影,脑海中不断的回想着这个孩子刚刚的眼神和表情。
他不是不明白夙苓在想什么。
又想起冰封在禁地的那个人,想起爱徒长眠的昆仑之巅,想起重光拜托自己照顾徒弟的话,原本心若止水的长老百感交集的情绪化为嘴边一声轻叹——
夙苓,你到底想在自己的梦里活过多久?
陈州
我坐在酒楼里靠窗户的位置看着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酒楼还是那家酒楼,掌柜依然客气礼貌和气生财的样子,酒的味道也是不变的,位置也还是经常坐的那个……
只不过对面已经没有人了,空荡荡的让我不敢去直视。
曾经那里最多坐的应该是天青那个死孩崽子,酒品不好还每次酩酊大醉害的我不得不在这里逗留一夜忍受他胡话酒疯。
偶尔也会坐坐玄霄师兄,比起天青真是好太多了,动作优雅而且很适可而止,恩,就是气氛啥的总是有些僵硬。
可是如今,他们一个两个又在哪里呢?
青阳长老曾经私下告诉我他找到过天青和夙玉,可是我终归也没有去看看他们。
青鸾峰是天青家乡的村子旁边的一座高山,天青曾经带我们去看过,高山之巅的风景还真是不错飞湍的瀑布和翠绿的植物还有神奇的岩洞,不得不说是一片适合隐居的世外桃源。
那个时候我还曾经跟他们开玩笑说“若是等我们老了,结庐在此逍遥生活倒是不错。”
那个时候没人把它当真,就算是我自己。
作为一个魔,我是不可能等到与他们一同老去的一天的。
不过没想到天青还真是采纳了我的意见,虽然年纪轻轻就隐居起来听起来不那么让人快活,不过正如夙玉所说,年青不年轻不过是一副皮相,经历了那么多总是掩盖不了那之下苍老的心。
就算是知道的如此详细我也从来没有动过念头去找他……
何必呢?人已经不是当年的人,不能回到当年的谈笑风生。
何况,听说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儿子的消息,我不能确定自己在看见他们一家幸福美满的时候还能保持淡定的心去道喜而不是砸场子。
很多时候想到他们我总是无可抑制的去想: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可以幸福美满逍遥快乐?
慢慢的我想通了。
从那个他们选择叛逃的夜晚开始,我就应该只当他们两个已经死了,而今,住在青鸾峰上的不过是一对与我毫不相干的普通夫妻。
我们已经回不到过去,又何必自寻烦恼?
那个时候,我从来没有想到,在此与天青见面真的是人鬼殊途。
“师姐?”朦胧睡眼之中看过去,有一个人影在面前晃动,她坐在天青一贯喜欢坐的那个我的对面的位置看着我。
我看得清楚她的眼睛,是夙莘。
包含着关切以及同情让我有些火大。
“什么?”我扭过头尽量不去看她的眼睛。
好在她没有摆出什么喝酒伤身的陈词滥调,而是在自己面前摆上酒杯也倒了一杯。
“你怎么下山来的?”我问。
“听宗炼师伯说你下山来了,我看师伯大约有些放心不下,我便追过来看看。”
“……”自从五年前师兄那一剑以后我的身体就一直不好,原因无外乎是因为滞留在体内与我属性格格不入的炎阳真气无法拔除对身体的侵蚀。
全琼华上下算是无人不知,所以我变得很喜欢一个人呆着,而不是走到哪里都顶着别人同情的目光。
“师姐,心情不好玩捉迷藏麻烦也有点新意,这样好找真的一点挑战性也没有。”夙莘喝下一杯酒微微眯起眼睛开玩笑。
“……”我无声的笑笑看着已经从少女过度到成人的那张脸发出一句感慨“夙莘,你也长大了……”
“?”对于我这种沉重的语调她显然很不习惯,看着我有点疑惑“师姐,你喝醉了么?”
“没什么……只不过在想再过两年我们就可以平辈论交了,再再过几年你的样子就应该可以做我的姐姐了。”
“……”听此,夙莘表情奇怪仿佛被噎到了一样盯着我“师姐,你想说什么?如果你是想委婉的表达我老了让我沮丧一下的话,你已经成功了。”
夙苓之思
很多人都说,在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时间会过的很慢,然而在我看来却有些不同。
细细数来又过了五年,小紫英也已经从小包子长成了翩翩少年,而我却感觉没有任何变化。
无论是心情还是能力。
唯一变化的是每况愈下的身体。
其实我本人没有什么切身的体会,不过这十年间青阳长老吩咐我喝的药不仅没断过而且从过去的每年一次到每年三次再到如今的一月一次,傻子也能看出其中的端倪。
一年前我曾经拜访过一次清风涧,与师父闲聊的时候我假装不经意的问了一句关于我的伤势的问题,师父故作镇定的淡淡带过,不过我不是没看到那么一瞬间师父握着茶杯的僵硬的手指以及眼睛中闪过的一抹悲戚。
这种遮遮掩掩的表现就像是在对一个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隐瞒病情一样。
我想,大约他们认为我的时日不多了。
只不过他们所不知道的是,作为一个魔族,这一次的死亡不过是一个新的开始,很多年以后我依然可以重新凝形。
只不过这个很多年以后恐怕是再也看不见他们了。
当时我依然假装什么也没有看出来,笑笑,告辞。
“……”我看着已经可以顺利架起五灵归宗阵法的紫英,笑笑对他招招手。
看见我他眼睛一亮,想要跑过来,却忽然想到什么犹豫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宗炼师伯,而后在师伯的颌首下欢快的奔过来。
我我张开双手接住了紫英,看着他拉着自己的袖子一面对不远处站着的宗炼师伯挤挤眼睛。
师伯大约对自己的教育方式如此失败以至于徒孙不跟自己亲而跟别人亲感到异常的失望,脸色有点阴沉的看着我们。
我将其理解为羡慕嫉妒恨。
大约是看见了我得意的笑脸却又碍着身份不愿与我争锋,宗炼师伯甩了袖子果断扭过头去,我见此忍不住说了一句“师伯,你傲娇了。”
“……”于是转过来的师伯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其实不时的损损师伯看他有趣的表情是很有益身心的,不过千万不能太过分,否则师伯雷霆之怒罚进思反谷就得不偿失了。
当然,自从我成为执法长老以后就再也没进过思反谷,反而是送无数人进去……不禁让人感慨风水轮流转。
“……”差不多看过师伯的笑话以后我转头将注意力放在一直沉默的看着我和他师公挤眉弄眼暗地较劲的小紫英。
显然他还不太了解我们刚刚发生了什么一脸困惑,我轻轻拉拉他拽着我袖子的小手,看见他如梦初醒一般的转过头,对他笑笑。
“师叔,你刚才看到了么!!”忽然想起自己想说什么的紫英一脸期待的看着我,我理所当然的点点头以示鼓励摸摸他的头从袖子里拿出糖塞给他。
“当然,紫英真厉害!”
我看着得到鼓励的紫英一脸雀跃迫不及待的接过糖不禁摇摇头不忘补充一句“糖不可以多吃,会坏牙知道么?”
“恩。”紫英的回答显然很心不在焉,估计根本没把我的话当回事,我苦笑了一下。
就算再怎么天赋异禀也终归是小孩子心性,天真可爱的让人心疼。
无意间瞥了对面还站在那的师伯一眼,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是被几块糖所打败了,师伯一脸震惊绝望的有趣表情让人莞尔。
每天罚罚后辈逗逗师伯教教师侄,这样的日子倒也不错,若不是因为如此或许我早就选择离开这个让人伤心的地方了。
每每闲暇的时候我就不可遏制的回忆着过去的日子以及永远都不会再回来的人们。
我一直是这么告诉自己我不愿意离开的理由——因为师姐师妹因为师伯师公因为紫英……
然而很久以后我才深刻的意识到,那个时候我不愿离开琼华最重要的原因是——玄霄师兄还在琼华还在冰封。
正在逗紫英的时候,一个后辈弟子走过来,先是对师伯行礼而后转向我。
“师伯,掌门请你去琼华宫议事。”
“找我?”我略微有点惊讶,夙瑶师姐成为掌门以后为了恢复大劫之后琼华的元气这十年可谓日夜操劳,平时我和夙莘都是以尽量不给她添麻烦的前提下小小的分担一些事物,自然也不是能够经常看见她,如今却要找我议事?
“还有别人么?”我问道。
“……”那名弟子摇摇头道“似乎掌门只召见师伯一人。”
“……”我皱皱眉头,忽然想起几日都未见夙莘的面。
几日之前夙莘找我告别说是要带几个弟子下山帮师姐办事,但是按理来说御剑下山来去都很快很少有隔夜不归的,这几日却是没看见她的影子,莫不是办事上出了岔头?
想到这我心里一沉放下紫英对师伯点点头,随那名弟子往琼华宫去了。
琼华宫。
琼华宫还是一如既往的肃静,走进门我就看见夙瑶师姐背对着我一个人站在大堂中央。
“师姐?”走上前我询问了一声,她动了动过了一会才转过身来。
“掌门急召夙苓不知有什么大事?”
“夙苓,你可知前几日夙莘下山去办什么事?”师姐的声音带着威严是继任掌门以后才练出来的,但是在我听来却很不舒服。
“前些日只听说夙莘下山,办什么事我却是不知道。”我如实回答。
“……”师姐看看我确认我没有说假话,叹了口气摇摇头,这个动作让我感到一丝不安。
“师姐……夙莘师妹可是出了什么事?”我尽量克制自己的声音不去颤抖,然而心终于还是在师姐阴沉着脸的沉默中沉到了谷底。
“我命她去南疆一座献墓中取一件东西。”
听着师姐的话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后退了一步,我看着师姐不敢相信这是她下的命令,咬着嘴唇却抑制不住声音的颤抖“师姐,究竟是怎样重要的东西,你不惜让师妹冒着生命危险去拿?”
南疆大墓多出僵尸是总所周知的,不仅是这些,其地方风土人情降头蛊术和对墓葬的认知都是外人所不理解,要进入一座闹鬼的机关重重的大墓是何等危险自不必说。
“……”师姐看了看我神色有些复杂,终于还是说出三个字——水灵珠。
听到这里我不由得失声笑起来。
原来在师姐的心中那件死物要比人的性命来的重要。
“那么,师姐现在找我来是做什么?”我反问“让我去救夙莘?还是带回水灵珠?”
“夙苓。”师姐皱皱眉头终于还是说不出什么。
“……”我看着一脸不赞同我说的话的师姐的表情,忽然做出了一个决定——
“师姐,不用你说我也会去救夙莘,只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师姐疑惑的看看我等待着我的下文。
我一口气说道完全不理会师姐难看的脸色“灵光藻玉借我用一次。”
诀别之语
站在禁地的门前,我踌躇了很久也不知道到底我这样的决定是不是正确。
我不是一个果断坚决的人,大多数情况下的随波逐流让我习惯了听从别人的意见,所以难得产生一次自己的决定让我始终犹豫着不知道到底会产生怎样的结果。
我看着手里的灵光藻玉,已经想象不到刚刚夙瑶师姐将它交给我时复杂的表情。
我知道她在顾及什么,但是她最终还是选择将其交给我,大约正是听了我说的那句话——
“放心,我不会做什么的,只此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想师姐多多少少是对我的意思有些明白的,但是她依然只是动动嘴没有说什么……
想到这我突然下定决心。
其实我并不怪师姐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作为掌门压在她身上的压力实在是太过沉重以至于让她改变了太多。
我的理智可以理解这种改变,但是心中总是还有些难以接受。
这个琼华已经改变的太多了,我所能追忆的珍惜已经越来越少。
看着禁地的大门缓缓开启,我深吸一口气,努力的平复已经飞的很远的思绪走进去。
禁地的内部是分为冰火两重的,如同一个太极的图案一样紧密的结合却又不感到违和。
。
一路走到冰原的最深处,我看着面前巨大的冰柱之中若隐若现的人影,虽然还看不清楚,但是冰柱之旁斜插着的羲和,让我知道那个人的身份。
走上前,在台阶之下我停住了脚步,罕有的有些不知所措的感觉,只是单纯对于应该怎么开场有些迷茫。
好在冰封之中的人为我解决了这个问题。
“什么人?”玄霄师兄的感觉比起过去更敏锐了许多,大概是由于静心修炼的缘故,听声音中气十足又沉稳理智,不像是走火入魔或者受伤极重之人,多多少少让我有些宽慰。
任谁被冰封了十年也会有些不正常,而师兄似乎并没有如同我所想象的那般。
“是我,师兄。”我走上台阶,看清了冰封之中的那个身影,也让他看清了我。
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错愕,而后很迅速的恢复平静。我很高兴的看到无论是相貌还是性格玄霄师兄都如同十年前一样没有变化,眼神清冷也没有走火入魔时的狂热暴躁。
只不过那眼神清冷的有些让人寒心,带着淡淡的讥讽“夙苓?没想到十年了,还有人记得我玄霄?!”
“……”这话让我一时语塞。
怎么跟他说?
说师命难为?还是掌门明令禁止?
最终我还是选择了最白痴的方式装傻道“师兄说笑了,大家当然不会忘记你的。”
“哼。”他不置可否的冷哼一声,大约是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