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陈白露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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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陈白露小姐-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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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取代她吗?陈言不是薄情寡义的人。

但我高估了他。 第二天,关于昨夜餐桌上冷场的原因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即使对人际最不敏感的人,也知道了陈言和陈白露之间出现了无法修补的裂痕。他们也许并不清楚裂痕的根由,但形势急转直下,陈白露很快被孤立了。

我怎么形容这个圈子的势利呢?在陈言出现之前,陈白露是独身姑娘,她永远光鲜漂亮,永远充满活力,任何场合只要有她在,周围的人都会多快乐一些,除了路雯珊,人人都喜欢她,男生们尤其爱慕她,她的追求者自我认识她的那一天起,直到她同陈言正式在一起,从来没间断过。

但是她一旦和陈言分手,情况就和从前完全不同了。没有男生会追求朋友的前女友;如果陈白露的背景深厚,像路雯珊或者程雪粟那样,女生们依旧会同她保持亲密的关系,但她是一个要靠打工赚钱、常常入不敷出的落马贪官之女。她失去了陈言,就什么也没有了。 仅仅在第二天,那些昨夜还陪她跳舞、听她说笑、为她点烟的人们,全都离她而去了。她妙语连珠,但没有人用笑声回应她;她让服务生换上她喜欢的音乐,但没有人再来邀请她跳舞。在这灯火通明、纸醉金迷的甲板上,她仿佛一个人形黑洞,欢乐一靠近她,就被无声地吞没,她不知道该如何挽留。

那天的晚餐还没结束,她就说“身体不舒服”,放下刀叉匆匆离去。 我冷眼看着他们敷衍地对陈白露点点头,眼睛甚至没有在她身上多停留一秒钟,就又回到陈言和程雪粟身上了。 这是我第一次旁观一个人在一夜之间被迅速冷落。“一群看客。”我在心里悲哀地想。 程雪粟又叫了一盘甜点。我看着陈言把上半身探过去,隔着两个人,用毫不掩饰的爱慕语气问:“你爱吃甜食?” “我还在长身体呢。”程雪粟笑脸红扑扑。 我在心里骂了一句。

陈白露已经回到了房间,站在甲板对面的玻璃门后,缓缓拉上墨绿色的窗帘。甲板上灯光太亮,房间里又只开了廊灯,我只看到她一个瘦削的轮廓,看不清表情。

我狠狠跺了陈言一脚。 “你想干吗?”他皱着眉头回头。

我咬牙切齿地说:“她身体不舒服,你要继续在这儿跟程雪粟调情吗?”

“她晕船而已。”陈言简短地说,“而且我没有调情。如果我想泡她,还会到现在都没有得手吗?” “好得很。”我笑笑站起来,“我从前以为,是真名士自风流,你花心不过是因为缺爱,一旦找到那个不图钱财不图地位愿意给你一个家的人, 你就能定下来。我以为你和那些酒色之徒不一样,没想到整整二十二年我都看错了人。什么真名士,什么君子,你就是一个轻浮浅薄的混蛋。”

全场寂静。 我推开桌上的盘盘碗碗起身走掉。我知道这一番话把甲板上所有的人都骂了进去。从此以后我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他们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毫无嫌隙地对我了。

~8~

我穿过富 丽堂皇的 走廊, 月光 从打开 的天窗 照下来, 层层帷帐 被洗练得发白,木屐敲击着坚硬的大理石地面,在空荡荡的船舱里发出骇人的回声。

我从船尾一路跑到船头,推开杨宽让给我住的那间大房的门 ——现在换给了陈言和陈白露 ——“白露!”我喊,但是房间里空无一人。

落地灯开着,床帐整洁,前门折叠成阳台探出栏杆,探到漆黑的海面上。

冷汗轰地出满我全身。我膝盖一软。

回过神来之后,我是坐在地上的,手里紧紧抓着落地灯的灯柱。 甲板上音乐正在继续。“白露!”我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紧接着我听到隔壁我的房间里传来“咚”的声响。 我没有多想,站起身,扶着墙壁走出大得恐怖的房间,推开我自己的房门。 陈白露穿着我的睡袍,盘腿坐在茶盘前,茶盘上的电水壶发出嗞嗞的声响;茶筒滚在地上,深绿色的茶叶撒了一地。 “不小心弄翻了你的茶。”她抬起头,用抱歉的语气说。 我扑过去,把她瘦削的肩膀抱在怀里。 “露露,咱们走吧。

”我泣不成声,“咱们回北京,不和他们玩了。” 她用冰凉的手指替我擦去脸上的泪水:“北京正在下雪呢。” “那咱们去广州,广州不会下雪。”我抽泣着说,然后突然觉得眼前一亮,为什么不能回广州呢?广州才是我的根啊!

“露露,你跟我去广州,我爸妈都在那儿。到了广州咱们就什么都有,你小时候有过的,我爸妈都能给你。咱俩工作也行,不工作也行, 或者咱俩一起在广州读个研究生也行,怎样都会过得比在北京好。”

她惊讶地看着我,然后笑了:“你这是怎么了?” “你看不出来吗?”我大喊,“我不相信,连我都看懂了!外面——”

我指着甲板的方向,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她愣了一下,脸上的微笑被悲戚取代了。 “但是他是我的爱人,我相信他,我给他时间。” 我泪水涟涟:“你看错人了,我也看错人了。他是个酒色之徒,他配不上你。”

“他不是。”她温柔而固执地否定我,“从他在梦中皱着眉头叫爸爸妈妈,我就知道他有多想要一个安稳的家;从他拉着我的手说如果他有三长两短,他的遗产里有我一部分,我就知道他不是负心薄情的人。他只是一时被迷惑了,他不会忘记我为他做过的事,他会回到我身边。”

我看着她坚定的眼睛,听着走廊里传来有力的脚步声,那是陈言的声音,他在陈白露的照顾下身体健旺,不再是一年前那个一脸病容的弱公子了。

我和陈白露沉默着,听着陈言推开他房间的门,停顿半晌,然后我的门也被突然推开了。

我和陈白露互相搀扶着站起来,站在他面前。 他低头看了看撒落满地的茶叶,抬头说:“外面有茶不喝,要跑到房间里来喝?” “外面哪里有我这样的好茶呀。”我笑着说。 “出来喝酒。”他命令道。“这是度假,你拉着脸给谁看?” 陈白露笑着摇头:“讲话要拿出证据来。我昨天跳舞跳到半夜,是谁拉着脸远远地盯着我看?” 陈言脸上一白。“那现在就出来跳舞。” “我反胃得很。” “晕船而已,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气?”

陈白露笑笑:“你当初胃疼得要人照顾,我可没说过你娇气。” 陈言愣了一下,突然暴怒:“你有完没完?你是我的女朋友,我生病了你照顾我不是天经地义?这有什么可值得邀功的?你要用这件事要挟我一辈子吗?因为你在我生病的时候照顾我,我就该宠着你惯着你把你捧在手心里?”

她半张着嘴看着他,眼神慢慢由悲戚变得失望:“陈言,我告诉你, 这世界上没有谁对谁好是天经地义,连父母不管孩子都是常有的事,这件事你我都经历过。一个无亲无故的人对你有一分好,是要用十分来回报的,我不求十分,只求你公正地对我。”

“你不要把我形容得像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我没有说你忘恩负义——” “我没辜负过你!你要的我从来都给你;这整整一年我没有泡妞没有出轨,你去甲板上打听打听,或者回北京、去伦敦打听打听:我交往过多少女朋友,哪一个和我交往的时间超过了三个月,她们哪一个比你差, 我又对谁像对你这么好过!”

“难道这不是应该的吗?”她抬起头,满脸泪痕,“如果说我不应该用照顾你邀功,你为什么要用没有出轨来证明你的正直?难道忠诚不是天经地义吗?况且我向你要过什么?这一年我赚了多少钱,你又赚了多少?”

“你闭嘴!”陈言抬起一只胳膊,用食指指着她。他害怕她的头脑和口才。

然后他冷冷地说:“你清楚你的钱是不是干净的。” “天哪!”她哭喊,“你不能这样指责我,我没有强迫谁做她们不想做的事,我没有触犯法律,我是干净的!陈言,用你聪明的脑子,睁开你的眼睛看一看,不是只有程雪粟那样的姑娘才是纯洁的!”

这个名字使陈言脸上一红,继而他暴怒:“你别拉扯无辜的人!”

“我也是无辜的呀!我赚来的钱有一部分也用在你身上,你那些空运的海鲜、你的Dunhill,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你闭嘴!”

但她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你所谓的离家出走,只算是体验生活, 你早晚是要回去的,你现在不是渐渐回到你父母身边了吗?黑卡已经拿回来了,回北京以后,车子也回来了吧?然后一切都会回到从前 ——可是,你父母的钱是干净的吗?依靠他们干净的收入,你能有这一切吗? 如果一定要比较,我的钱比他们的干净得多!”

陈言脸色大变。我看到他气得浑身发抖,手攥成拳头,关节发出恐怖的咯咯声。他手边的桌子上放着一尊青瓷塑像,我有一瞬间以为他要拿起塑像扔过来。我下意识地护在陈白露身前。

但是他没有动。他喘着粗气,渐渐平息了情绪,然后脸上露出冷笑: “你早知道我要回去?”

她也平静地说:“我早知道。”

“你真高明。”他笑了,“那些见我搬到出租屋、没卡没车,就挂掉我电话的都是傻妞,只有你带着换洗衣服来照顾我。你果然比她们聪明得多。”

天哪。陈白露脸色煞白,嘴唇不住地抖着,眼睛充了血。然后泪水从她圆睁的眼眶里涌了出来。

“陈言,陈言。”她断断续续地叫着他的名字,“举头三尺……举头三尺……”她说不下去了,泪水铺了满脸,在她的下巴上汇成水柱,滴到地板上。

“你说这样的话,不怕报应吗?”最后她抬起头来,看着他的脸说。

他沉默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是非曲直由你的良心判断。”他说。 她也点点头:“是非曲直由你的良心判断。”

他摔上门走了,巨大的回声在空旷的船舱里来回冲撞。我抱住陈白露的腰,她还在流着眼泪,我害怕她晕倒。

我想让她在床上躺下,但她推开我,固执地朝着窗边走去。 一轮新的音乐在甲板上响起,欢快的舞步声、一浪高过一浪的调笑声从玻璃窗的缝隙里传进来,她跪在椅子上,用不住颤抖的胳膊把厚重的丝绒窗帘拉开一小半,失神地看着甲板上的陈言带着程雪粟,从这一头跳到那一头。

当天晚上,陈白露没有回她和陈言的房间,她同我一起睡。 但那简直不叫睡眠。她不住地说着梦话,颠三倒四,连不成句;时而哭喊,时而大笑。她出着虚汗,汗水把额前的头发都浸湿了,一片片贴在额头上,我帮她把湿发拨开,她的额头冰凉。

我没有照顾人的经验,怎样也不能让她平静下来。后来我想起心跳声可以使人安静,因为这是人在胎儿时期能听到的仅有的声音。

我把她抱到我的身上,让她的脸贴着我的胸膛。那时我害怕自己身体不够好,心跳声不够有力,万一她听不到怎么办?或者如果这个法子是个谣传,我该怎么办?

但她渐渐地平静了,后来我也睡着了。 天亮时分我醒过来,青灰色的天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我伸手一摸,床上只有我一个人。我一惊,陈白露呢?

然后我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了她。她在飘窗前,有香味断断续续地飘过来。 我下床看她,飘窗上摆着一尊青瓷塑像,是刚才在陈言手边的那座。

我凑近看才看清楚,那是一尊如来佛像。陈白露盘腿坐在佛像前,香炉里点着一支檀香。她的手搭在膝盖上,安稳地闭着眼睛。

“白露?”我轻轻拍着她的肩,“你在干什么?” “我在念佛。”她没有睁眼,声音温柔和缓。 我心疼得如同被锋利的小刀一片片切下来。倒退三个月,她还是骂“佛祖就是老骗子”的人,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来。 “这样会好一些吗?”我轻声问。 她点头:“会的。你去睡吧。”

“你呢?” “日出以后我就睡。”然后她不再说话,她同她的神灵在一起了。

~9~

她在中午时分起床。我在餐厅吃过午餐后回到房间,推开门看到她正对着镜子梳头。见我进来,她回头一笑,而我愣住了。她脸色红润, 眼睛里闪着愉快的光,难道真的是佛祖保佑?还是只是因为一场充足的睡眠?或者又是酒精?

“你喝酒了?”我问。

“没有。”她抿嘴一笑,摇摇头。 我放了心,把手里插好吸管的椰子递给她:“你今天脸色不错。” 她喝着椰汁点头:“我也这样觉得,好像浑身都轻松了很多。他们在跳舞吗?我想去跳舞了。” “他们昨天玩到后半夜,现在一个个都喊脚酸,估计今天要晒一整天太阳。” 陈白露耸耸肩,像她从前那样撇撇嘴:“真没劲。走吧,我们去晒太阳。” 我打开柜子,想找一件防晒效果好的衣服给她,但她说:“你先去甲板上等我,我要穿我那条缀着碎钻石的裙子。” 她回了她的房间换衣服,我走出船舱。这天的阳光不强,头顶大团白云翻滚,甲板上晦明不定。陈言戴着墨镜躺在一张双人竹椅上,身旁是杨宽和几个男生在打牌;女孩们在船尾吃沙冰,程雪粟也在她们中间。 一瞬间我有一种错觉,仿佛这几日的争执,连同昨夜那场令人心碎的对话都是一场梦,实际上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没发生。

等到陈白露走到甲板上,我的这个感受更加强烈了。 她穿着那件缀满碎钻的金色长裙,在柔和的阳光下光彩照人;她双颊饱满,眼波流动,长裙下露出雪白的脚踝。她在南海的碧浪白沙里获得了新生。

她走到陈言身边躺下,陈言伸出一条胳膊揽住她的脖子,一切都那么自然,好像他们仍然在热恋中一样。

他们就是在热恋中。我这样告诉自己。陈白露说的没错,他是她的爱人,他一时被迷惑,他一定会回到她的身边——怎么会不呢?从来也没有过姑娘对他像陈白露对他这样好,在他的父母都抛弃他的时候,在他病得不能下地的时候,在他穷得连空调都没有钱修的时候,这样美貌的、聪慧的姑娘不离不弃。如果这不算爱情,世上还有什么值得歌颂的呢?

我几乎双目含泪,看着他们亲昵地把头靠在一起。他们并没有交谈。 他们无须交谈。

写到这里,我泪水涟涟。如果我是俯视众生的神灵,我愿意时间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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