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
什么东西掉在石板路上,发出轻微的声音。是一个小小的白色物体……
是牙齿。
男人嘴里的牙齿一颗颗掉落,一颗,又一颗。头发也一根根地掉,一边变白,一边掉落。男人翻了白眼,撞上地面,全身痉挛,脖子上的黑色斑点不断地扩张。那个斑点开始隆起……
跟刚才无法比拟的恐惧席卷而来,感觉快疯了。不,也许已经疯了!疯了,
所以才看见不可能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景象。只能尖叫,只能发出尖叫声,吐出些许恐惧。彷佛不这么做,身体就会破裂,就会破碎……
深呼吸。
哇啊啊啊!
呀啊啊啊!
在女人开口之前,群众间抢先发出各种呼喊声、尖叫声。这边也传出来,那边也冒出来。男人的声音、女人的尖叫、年轻人的呐喊、老人的叫嚷,全都变形、纠缠、四处乱窜……
「啊!」
黑发女人胡乱地舞动着手叫着,彷佛跳着奇妙的舞蹈。
「有人,有人在里面,有人在我的身体里面……救命……救命啊!」
尖叫的嘴里,牙齿开始剥落。
喀滋、喀滋、喀滋。
黑发女人的脖子上,黑斑越来越扩散。
「有毒!」
传来某人的声音。
「快逃!这里被下毒了。」
传来另一个声音。听到有人喊「会死人」。
有毒!快逃!会死人!有毒!快逃!会死人!
女人跨过倒在地上的男人尸体,打算快跑。在那之前,眼前似乎有什么闪耀了一下。
虫?
女人被撞了一下。有个胖女人跌倒在她身旁,人们的鞋子毫不留情地踩过她的身体扬长而去。
地狱。
快!得快点逃才行。
女人下意识摸着脖子,跨过倒在地上的身体,拚命往前跑。
二〇一七年,「神圣节」
上午七点二分,下城。
火蓝在做点心。
她在做克拉巴特,将加了杏仁粉的饼皮卷成领带形状,然后油炸,加入柑糖浆的风味,最后再撒上糖粉。
「好好吃的样子哦。」
莉莉吞了口口水。
「很好吃喔,我另外做了一些,晚点可以配红茶吃,莉莉喝温牛奶好吗?」
「我想喝冰的,我喜欢冰牛奶。」
「好,就喝冰牛奶,以不喝坏肚子为原则的冰牛奶。不过莉莉,在那之前……」
「到店里帮忙,对吗?我会加油。能到阿姨店里帮忙我好高兴,真兴奋。」
「因为今天是『神圣节』,会很忙哦!一
「嗯。要说『欢迎光临』,然后帮忙将面包跟马芬装进袋子里。」
「对,没错。要告诉客人『托盘在入口处的架子上,请用托盘』。如果看到身体不方便的人或是小孩,要问『客人,需要我帮忙吗』。」
「欢迎光临,托盘在入口处的……入口处的……」
「架子上。」
「架子上,请用托盘。客人,需要我帮忙吗?」
「好棒,就是这样,莉莉。记得要随时保持笑容哦。」
莉莉很骄傲地说:
「闻到这么好吃的香味,自然而然就会面带微笑,我都快流口水了呢。」
莉莉用双手捧着自己的脸颊,随即她的眼睛里闪过一抹阴影,口吻也变得沉重。
「阿姨。」
「什么事?」
「这个点心我可以带一点回去给爸爸吃吗?」
「当然可以啊,我会留你爸爸、妈妈的份……莉莉,怎么了?恋香出了什么事吗?」
听说莉莉的母亲恋香怀了第二胎,也许她出了什么事。
如果是菁英居住区「克洛诺斯」的居民,从怀孕、生产到之后坐月子,都有专属的医疗工作人员给予细心的治疗与援助。住在下城的居民想要接受「克洛诺斯」级的高规格医疗,连作梦都不可能。纵使下城的病患、老人、小孩的死亡率,都是「克洛诺斯」的好几倍。
火蓝对于下城的生活没有不满,只是常常会有切身感受,自己身处这个都市创造的坚固金字塔的最底层。
火蓝打起寒颤。
不是因为感受到自己身处最底层的关系,而是人站在人之上,统治人类的现实,让她觉得寒冷,同时对于过去的自己居然没发现这个事实,也让她忍不住打冷颤。
为什么会如此愚昧呢?
莉莉摇摇头。亚麻色的柔细头发也随之摇晃。
「不是妈妈,是爸爸。」
「月药先生?你爸爸怎么了?」
「今天是『神圣节』,他却需要工作。」
「神圣节」是NO。6最崇高的节日,不仅教育、行政机关,市内几乎所有商店、公司都放假。大部分的市民会前往市政府前的广场,聆听市长的演讲,庆祝NO。6的诞生与繁荣。从去年开始,这个典礼渐渐强制化。从前往广场的关卡就能瞬间判别市民是否有参加典礼,没有市当局认可的正当理由,擅自不参加聚会的市民,之后会被详细调查不参加的原因,听说几乎类似审问犯人。
感觉居住在这个都市越来越让人窒息。然而尽管如此,大部分的市民还是自动自发参与庆典活动,并没有遭到强制。他们自愿参加,在白色的地面上挥舞着金色市旗。
自愿参加……真的吗?
「阿姨,点心……」
莉莉眨眨眼。火蓝手中紧握着一条克拉巴特。
「啊,糟糕,浪费了。所以月药先生今天没休息,是吗?」
「嗯……」
虽然是盛大的节庆,但是跟平常一样工作的人、必须照常工作的人,还是很多,火蓝也是其中一人。不工作就没收入,节庆日时,蛋糕、点心、面包会卖得比平日好,就是俗称的「旺市」。今年火蓝打算以这个为理由,不参加典礼。事前提出的不参加申请书上,必须详细记载工作内容、每个月的业绩、若是开店时的预测毛利额等,还要本人亲自到市府的负责窗口申请。虽然很麻烦,但还是比休店去参加典礼来得轻松,所以火蓝选择不参加。
不能安于轻松。
过去总是选择轻松的路,忘了要逆流而上,让自己的心迟钝,随意地随波逐流。结果呢?不是应该有切身之痛了吗?
儿子被夺走。
儿子的好朋友被夺走。
不合理又非常突然地夺走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不能再随波逐流了。如果不能稳住脚步,就无法面对紫苑和沙布。当两人平安回来时,就无法理直气壮地拥抱他们。绝不容许这种情况发生。
「莉莉,爸爸不在家你觉得寂寞?但是那是工作,也无可奈何呀。」
「不是的。」
莉莉又摇了摇头。
「妈妈也说是无可奈何的事。但是,不是的。我可以来帮阿姨的忙,所以很兴奋,不会因为爸爸不在家就觉得寂寞。朋友也是,我告诉他们要来面包店工作,大家都很羡慕……所以我并不觉得寂寞……只是、只是……我很担心。」
「担心爸爸吗?」
莉莉点头。
「为什么?发生什么让你觉得担心的事吗?」
「是没有……爸爸每天出门上班前都会亲我的脸颊,他说亲我会让他觉得幸福,就像护身符一样。」
「真的呀,你有个好爸爸哦!」
「嗯,我好爱爸爸。可是他今天忘了,没亲我就去上班。就在我跟妈妈在厨房里讲话的时候,他一个人……没说一声就出门了。」
「是不是工作太忙了呢?」
「我不知道。他早餐也没什么吃,只吃了半片吐司跟一杯咖啡,而且还叹气,像这个样子。」
莉莉垂着肩膀叹气。
好可爱的模样。
莉莉以自己的方式关心父亲。她敏锐地看出母亲再婚的对象,也就是自己的继父的小小变化,担心他也许有烦恼,也许太累了吧……莉莉小时候曾经历过生父死在眼前的事情,那样的经验造就今天懂事的她。
「莉莉……」
心疼这小小的灵魂。
火蓝在莉莉面前蹲下,摸着她亚麻色的头发说:
「笑一笑。你的笑容可是阿姨的护身符哦。看着你这么难过的表情,阿姨也要跟着难过起来了。」
「阿姨……今天爸爸没亲我,可是他一定不会出事吧,神会保佑爸爸吧?」
「当然啊,对了,今天爸爸回家后,莉莉可以亲他啊。」
「嗯,就这么办。」
「那我们来开店吧。可以帮我把克拉巴特放在托盘上,端到店里的架子上吗?」
吱吱……传来呜叫声。
「是老鼠,它还在啊!」
莉莉高兴地提高音量。茶褐色的小老鼠在桌面下抖动着鼻子,双手合十,上下晃动着头。火蓝马上看出它在道别。
「你要回去主人身旁了呀?」
以及我儿子身边。
火蓝将刚才紧握以至于捏碎的点心碎片放在小老鼠面前。小老鼠用前脚压着,毫不犹豫地开始吃了起来。
「阿姨,这个点心跟小老鼠的颜色一样耶。」
「哎呀,你这么一说,还真的耶。它的毛跟克拉巴特的颜色一样呢。」
吱吱吱…
小老鼠抬头看着火蓝。它有一双葡萄色的眼睛。
「克拉巴特……你该不会叫克拉巴特吧?」
吱吱……小老鼠出声,彷佛在说「是的」。
「克拉巴特,真棒的名字。那么,克拉巴特,请告诉你的主人说我很感谢他,他的话给我很大的力量……我非常非常感谢他。请你告诉他。」
如果可以的话,也请告诉紫苑。我会等他回来,妈妈会一直等他回来,妈妈绝对不会放弃,所以,请活着回来。
必再相见。
老鼠送来的简短纸条。那一句话不知道带给自己多大的勇气。
必再相见。
如此强韧又凛然的简短讯息,支撑着将要崩溃的心。
老鼠,我能拥抱到你吗?我可以将你跟紫苑一起拥入怀里吗?我可以相信能够在这里等着你们,对吧?
吃完最后一片,克拉巴特双手合十,点了点头,然后往房子的角落跑去,一下子就消失在火蓝的视线里。
「它走了。」
莉莉瘪着嘴问:
「再也见不到了吗?」
「不,会再见,一定会。好了,我们要开店了,今天会很忙,就拜托你罗!莉莉。」
「好的,店长,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莉莉调皮地敬礼。火蓝笑着打开店门。
火蓝抬头望见天空,清澈的蓝渗透进来。虽然风很冷,但是应该会是个大晴天。
应该会是个好天气……
蠕动。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啥?什么?
火蓝不自觉地用双手环抱自己。好冷,从身体内侧冷出来的感觉。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是足以让她的脸部紧绷、手脚僵硬,身上的毛发也竖立了起来。
蠕动、蠕动、蠕动。
某种眼睛看不到的东西靠了过来。
旁边有拿着市旗的人们聊天走过。是参加徒步活动,从下城关卡走到市政府的人们。里面有几名曾见过的人,有人向火蓝打招呼、有人纳闷地看着火蓝、有人闻到飘在路上的点心香味,因此伫足。有牵着小孩的父亲、有年轻情侣、也有一头白发,戴着帽子的老婆婆。
徒步到市府前,然后直接参加典礼。途中市府会发给每位参加者一个餐盒,因此所有人都带着柔和的笑容,彷佛参加假日踏青一样。
火蓝只是呆站着。
蠕动、蠕动、蠕动。
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火蓝颤抖着身体抬头望着天空,蔚蓝的天空。彷佛蓝色
玻璃般的冬日晴空一望无际。那里,那片天空里有些什么存在着,火蓝这么觉得。
看不见,听不到,只是感觉。
有些什么在那里。
有些什么会来。
二〇一七年,「神圣节」。
时间不明,西区废墟一室。
借狗人醒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熟的,真稀奇,几年没睡这么熟过了呢?也许从吸母狗奶的婴儿时期开始吧……
在西区,死亡总是随伺在侧,暴力、抢夺可说是家常便饭。就算这个废墟,也难保不会有一天被强盗们持武器入侵。不能因为有狗在就安心,借狗人非常清楚自己生活的环境有多恶劣、多恐怖。所以他从不熟睡,不论深夜或黎明,他总是绷紧神经,以求在第一时间察知逼近的危险,彷佛野生的小动物。
然而,刚才,他却睡得很熟。应该只是很短的时间,但是他却睡得不醒人事,连自己也难以置信。
是太累了吗?
借狗人拨了拨刘海。为了即将发生、即将让它发生的事情,肉体劳累,精神更是疲惫。绝对是这样,因为他已经紧张到胃痛了。
都是你们两个害的,我可是累死了,你们知道吗?这两个讨厌的蠢蛋!
借狗人对着紫苑跟老鼠的幻影露出恶人恶相。老鼠依旧面无表情,紫苑则是缩成一团,似乎很抱歉的样子。
借狗人再次拨拨刘海。打了个大哈欠,接着转动脖子。
咦?
身体出乎意料地轻盈,空腹却不会痛。睡得很熟,甚至觉得身体活力十足。
并不是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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