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难与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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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难与忠诚-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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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这话,人群粗野地哄笑起来。玛格丽特像被他们打了一拳似的缩了一下。这时,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这具有魔力的一握,叫人感到像是心碰到了心,磁碰到了铁。她急转过身来一看,果然是杰勒德。她心中顿时迸发出惊喜和求助的轻轻的叫声,情不自禁地抽泣起来。

一则是他们冲撞了她,吓坏了她;一则是她表叔太轻率了,甚至连他们要来这事都没有告诉他的仆人,简直是冷酷得违反常情。他对仆人的审慎,不管是多么聪明,对主人是多么忠诚负责,而对她父亲和她来说却太气人了。正当她忍辱受气、着急并遭到推推攘攘的时候,忽然出现了这亲切的手和面孔,怎能不淌下眼泪?!

“现在一切都好办了,”一个粗鲁而诙谐的家伙说道,“她碰到她的情人啦。”

“哈!哈!哈!”人群笑了起来。

她立刻丢开杰勒德的手,转过身去,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珠,愤怒地说道:

“你们这些粗人!我没有情人。我在你们这粗鄙的城市里无亲无友。这是偶然碰到的一个朋友,是个知道怎样对待老人和弱者的人,而这点你们是一无所知的。”

人群顿时鸦雀无声。他们本来只是轻率无聊,现在却感到这个谴责虽然严厉,但很有道理。这一阵沉默使得杰勒德有机会跟守门的打交道。

“先生,我是参加比赛的。”

“叫什么名字?”守门的那人怀疑地瞅着他。

“杰勒德,伊莱亚斯之子。”

守门人看了看他手上握着的一小张羊皮纸:

“杰勒德伊莱亚斯可以进。”

“和我这两个客人一道吗?”

“不行,这不是你的客人,他们比你先来。”

“那有什么关系?他们是我的朋友,没有他们一道,我就不进去。”

“那你就呆在外边吧。”

“我才不哩。

“等着瞧吧,而且快得很。”说完,杰勒德提起大得惊人的嗓门喊了起来,响彻了整条街:“嘿!菲利普,荷兰的伯爵!”

“你疯了吗?”守门人叫道。

“您有一个奴才在这儿违抗您的命令!”

“别喊了,别喊了!”

“他不愿让您的客人进去。”

“别喊了!你这要命的。公爵在那儿。这下我完了。”守门人哆嗦着说道。

忽然,他想要压过杰勒德雷鸣般的吼声,也使劲提高嗓门喊道:

“打开大门,你们这些坏蛋!杰勒德·伊莱亚斯和他的客人,请!请!(魔鬼带着他进地狱去吧!)”

大门魔术般墓地打开。八个卫兵半低下他们的长矛,形成一个拱门。三个胜利者从底下凯旋而入。一当他们走过去,长矛又水平地横着撞在一起,拦住大门,差点戳着一个企图和他们一道挤进去的大腹便便的公民。

过了卫兵把守的大门,走了不几步,三人便看到一个饶有东方富丽豪华之感的场面。院子里摆设着一张张宴席桌,上面堆满了丰富的糖果点心以及华美的餐具。客人们穿着各式各样的华丽服装,坐在新砍的树枝编成的绿叶棚下,树枝是用金色、银色和蓝色的丝线考究地扎起来的,从这头扎到那头。五颜六色的水果,包括金。银、蜡做成的人造水果,垂挂着,或者说像美丽的眸子在梧桐树和菩提树的绿叶中间窥视着。公爵的那些行吟诗人每隔一阵子就弹奏一下诗琴。一个喷泉喷射出六股红色的勃艮第葡萄酒,在空中会合戏斗。夕阳通过这些亮晶晶的紫色酒柱投射它那火一般的霞光,把酒柱变成溶化了的红宝石喷泉和小瀑布,然后继续往前射去,染上葡萄的血红色,四处洒泻绦色的光辉。光辉落在美丽的面庞上,雪白的胡须上,天鹅绒上,锦缎上,镶有宝石的刀柄上,耀眼的黄金、闪亮的白银以及晶莹的玻璃杯上。杰勒德和他朋友头晕目眩,着了魔似的站着。忽然他们周围响起了一阵低语声:“向公爵致敬!向公爵致敬!”他们抬起头来,见那高处的台子下面站着他们的君主,正亲切地挥手向他们表示欢迎。男人们深深地鞠着躬,而玛格丽特则带着很得体的深深敬意行了一下屈膝礼。公爵把他抬着的手转动了一下,将新来的客人指点给一伙仆役,立刻就有七个人遵命往前一跳,径奔我们的朋友而来,将他们安排在一张桌旁坐下,把十五份装在小银碗里的五光十色的汤以及装在水晶瓶中的酒分别端到他们面前。

“爹,让我们先感谢我们善良的朋友再吃吧。”刚从闹哄哄的气氛中镇定下来的玛格丽特说道。

“闺女,他是我们的护佑天使。”

杰勒德用双手捧着脸。

“你们说完了,告诉我一声,”他说道,“我好开始用晚餐,因为肚子实在饿了。我知道在此重逢之际,我们三人谁最快乐。”

“我吗?”玛格丽特问道。

“不,再猜吧。”

“我爹吗?”

“不是。”

“那我就猜不着了。”说着,她轻轻地发出了欢快的笑声。大家开始品尝鲜汤。汤盆在十四只手中转上一圈就干了。接着上鱼,有十一二种花样,一道上的还有龙虾掺杏仁和奶油杏仁馅做的馅饼,以及多种我们称之为“里梭”的鱼丸子。下一道菜是香味扑鼻的野猪肉。那么,为什么玛格丽特要惊叫两声,避开它,并掐一下杰勒德这样一个善良的朋友呢?那是因为公爵的厨师太聪明,把这道佳肴做得看上去、吃起来都异常诱人。他用焦糖和其他食用染料精心仿制,给野猪恢复了用水和火去掉了的毛和刺。为了使这道菜更具有诱惑力,巨大的獠牙也小心地保留在野猪的牙床里,让它的嘴露出一种人或野兽的暴牙所产生出的有趣的笑容。还有两个用染色糖做成的眼睛在头上闪闪发亮。圣阿尔古斯!这是双什么样的眼睛!这样明亮、血丝丝的,又这样吓人——它们像是在盯着客人和他手中刀、匙的每一个动作。的确,我需要有格兰维尔或但尼尔的画笔,才能使你看清餐桌那一边两个纨绔的仆役怎样带着一种洋洋自得的、善意的、含笑的殷勤把这怪物,这名菜之花的可怕怪物,摆在我们的朋友面前。年老的彼得合起双手,对此表示真诚的赞赏。但玛格丽特却带着恐怖的眼睛,手按着杰勒德的肩头,猛地转过身去,又是尖叫,又是掐杰勒德。杰勒德被她掐着,脸上却不明智地流露出喜悦。那可怕的野兽愠怒地盯着这一切,客人们则一个个咧着嘴暗自发笑。

“出了什么事?”听到妇女痛苦的叫声,公爵喊了起来。七个侍者迫不及待地跑去告诉他。他笑着说道:“这么说,就给她‘填牛烤肉’,给我拿回野猪爵士吧。”好心的君主!填牛烤肉是他自己的专用菜。在这种盛大的宴会上,本来是全牛整烘,留给穷人享用。但这英明慈善的亲王却发现,不管是鹿肉、兔肉、羔羊肉还是家禽肉,填进牛肚子里,都会烤得十分鲜美,既保留它们原有的精华,又吸收烤牛的液汁精华。这种肉他就取名为填牛烤肉,并且很是欣赏。同样,我们这三位客人现在也吃得津津有味。原来,一听到公爵吩咐,就有七个仆役径直朝他们走来,将银色的三叉朝随意地往那冒气的洞穴里一戳,便戳住了一只小公羊、一只公鹅,以及好些只野鸡野鸭。片刻工夫,这些野味便热气腾腾地摆到了杰勒德及其客人面前。彼得的脸孔由于失去了野猪而显得不悦,并稍有点生气,此时也笑逐颜开。这以后是二十种不同的水果和香草馅饼,最后则是一道规模宏大的甜食。有全部镶金的糖做的大教堂,浅浮雕的小孔穴中还涂着彩色。有仿制逼真的带有堑壕的城堡。有象,有骆驼,有蟾蜍。此外还有骑士比武,国王和公主们在一旁观看,号兵吹着号。所有这些人物都美味可口,血管里充满了香甜的液汁。它们都是特意做出来让人们用嘴巴销毁的艺术作品。客人们敲断一个堡垒,啃碎一个十字军骑士以及他的马和长矛;或者嚼牌一个主教,连同他的斗篷、十字架和权杖,就像我们吃掉一个香味糖果那样毫不惋惜,毫无悔恨。他们一边吃,一边啜饮着加香料的葡萄酒和别的名酒,以及希腊酒和科西嘉酒。土耳其小侍者包着头巾,穿着镶金的制服,浑身挂满亮晶晶的金银圆片和珠宝,不时走过来,跪着捧上装在金盆中的玫瑰水和橘柑水,好让客人们双手保持凉爽和清香。

但是,在我们的宴会还远没有到达最后高潮之前,食欲就已经认输了。杰勒德突然想起他带有一封给玛丽公主的信,于是低声问一个仆役是否能负责代为递送这封信。这仆人毕恭毕敬地把信接了过去。他不能亲自送这封信,但马上把它交给了公主的一位扈从。有几个扈从就在附近。

该提醒读者的是,彼得和玛格丽特到这儿来并不是为了赴宴,而是为了找他们的表亲。但这老年的绅士吃得很开心,同时感觉疲倦,于是渐入睡乡,全然忘记了他的表亲。玛格丽特并没有提醒他。下面我们将听明这事的原由。

其实那位表亲就坐在他们后面几英尺的地方。当玛格丽特对着野猪叫起来的时候,他也认出了他们。但出于市政原因的考虑,他没有和他们讲话。玛格丽特衣着简朴,而彼得的衣服已近乎破烂。那市政官暗自思忖:“等太阳落山,客人散去时,向他们献殷勤也不迟。到那时,我再把穷亲戚带回家去,谁也不会知道。”

有半数的菜肴杰勒德和玛格丽特都放过没吃,因为他们食量不大。此时此刻,两人正以甜蜜的思想佐餐,而甜蜜的思想则从来不利于食欲。然而,这里存在着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也许,盛会的在座者中,没有一对男女比他们两人对它的影响更为敏感——这感觉就是色彩、音乐和香气如此迷人地交融在一起所带来的喜悦。

玛格丽特向后靠着,眯缝着眼睛,对杰勒德喃喃地说道:“多么可爱的场面!温暖的太阳、绿色的树阴、富丽的服装、诗琴明快的音乐、喷泉那令人凉爽的响声,以及那一张张欢乐的面庞!而这都是你给我们带来的。”

杰勒德沉默不语,只有他的眼睛例外。“你不跟我讲话,”玛格丽特懒懒地说道,“好让我倾听喷泉的声音。你参加的是哪项比赛?”

他告诉了她。

“太好了!你至少会获得一项奖。”

“哪一项?哪一项?你看到过我的作品吗?”

“我吗?没有。但你肯定会获得一项奖。”

“但愿如此。是什么使得你这么想的呢?”

“因为你对我父亲那么好。”

杰勒德对这种女性的逻辑不禁微笑起来,但听到这悦耳的赞扬也只好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不讲话。”玛格丽特喃喃地说道,“人们说这是个充满了罪恶性和苦难的世界。是这样吗?你的看法呢?”

“不!这都是些愚蠢的老调,”杰勒德解释说,“是我们的长辈出于习惯不断重复的老生常谈。这不是事实。”

“你怎么知道呢?你才不过是一个孩子。”玛格丽特以一种沉思、庄重的神情说道。

“为什么不是呢?只需看看周围吧!再说,我原以为我永远再见不到你了,而你现在却坐在我的身边。瞧!行吟诗人又准备弹奏了。罪恶和苦难?真是胡言乱语!”

诗琴奏了起来,庭院里又响起了美妙而和谐的旋律。

“在所有这些美丽的东西当中你最欣赏什么,杰勒德?”

“你知道我的名字?你是怎么知道的?”

“通过巫术。我是一个巫婆。”

“天使永远不会是巫婆。但我想不出你怎么——”

“傻孩子!你的名字先前不是在大门口被叫得震天响吗?”

“原来是这样。我的脑袋瓜子长到哪儿去了!你问我最欣赏什么吗?如果你这样子再稍坐久一点,我就会告诉你。”

“这样子吗?”

“是的。这样子就会使光线落在你身上。好了!我在这儿看见许多美妙的东西,超过了我原来的想象。但在我眼里,最美妙的要算你那嵌在银框里。夕阳吻着的可爱的头发。这使我想起了拉丁文《圣经》中歌颂美丽的一句话——‘银网中的金苹果’。啊!多可惜,在交上我可怜的饰字画作品去参加比赛之前我不认识你。现在我可以做得好得多,什么都可能做得更好。瞧,太阳现在正照着你的头发。它看起来就像个光晕。我们的圣母就是这个样子,自她以后直到今天还没有谁看起来像这个样子。”

“嘘!去你的!这样说是有罪过的。把一个长相粗俗的贫穷女孩子跟夭上的女皇相比?啊,杰勒德,我原以为你是个善良的年轻人。”玛格丽特显然为之感到震惊。

杰勒德竭力想解释。“我并不比别人坏。但是我有我的眼睛和心灵,那有什么办法呢——玛格丽特!”

“杰勒德!”

“别生气了!”

“这可能吗?”

“我爱你。”

“嘘!真亏你不害羞!你不应当对我说这个。”碰到这突如其来的进攻,玛格丽特满脸绯红。

“我没有办法。我爱你,我爱你。”

“得了,别说了!看在老天分上!我不能听一个陌生人讲这种话。叫你陌生人我也不太近人情了。哎,一个人多可能看错人!要是我早知道你是这样大胆——”玛格丽特激动得胸脯不停地起仗,双颊红到耳根。她向睡着了的父亲望望,活像一个胆怯的小动物在认真地考虑逃跑。

对于自己造成的这种惊恐,杰勒德也慌了起来。“原谅我吧,”他哀求地说道,“一个人怎能不情不自禁地爱你呢?”

“好吧,先生,我试试能否原谅你——你在其他方面都那么不错,但你必须答应我决不要再说那句话。”

“那么请你把手伸给我,否则你就是不原谅我。”

她犹豫了。但最后还是很慢很慢地,仿佛十分勉强地把手伸出一小点。他接过她的手,牢牢地握着。她感到手被握得够久了,想轻轻地抽开。但他握得很紧,那只手只是尽量忍耐着,屈从于武力。拒绝武力有什么用呢?她转过头去,温存地垂着她那长长的眼睫毛。杰勒德先前的承诺并没有使他失去任何东西。在这里,言语是不足道的,沉默更有表达力。天性在那个时代和我们这个时代固然一样,但习俗却略微自然些。那时也和现在一样,纯真的少女在最初听到表白爱情的话时会惊慌地缩回去的。但是,假装正经和人为的撒娇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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