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乞丐接了银子，却仍是站在那里一声不吭。方浣娘以为他是受了惊吓，因此倒也不曾说什么，转身绕过乞丐便要离开。
“你……是姓祝吧？”乞丐突然开口问道。
方浣娘一惊，不觉扭过头去望着那乞丐，这个声音……眼前的这个乞丐竟然是个女人！
“大小姐，她……”明翠也听出来了，原来乞丐不是男人。
方浣娘没有理会明翠却是紧紧地盯着那乞丐，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知道我姓祝？”
“我……我……”那女乞丐说了两个字却突然捂着脸扭头就走。
方浣娘心头疑云大起，忙提步追了上去！
“大小姐，不要过去——”明翠虽然知道这乞丐是女人，可仍是担心方浣娘的安危，欲要阻拦，可方浣娘却早已追了过去，不得已，她只好紧紧地跟上，不管那乞丐要做什么，她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的主子，不能让她出事！
“你等一下！”方浣娘三步并作两步赶到那乞丐前面拦住了她的去路。“你认识我的，对不对？”
那乞丐一愣，停下了脚步，但却默然不答。
方浣娘更加觉得事情十分的可疑，虽然猜不出眼前究竟是谁，但肯定是自己认识的不会有错！
伸出手来，她慢慢触向那垂在乞丐眼前的一缕缕乱发，乞丐一惊，慌忙后退了几步，“不要过来，我……我很脏……还有……有病……”乞丐说完，慌乱地低了头去欲要从一旁走开。
“告诉我，你究竟是谁？”方浣娘跨过一步再一次挡在了乞丐面前。
“浣儿，你就让我走吧！”乞丐说完，突然唔唔地哭了起来！
方浣娘大惊！
开口叫她浣儿的必是至亲的亲人，爹娘业已过世，那她是……
不及细想，方浣娘上前突然拉住了乞丐的手臂，“走，跟我回家！”她实在是不敢在街上和她相认，但是她更加不忍心将她丢在这清冷的街上任其自生自灭！
“浣儿，不要——”乞丐要挣脱方浣娘的手，却被方浣娘拉得更紧。
“大小姐，您这是……”明翠惊讶不已，虽说知道大小姐心地善良，可是那都是基于乞丐自愿的基础上的呀，就像自己当初……
“明翠，快帮忙带她回府！”方浣娘沉声吩咐道，明翠一听这话，不敢怠慢，忙到一旁也携也那乞丐的手臂，口里说道：“跟我们回去吧，大小姐她人很好的！”
“浣儿，我……”
那乞丐还要拒绝，方浣娘却不给她机会。“有什么话，回家再说！”
方浣娘与明翠带着蓬头垢面的女乞丐回到祝府，惊傻了府中的下人。虽然知道明翠亦是当乞丐时被大小姐给带回来的，可这才刚过去多久呀？大小姐她该不会是把祝府当成丐帮总舵了吧？
“明翠，叫厨房多烧些热水给她洗个澡，另外，让柳儿去买两套妇人的衣衫回来，要快！”方浣娘吩咐完，仍旧携了那乞丐的手进了堂屋。
“浣儿，你不要这样，我……我不值得！”乞丐进到屋内急忙缩回了手，局促不安地站在一旁。
方浣娘定定地望了她一阵，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吧！”
那女人瞧了瞧她的面色，见她平淡而冷静，竟是瞧不出来是恼还是气，亦或是根本就不在意。情知自己也对不住她，忍不住低了头顺从地走到椅子跟前坐了下来。
少时丫环们备下了洗澡的热水，方浣娘便让明翠带她下去梳洗，顺便让厨房备下饭菜，而自己则怔怔地站在窗前一语不发。
事情究竟是怎样的想一想就清楚了，可是在自己的内心深处，真的有些不愿意原谅她！可是，自己最亲最近的人也就剩下这么一两个了，她如今又成这副模样，若是自己不收留，怕是真的要将她逼向绝境了！
窗外零碎的雪花依稀将自己带回了曾经还是小丫头时的情景……
她比娘亲小八岁。
外婆生了娘亲后盼了多年，希望能够再生个儿子，可惜，却仍是女儿，虽然有些失望，不过，好在外公并不怎么计较，反而对这个小女儿十分的宠爱！虽然日子依旧过得不错，但最终，外公还是在她未长大成人时过世了，没能看到自己最心爱的女儿出嫁！
记忆里，自己小时候每次到外婆家，她都会带着自己玩，有时候还会将自己扎得好好的头发放下来，重新侍弄成她觉得漂亮的样子。后来，她嫁了人，这样肆意玩闹的时候便少之又少。
记得之后的几年，她经常叫人接自己过去她那里小住，直到她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后才渐渐的少了。
在儿时的记忆中，她既温柔又善良，而且十分喜爱小孩子。可是，偏偏又是她软弱到没有能力去保护一个孩子！！
想到这里，方浣娘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身后有些微的响动，方浣娘回过神来扭头望去——
果然是记忆中的那个她。
如今看上去她竟是苍老了许多，跟她的实际年龄一点都不相符。
“姨母！”方浣娘动了动唇，却终是轻轻唤了她一声。
已经变得清清爽爽的妇人方氏听得这一声呼唤脸色却在瞬间暗了下去，微微有些泛黄的脸上现出一抹愧意！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她还是肯认我！自己本该感动不已的，可是——
“浣儿，我……我没有保护好林儿，他……他还好吧？”自打进了这个府里，她就没有见到祝士林，难道离开金府之后他便出事了？这样的念头搅得她心中一直惴惴不安！
“多亏了珠儿，士林他没事！”
方氏听了这句话，心头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都是我不好！当初他来金家避难的时候我本该比从前更疼他的，谁知却害得他被赶出家门，我、我实在是……”方氏越说心中越发的自责。
“坐吧！”眼见得明翠端了热茶和一些糕点上来，方浣娘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方氏犹豫了一下，这才欠身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浣儿，你家里的变故我也听说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方氏见方浣娘久久不语，忍不住轻声问道。
方浣娘低下头，让人看不清眼里的情绪。方氏听到她说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不提也罢！”
方浣娘说完，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才转过脸来面对方氏，“姨母，你怎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了？姨丈他……”
方氏脸上讪讪的，她低了头用手指轻轻抚摸着衣衫上面的刺绣，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道：“因为我生了一场大病，被他……赶出来了……”
“什么？？”方浣娘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从前姨丈不是对你很好吗？”方浣娘有些不太能理解。
方氏摇摇头，道：“从前你外婆在的时候，咱们家里还很富裕，他倒是对我很不错！自从你外婆过世了以后，他便对我渐渐的淡了。后来还接连娶了三房妾室，哎——！”方氏说到这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可是，就算他娶了妾室你还是他的正妻呀？”方浣娘有些不能理解。
方氏眼框盈盈有泪：“他怪我成亲这么多年，不曾为他金家添个男丁，因此对我越发的冷淡，直到……”说到这里，她抿了抿唇望了方浣娘一眼。
“怎么了？”方浣娘心中疑惑万分，莫非此事跟士林去到他们家有关？
方氏再一次叹气：“当初你爹娘还在的时候，他觉得还能从我这里捞到点好处，再怎么说，你爹的如意坊生意一直都不错！可自从他得知你们家里出事了以后整个人都变了。对士林冷言冷语不说，还时常当着我的面骂他！我若是顶撞他，他不是打就是骂。后来还公然的赶了士林和珠儿出去！我……我实在是无用啊！”
方氏提起这些往事忍不住泪流满面，虽说面前坐着的是自己的外甥女，可伤心之情却仍是溢于言表！
方浣娘静静地听着她的诉说，心情亦是十分的沉重！明明珠儿已经讲过在姨丈家的遭遇了，可今日听来似乎所受的屈辱远远不止她所说的那些！珠儿啊，你瞒着我是为了不让我难过吗？
“姨母，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就别再想太多了！对了，表妹她还好吧？”
方氏摇了摇头，道：“自从我病了之后，他便让月儿搬出去跟二房一起住了，自我被赶出来到现在再没有见过她。我后来有悄悄去打听过，听说那个余氏倒不曾为难她。”说到这里，她的眼泪又下来了，“只要月儿过得好，我、我也就放心了！”
方浣娘心下感叹不已，可却也觉得无可奈何！毕竟月儿是姓金而不姓方！
“姨母，你到底生的是什么病？”
正文 第135章悲凄的命运
第135章悲凄的命运
“我……我也不是很清楚！”
方氏摇了摇头，“起初就是肚子不舒服，后来就漫延到周身。他眼看着不治不行了方才请了郎中过来瞧病，不过，郎中瞧完了只是摇头，什么也没说。后来抓了一些药回来给我吃，吃了几日后不见好转，他便将我赶了出来！”
方浣娘一听这些眉头忍不住紧紧地拧在了一起！“莫非很严重？”
方氏一惊，瞪大眼睛望着方浣娘，“浣儿，我……”她还不想死啊！可这话当着外甥女的面却是没敢说出口，但近来觉得身体大不如从前倒是真的！但饶是如此，她仍是不愿意往那坏的一方面去想！
“明翠——”方浣娘朝外面喊道。
明翠忙从门外闪身进来，看了方氏一眼，后朝着方浣娘福了福身，“大小姐，您唤我？”
“嗯，让人请个郎中回来！”
“是！”明翠应了一声静静退了出去。
“浣儿，不必麻烦了！”方氏有些不安，“我……我只要看到你们安好，我也就放心了！我、我这就走了！”说着，她站起身来，眼望着方浣娘，有些不舍。
方浣娘微微皱眉，“你离这里还能去哪儿？”
“这……”方氏脸色一白，使劲地咬了咬嘴唇，除了这里还有亲情的感觉外，再也找不到第二处落脚之地了！！“我……我不会有事的……”
“你现在的脸色这么差，在外面叫人怎么放心？”方浣娘真心是喜悦不起来，虽说姨母也很可怜，可是对于她无法保护士林让其受辱一事却仍是耿耿于怀。可是，她终究还是自己的亲人，她做不到那么的绝情。
方氏踌躇不安地站在原地，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留。
方浣娘叹了一口气，上前拉了方氏重新坐下，“你现在哪里也不要去了，就把这里当成你自己的家吧！养好身子，将来还可以回去看看月儿！”
一提起女儿，方氏的眼泪不知不觉又落了下来，她勉强抬臂拭了拭眼角，缓缓点了点头。
“大小姐，饭菜都已备下了！”明翠进来细声禀报。
方浣娘点点头，然后对方氏道：“姨母，去吃饭吧。”
方氏顺从地跟了过去，这么多日子以来她几乎从来都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东西。
一顿饭，在方氏的风卷残云中快速结束，方浣娘直看得心酸不已！她可是长辈呢，若非饿的实在受不了了，她又如何可能会在小辈们面前失了仪态？？用脚指头想想，姨母自打被赶出金家后肯定多半是处于饥饿状态下的！
方才因为气闷于心不曾细细看她，如今却是瞧得清楚了，姨母那从前还十分圆润光滑的面容如今都变了大模样，无光泽不说，都已经几近皮包骨了！哎！姨母当初做嫁娘时想必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未来会有此遭遇吧？
难道说，做女子的命运大抵如此吗？
如果运气好了嫁个好夫君无惊无险过完这辈子；若是运气不好了遇上个脾气坏些的，那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如此看来，自己算是十分幸运的。虽然没有了爹娘，可是却阴差阳错地嫁了一个好相公！可见世事难料，谁也无法得知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因此，用心把握好当下的幸福才是最最应该做的事情。
可惜，姨母显然在当初幸福的时候没有考虑过将来可能会发生的不幸！
或许，自己当初走对的一步棋便是靠刺绣来养活自己，至少到现在看来，就算是当初没有遇到相公，自己也还是有好好活下去的本事的。
可见，一个人若是凭本事能够养活自己是一件多么重要而且了不起的事情！
“我……我吃饱了！”
方氏终于放下筷子，见方浣娘两眼直直地瞧着自己，这才发觉方才有些失仪了！
“浣儿，我……”
“姨母，在自己家里，不必这么拘束的！”方浣娘微微一笑，亲手拿锦帕替方氏擦去了嘴角的残迹。
方氏望着这久违的笑容，知道她已原谅自己了，心下不由得一阵感动！她觉得自己从前疼她真是没有白疼，从前那个可爱的小丫头如今也变得如此善良和大度了！
撤去残席，方浣娘携了方氏的手仍回暖阁坐着说话，未几，明翠便禀郎中来了。
“快请他进来！”
不多时，明翠带着一个年约五十上下的郎中走了进来。
“先生，我姨母最近只觉得身子不爽，有劳先生给瞧瞧是怎么回事！”
“小姐放心，老朽定当尽力！”那郎中说着走至方氏跟前坐下为她号脉。
过了良久，郎中方才站起身来，他的脸色带着一丝沉重望了方氏一眼，然后回头对方浣娘说道：“不如我们去外面谈吧！”
方浣娘心头一沉，望了方氏一眼，点了点头。
方氏一怔，忙起身止住了郎中，“先生，您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我……受得住。”话虽如此说，但方浣娘明显地感觉到姨母的脸色越来越差。
郎中迟疑了一阵，方才说道：“夫人脉像沉伏，虚而无神，想必夫人平日里忧虑过多，思之过甚，以至于伤了脾胃；加之肝火旺盛，以至于心内烦热。此症候该当是拖了许久了，若是早先发现及时用药倒还会慢慢好转，如今则只好用些药来试试看了！”
方浣娘听了知道事情有些不好，不过看姨母的面色苍白，倒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是引了郎中出来在外间开方子，然后听郎中又细细嘱咐了饮食方面需注意的事项，这才打发丫环跟了郎中去抓药。
回到房中，方氏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常色，虽是如此，但那微带着一丝绝望的眼神却仍是触得方浣娘心头一痛！
“姨母，郎中说了，你的身子需要好好调理，想必过些日子就会好起来了，还请姨母想开着些！”
方氏缓缓点了点头，默默不语。郎中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自己又不是傻子，哪里有听不出来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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