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抬头,一张雌雄难辨的脸庞混着月光,出现在我的眼瞳中。出奇的诱惑湿润的嘴唇,柔和的线条,细长精致的眼睛勾勒出桃花的绯红,他身上有种柔和的让人睡着的舒服的香,却不同于我熏过任何一种。
“你是谁?”我开口问道,声音干涩如鸦。
他笑了,嘴角犹如女童般稚嫩清纯,却带着致命的诱惑,好像徐娉婷身上着了男装,又加了几分阳刚,“在下,苏临渊。来护送阿檀小姐去扬州。”
“你——”我想开口问他很多,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他像是看穿了我的心事,笑吟吟的开口道,“阿檀小姐不必担心,且先上车。”阿光面带疑惑的看了眼前充满浓烈诱惑却身着月华苏锦有如谪仙的苏临渊,伸手要挡。我却淡淡的开口,“你先下去吧。”
到了现在,还有什么地方,是我不敢去的?
苏临渊做了一个虚扶的姿势,我看着他的手指,他的手指修长,只是中指指节处有一块不小的茧子。叫我看他,对我又是一笑。“阿檀小姐请。”说罢掀起苏锦车帘。
我登上车,车中的檀香丝丝缕缕,像是在梦中一样,“这,这是我们家的轻檀香?”我看向他,他只笑不答。拿出一件男装,“阿檀小姐,这是我的一件换洗衣物,倘若小姐不嫌弃的话?”我接过那件洁净干爽的衣裳,定定看向他,“你是谁派来的?”
他依然只是笑着,“阿檀小姐,你只要知道我一定会护送小姐回扬州就好。”
“可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几年之后才把我送到扬州啊?”我没好气的一问。“你这样遮掩着,叫我如何相信于你?”
他这才严肃起来,“阿檀小姐,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难道苏某说出家世背景就能得到阿檀小姐的信任了吗?更何况,阿檀小姐身边那个小子就不危险?阿檀小姐倒也和他在一起奔波了这些天。”
“你不愿意回答就算了。”我转身要下车。他却一把抓住我湿漉漉的衣衫,“也罢,阿檀小姐这些天做了惊弓之鸟,早已不是稚气未脱的小女孩。”他蹲下和我平视,“苏某想问你一句,有样东西,阿檀小姐可曾看了?那样物事是楚州守军,都虞候朱令赟献给他心上人,你的姐姐周娥皇的。”
不去问他如何知晓的,我心道就算是问了也没有用。我遂一点头,“看了。”
苏临渊阴阳相割的柔和面容上倍加明快,“真的看了?那这个字体你可晓得?”说罢从衣袖中拿出一方手帕,我接过一看,上面写着“偷得沉香枕轻檀,晓来一梦寒。”手帕上的字同样的为如同篆书,横犹如梅花瓣妩媚,竖犹如青竹般刚劲,手帕有一种缠绵的松香,像是年代久远了,那凛冽的松香也变成了旧货特有的苍老。
………【第十九章 扬州慢(上)】………
“这个字体……”我呆呆的看着手帕,苏临渊好整以暇的把那套干净的男装放在我身旁。“阿檀小姐请自便。”说罢一拜,外种风情萦纡一身的走了出去。
褪下湿哒哒的外套,换上男装的我正要将头发束起。苏临渊敲敲车门,“小姐可是换好了?”我应声着,他进门。眼睛先是直勾勾的盯着我,接着左右迂视不住的描摹着我的脸庞。
我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自在,只是觉得浑身疲惫到了极点,连一个简单的束发,手都抬不起来了。簪子啪一声掉在黄花梨木的车上,发出一声脆响。刚想去捡,有一双手将我轻轻一按,接着我的头发就被一丝不苟的束起了,一点都不疼,那动作极为熟练。
“有我在,这些事情哪里用阿檀小姐自己动手?”
我摇了摇头,“我觉得别扭————你应该知道吧,我娘亲因为我太疯太野从小就不喜欢我的事。”
苏临渊细长的眼睛中划过一抹疼惜,“阿檀小姐是块宝贝,哪会有人不喜欢?”
心知他是在安慰我,我摆了摆手,“也罢,你又不知道我们家的事情,娘亲又姐姐那个什么事完美的女儿,当然不会喜欢粗野鄙俗的我了。咱们不说这个了。把阿光叫进来。咱们启程去扬州吧。”
实在没有勇气和脸面回金陵,不敢面对他那双风雨如晦的重瞳子。还有,姐姐如梦如怨又时而刚毅坚强的目光。我只想回到爹爹轻檀香缭绕的温暖怀抱中。
苏临渊神色了然,轻轻一点头,“在下晓得了。”
不一会儿,阿光上了车,身上也换好了干净的衣裳。他眼睛一直盯着苏临渊,如临大敌一般。
苏临渊一拱手,“这位是?”他看向我。我却从小木窗中望着浓重的夜色,装作没有听到。阿光同样一揖,“在下阿光,周二小姐贴身侍卫。”苏临渊忍不住轻笑出声,“贴身侍卫?”我闻声看向阿光,他嘴角微抿,眉心出现了几道细细的纹。忽见阿光右手撑在车座的一个凸起处,左手捂住胸口之上心肺处,一口血无声无息的呕了出来,暗黑色的血从他的指缝中滞涩的流出,不同与血腥,此刻一种清淡的茶香伴着他的血液,几不可闻的再车中流淌。
“阿光!”我上前去。虽然军机图被毁。但我总不能永远迁怒于他。“你怎么了?”
他抬眼看了看我。睫毛上都挂满了粘腻地黑色地血。接着用尚自完好地右手摆了一摆。示意我没事。苏临渊却从马车地一头蹭了过来。一把抓起阿光地右手。不由分说地捻起三根手指。探了上去。
“你这是?”苏临渊对着我在嘴边竖起一根手指示意我噤声。又神色凝重地闭上了眼睛。只是三根手指在不住地起起伏伏。变换位置。
他要给阿光诊脉吗?我看着他逐渐变化地神色心想。
不一会儿。他睁开眼睛。只是看向我。“阿檀小姐。你地贴身侍卫伤到肺阴。肺部大寒。是留还是不留?”他淡淡一句话。在我耳中却宛若惊雷。留不留?莫非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吗?或许是读出了我眼中地惊异。苏临渊端正地说道。“此人地肺经一路滞涩。按到太渊穴他都没有半点反应。脉象为迟脉。盖因肺寒难当。无所调理所致。他这几天是不是时常吐血?”我点点头。心潮万千。苏临渊肯定地说道。“那就对了。不过。这荒郊野岭。缺医少药。能不能挺过这两天到扬州。也就看他地造化了。”
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慌乱之间只说了一句。“他为了护着我。和大虫搏斗才伤到了肺。”
苏临渊的双眼顿时像凝了一层白纱一样,“大虫?难道阿檀小姐你遇到过大虫?”
我惊讶的看着他,“你不知道?我,我原以为你是知道的。”只听见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传来,阿光气若游丝的呼吸,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
“苏临渊!你懂医术?”虽是询问,可我肯定的说,苏临渊一拂滑下的几丝头发,“在下略知一二,不过比不上吴王府中阿檀小姐的小跟班李攸。”
“那你且帮我照顾阿光,我要让他撑到扬州!”
苏临渊惊讶的看着我,“阿檀小姐心中真是如是所想?”我反是狐疑的看了看他,“这有什么?”他眼睛略略一挤,“他只是一个侍卫!”我靠着马车蹲下,黄花梨木有一种天然的清香,“他救过我两次,不,三次。”虽然,第三次……
苏临渊深深点了头,“在下愿为阿檀小姐效犬马之劳,自然愿为阿檀小姐照顾病人。”说罢扶起阿光躺在厚厚的垫子上,让我眼花缭乱的点住阿光的太渊、鱼际、末穴、少商,然后又对着我,微微一笑,“在下想向阿檀小姐借一样东西。”说罢眼睛一瞟我口袋中的小金簪,我急忙拿出给他,他接过,对着阿光脚腕上的复溜穴狠狠扎了两下。阿光紧紧扣住车子的手顿时松了开来,眼睛一闭,安然的睡了过去。
“你……你让他睡着了?”我看着此时一脸从容的苏临渊。“凝神保魄,方能护住他的心气。不然不等到扬州,他的魂魄就散了。”
“说的好生让人害怕。”我抱住膝盖,一种无力的放松感疯狂的栖身上来,浑身都是软软的。
苏临渊在我眼前的脸倍加放大了,细长的桃花眼深不见底,“阿檀小姐可以放心的睡去,在下会一直小心看守的。”
一觉醒来推开窗几经是日破云涛,红霞万里,阿光还在沉沉的睡着。苏临渊却神清气爽的对我一笑,“阿檀小姐,我们已经到了广陵府。”
“这样快?”我脱口而出。
苏临渊嘴角一扬,“阿檀小姐且活动一下身体。”我依言行事,却发现身上酸痛,连骨头都像是被碾过一样。
苏临渊低头,“都是在下不好,在下昨夜连夜赶路,没有找客栈休息。委屈阿檀小姐在马车上住了一夜。”
我抻一抻腰,“广陵府到扬州城要多久?”苏临渊一笑,“只要大半天。阿檀小姐今天就可以回家了。”
我兴奋中有些怯意,今日的扬州城将会如何呢?
会是如同往日的繁华似锦,人声鼎沸,灯火霄汉,鱼龙混杂,还是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一样的冷冷清清,废池乔木,冷月无声呢?
我放下小木窗的盖帘,“终于,要到扬州城了。”
………【第二十章 扬州慢(下)】………
苏临渊不慌不忙的走到马车前,对着车夫小声说了几句,马车轰轰的加速,飞一样的奔向前方。
苏临渊又走到我的跟前,“阿檀小姐可否告知在下这些天的经历?”
我粗粗的将我和阿光在山上遇到了大虫,在山下又遇到了后蜀的奸细一事告诉他,他先是眉头打成结,等到听到我说道后蜀追兵来袭的时候,他的神色完全了然,但当我说道阿光和我跳下静河躲避后蜀追兵的时候,他控制不住的笑了……
看了一眼暗自沉睡的阿光,他扬起小金簪,接着在复溜穴上狠狠一扎,又神色慎重的观察了一下阿光的呼吸,“然后小姐以为那张军机图被洇湿了?”
第一次听到军机图从他口中说出,感觉总是很怪异,他一笑带过,又压低了声音,“阿檀小姐不必惊慌,听了小姐这一路详细的情况,倘若在下没有想错,阿檀小姐今天是到不了扬州的。”
“这是为何?”
苏临渊一挑垂下的几缕发丝,眼神定定的看着车上一处,“倘若在下没估计错,那么阿檀小姐在广陵将会遇到一批…”他顿了一顿,接着说“也是最后一批,打军机图注意的人。”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是吗?”我不等他开口,“可是我现在是孤身一人,什么也没有了。”
“不——”他拖长了音节,“你可知道,这种孤松墨是遇水不洇的。也就是说,这份军机图现在好端端的在你身上。”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车厢内此后静谧无声。
绝处逢生的欣喜在那一瞬爆发出来,我拿出他昨日塞到我手中的那幅旧手帕,将车厢中悬挂的羊皮水瓶的瓶口拧开,试着将些许水洒在那手帕上,手帕不一会儿润湿了,但那手帕上的字迹却一丝不变,在经过水的洗礼后,竟显得倍加清楚莹润。我不放心的擦了擦,那字仍是不变。
长舒了一口气,“你说今日会有觊觎之人劫走此图,必定不是后蜀的人。”苏临渊点点头,“阿檀小姐说的对。”“深入南唐腹地,距扬州不过一天行程,想必此人也不是周贼。那么——”
脑海中搜寻着所有有关地讯息。一种寒凉地香气慢慢地飘进了我地脑海。苏临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仿佛让我揭开这个不应有地谜底。“不。不可能地。”我小声说。这个结果太难以置信。那双若蹙非蹙地眉毛娇弱万分。只为了家国大事而庄重肃穆。怎么会?
苏临渊将蜷在角落中地我扶起。“阿檀小姐心中可是明白了吗?”
我抬头。“你是什么人?你说今天有人劫图就有吗?我为什么要信你而不信我地亲姐姐?”
苏临渊面上有种预料之中地神情。“既然阿檀小姐几经明白在下所言。那么在下先行告退。”说罢就要做出一个拜别地姿势。
“先别走。”我对着他放声说。“苏临渊。先说好是谁派你来地?”
他在这个不大地车厢内。却并不弓着身子。长跪在车中。上半身纤瘦无比。“是谁派我来地并不重要。重要地是阿檀小姐地安全。”
“我的安全?”你这样告诉我我的亲姐姐是刺杀我的最后一批人的主使,我心里如何你想到没有?苏临渊点点头,“我只要保护阿檀小姐,至于其他人……”他细长眸子冷漠光划过,见我强作镇定,又将目光放得柔和,雌雄难辨的美丽脸庞扬起一道旖旎“阿檀小姐放心,在下一定尽快将小姐送到扬州的。”
车子驶向广陵,我们添了些补给,又想着扬州驶去。
从开始的不尽信,到最后十之**的相信,越想越觉得苏临渊说的是真的。
只有她知道我的路程图,只有她笑着让我每到一个驿站画一个属于我们的记号,只有她知道我们将那军机图藏在哪里,没有了后蜀,没有了后周。如果在我南唐的腹地,在扬州的卫城广陵,还能发生————只有她。
可是为什么?
或是无力的反抗,或是痛苦的接受,只是每做一步都是踩着她曾经温暖过我的笑脸,那种深入骨髓的暖意已然转为束缚我的藩篱。
不不不,一定不会的,我心中这样想着,一边掀开了小窗口的锦帘。广陵城的景色一派明秀,山色迷蒙,我们驾着马车走的陆路,故而在岸上看着一行行山飞速经过,都是挺拔明旭。
苏临渊不慌不忙地给睡着的阿光通着肺经上的各处大穴,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扑面而来。
“阿檀小姐,将锦帘放下吧。”这话入耳,我却是一呆。
“你知不知道以前有一个侍女也和我说过相同的话?”苏临渊专注的听着,“然后呢?”
“然后废太子之乱,那个侍女很幸运的活了下来。不过,和我一车的所有侍女都被废太子的杀手杀了。”苏临渊听到这里,转过身低下头伸手将阿光的胸口及至肺部不住的推揉。
不知马车行驶了多久,我看到透过锦帘中的光有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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