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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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道-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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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团呆下去了,整天用酒麻醉自己,有一天在酒吧她喝醉了,被一个男人扶上了车,由于她当时烂醉如泥,根本说不清自己家住在哪儿,那个男人就把她弄到了自己的别墅,乘她半梦半醒的时候,把她给糟蹋了,等她明白以后,什么都晚了,那男人自称是台商,她那时有一种破罐子破掉的心理,索性就跟了那个男人。唉,当时她也是不愿意拖累我,只想将苦果自己咽下去。”白明海停顿了下,日光中充满了自责,我插嘴问:“那个男人就是我们在天香楼碰见的那个胖子吧。”“就是他。”白明海咬着牙关说,很显然他对这个毁了他爱情的男人恨之入骨。“小娜不在东州当老板娘,怎么又到厦门当了导游了呢?”我疑惑地问。白明海的神情仿佛陷入了一片危险的沼泽中,好像稍有不慎就会陷下去,他用不堪回首的口吻说:“那个混蛋是个赌徒,本来到大陆做生意赚了许多钱,可是他赌性难改,晚上开奔驰去赌,第二天输得打车回家。最后将几家酒店连天香楼一起输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就带小娜逃债到了厦门,结果本性难改,继续赌,还欠了不少赌偾,为了逃债不知去向,就这样把小娜一个人扔在了厦门。小娜当时在厦门身无分文,苦苦挣扎,痛定思痛,她决定留在厦门,一切从头开始,她四处找工作,终于找到了一份导游的工作。她现在一边工作一边写小说,她说,生活的激变让她迷失了自我,也看到了太多的人性的丑恶,她说她现在心灵深处有一种呼唤,她也说不太清楚,但是这种呼唤像肿瘤一样不断膨胀着,她说不把这种呼唤写下来,她会疯掉的。但是她现在还没有创作出一部作品,但是她说厦门的美丽会让她找到她想寻找的东西的。”我听郭鹤年说,厦门这地方名字叫“美丽”的人最多,有几千人,只是不知道这些叫“美丽”的人是如何理解美的,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此时池小娜对“美”的理解早就与普通人大相径庭了,因为她的心灵痉挛过。然而让我倍感惊异的不是池小娜,而是白明海,尽管他的目光中仍然保留着对我的敬重,但这种敬重和过去相比好像少了许多东西,究竟是什么,我一时半会还弄不太清楚,只感觉好像闻到了他血管里热血的气息,他的血液里似乎多了一种不安分的渴望,而这种渴望和欲望是截然不同的。

厦门之行并没有让我的心情轻松起来,反而让我发觉我自己的双脚从来就没有从污泥里拔出过。北斗医院大厦由于资金严重不足而陷入半停工的状态,我只好利用白明海和关义蕙的关系向金牛集团求助,然而金牛集团迟迟没有答复。就在我像落入蛛网里的虫子似的苦苦挣扎时,江冰冰告诉我,她单位派她去法国研修一年。我自己的老婆我最清楚,她日子清闲得就像一首牧歌,她突然告诉我这么重大的消息,我心里很惊异,我不相信她能去,但她出乎意料地告诉我,她去。我问她,为什么要去?她说不为什么,但表现出来的神情很像是藏着什么秘密似的。平时江冰冰打扮得像商场橱窗里的时装模特,我猜想,她一定是冲着法国服装才决定去法国研修的,我甚至能够想象出她在巴黎香榭丽舍大街逛街的样子,然而我似乎低估了自己的老婆,因为出国那天,我送她登机时,她抱着我流着眼泪说:“老公,我知道我走得不是时候,我不应该在你最难的时候离开你,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去法国吗,因为我知道我再不离开你一段时间,恐怕会失去你,我不想成为第二个白雪,好好等着我,我保证等我回来时,我会变成另一个人。”我被她的话惊着了,捧着她的脸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闪着泪花却隐含着笑意。

江冰冰走后,我有一种被放羊的感觉,但我并不想成为羊,我心里一直回荡着一种野性的呼唤,一种半人半兽的东西攫住了我的心,那呼唤是什么?那攫住我心的东西又是什么?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原本想创造一个新世界,竟步了马杰的后尘,就犹如在一面陡峭的斜坡上来回攀爬,怪不得我觉得自己呼吸越来越困难,要不是贝妮点醒了我,直言不讳地指出,我表面上在做自己,骨子里在做马杰,我还不知道要被马杰牵着鼻子走多久?为什么我想创造的新世界竟然也是个金色世界?莫非欲望囚禁了我的灵魂?我以为我早就把束缚着我的桎梏砸碎了,然而自从贝妮点醒我后,我觉得束缚我的桎梏没有被砸碎,而且更牢固了。我觉得我就像一个云游四方的和尚,走过千山万水却始终寻找不到可以住宿的神庙。莫非“神庙”根本不存在?我在镜子上画上我梦中神庙的样子,希望我疲惫的灵魂可以在里面歇息片刻,为此我仔细观察镜子,镜子里并没有我期待看到的灵魂,只有我的影像在漫不经心地注视着我,眼神尖刻而讥讽,仿佛在嘲讽我不过是一个随波逐流的肉体,如果这样的肉体也算作一种生命的话,那么这种生命的每分每秒都毫无意义。这简直是对我的污辱。一气之下,我摔碎了镜子,望着满地碎片,似乎我做自己的梦想永远消失在那支离破碎的幻影中。然而,即使这样,也无法阻止我做自己的决心,就像我无法停止自己的呼吸一样。只是我现在憋闷得很,恨不得到大自然中去呼吸点新鲜空气。不知道为什么,我脑海里常浮现出一个压抑幽闭、深沉城府的男人的脸,他挑起一边的眉毛,带着虚伪可笑的一本正经看着我,仿佛我是任他摆布的提线木偶。那张脸时而模糊,难以辨认,犹如人影的脸,时而像马杰的脸一样清晰可见,笑容抽搐着,我断定那是马杰残存在我脑海中的面具,看来我一直躲在这张面具后面,我试着将自己的脸放在面具里面,透过马杰的眼睛往外看,发现我犹如一块脏兮兮的污迹一般站在一幅风景秀丽的画里转圈,看样子是在寻找自己的影子,只是那影子毛茸茸的,吊在我的屁股后面,很像刚刚长出的尾巴。尽管这只是幻觉,但这些幻觉搅得我精神恍惚,虚弱不堪,整天像踩着高跷似的,高大得不可思议,却又摇摇晃晃地难以保持平衡。我时而觉得自己像一块冰雕,时而又觉得像一摊泥浆,还总觉得背光的地方潜伏着另一个我,随时等待着我这个手持长剑的侠客向他发出挑战。我总是像得了心脏病似的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但这种恐惧感又是空灵的,不知道这种空灵的恐惧感和郭鹤年在天山面对冰沟时的感觉是否一样,我想肯定不同。我很羡慕郭鹤年用登山这种形式与自己的灵魂对话,但那是郭鹤年的方式;我也很羡慕池小娜通过创作小说与自己灵魂对话的形式,但那是池小娜的方式。我认为任何人都应该有适合自己的与灵魂对话的方式,只是绝大多数人甘拜于平庸的脚下,一生都找不到这种方式,甚至根本不想寻找。然而我又寻找到了什么?

很长时间没有拜访龙泉寺的智真师父了,忽然产生了想听他讲讲经的想法,或许佛经能让我有所开悟。我喜欢晴空万里的好天气,昨天下了一天雨,今天早晨太阳勉强冲破云层,努力将云霭消解在蓝空中,我没有直接去办公室,而是抱着被指点迷津的渴望,开车直奔龙泉寺。然而见到久违的智真师父时,我顿时惊呆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老和尚的眼睛已经失明了。智真师父在客堂热情地接待了我,我关切地询问他的眼睛是怎么失明的?和尚似乎并不以为然,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上了年纪,腿脚不好使了,半年前上厕所时摔了一跤,摔倒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我连忙大包大揽地要领他去医院看看,智真师父淡然一笑说:“明眼人不一定能看透贪嗔痴,要用心,如果眼睛没瞎,心瞎了,又有什么意义?”这话让我有一种酲醐灌顶的感觉,我连忙将自己魔鬼附体似的迷茫与痛楚和盘托出。他沉思片刻,慈眉善目地说:“商施主,你的牵挂太多了,为什么不放一放呢?说不定你放弃那些牵挂,也就听清了那个遥远的呼唤,看清了你心灵世界真正呈现出的图景。”说完,他轻轻呷了一口茶,那种淡定与坦然,仿佛胸中有一座巨大的灵山。我凝视眼前这个和善的老和尚,觉得他的眼睛虽然瞎了,却对这个世界看得清清楚楚。

离开龙泉寺时,天空中悠然飘荡着镶着金边的云朵,在轻柔澄净的微风中,树木款摆枝条,宛如我摇摆不定的心绪。我一边开车一边思考,一个人如何才能不受欲望支配呢?必须看清心灵所呈现出的图景,那么心灵所呈现的图景是什么?灵魂。我不敢确定,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欲望是一种病,只能用灵魂之药来治,如果没有灵魂,欲望就是一神绝症。此时我的心灵深处回荡起一种远古的呼唤,这呼唤玄冥幽远,鼓荡着我的血液像刚点燃的火药引爆线样咝咝作响,我脑海中不时晃动着一个受折磨的、炽热的幽灵,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车开得越快,越有一种灵魂出窍的感觉,我用探索的目光盯着前方,仿佛车的动力不是来自引擎,而是前方巨大的吸力在吸着车前进。我心里越发涌出一种躁动,这种躁动既让我万分恐惧,又让我异常兴奋。

在接下来的个月里,我在困境中苦苦挣扎而无法脱身,特别是当我看到铺天盖地的大禹生态园楼盘别墅销售广告时,我的心里火烧火燎地翻腾着一团妒火。这些年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像中了蛊似的非要和马杰争个高低,结果使自己陷入泥潭而不能自拔。现在的我不是我想要做的那个人,而是我不得不做的那个人。为什么做自己这么难?想来想去都觉得是因为我心中缺少一个上帝,我甚至想在做自己和做他人之间找到一条妥协之路,结果是我既不敢正视自己,也不敢正视他人,但是我心里又潜伏着一个魔鬼,它时常把我的幻想引向前所未经的旅途,在旅途上我不断地经历着各种恐怖和冒险,有一种灵魂把肉体甩掉的感觉。每当这时我都要照一照镜子,我看到的是一种扭曲痛苦的脸,我惊恐万分地想,这大概就是我心里潜藏的那个魔鬼的真面目。我这个样子只有贝妮看见过,那天傍晚她约我到她家吃饭,我一进屋就发现她买了一对登山背包和野外帐篷。我纳闷地问:“贝妮,买这些东两干什么?”火红的晚霞透过窗户刚好照在贝妮的脸上,她看上去像刚刚下凡的天使,她温柔地说:“你猜猜?”此时她美得让我发抖,我根本无暇深想,只顾呆呆地看着她。她莞尔一笑恬静地说:“你现在越来越不像自己了,再这么下去,我真担心你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你不是一直想徒步走一趟万里长城吗?或许这是你与自己灵魂对话的最好方式。世界上只有钟情于艺术的人有可能看见自己的灵魂,一个人成不了艺术上的艺术家,也应该成为生活上的艺术家。你不是想成为灵魂的雕刻家吗?那就要先有勇气看一看自己的灵魂,商政,走一趟长城吧,我陪你!”我没马上回答,而是久久凝视着贝妮的眼睛,长期以来,我的精神一直脱离我的躯体到处漫游,到处寻找寄宿,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觉得只有那条越群山、经绝壁、穿草原、跨沙漠的苍龙深锁着我的全部秘密,我不知道那些秘密究竟是什么,我只知道那个来自我内心深处却回荡在崇山峻岭之间的呼唤就来自那些秘密,那声音让我既向往又恐惧。就在这时,贝妮惊讶地望着我,我知道她一定在我脸上看见了一种奇怪的神情,她美丽的瞳孔像镜子似的映出了我扭曲而痛苦的脸,我觉得很像一个死刑犯在被执行枪决时的神情。最后我还是怯懦地说:“现在走不是时候。”这当然是惜口,我还没想好走一趟长城时我究竟意味着什么,最让我担心的就是我怕我找到的答案不是我想要的。贝妮显然看穿了我的心思,嘴角上挂着一抹安详的笑容说:“我估计你会这么说,弩在发射时拉得过紧,弦和弓就要拉断,不要以为马杰现在的声势比你大,他就占了上风,其实你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就清楚了,你没做成自己,他也没做成他人,你觉得自己在炼狱里,他没准已经下地狱了。人的一生都在追求幸福,到头来追求到的只是幸福的种种假象。其实真正的幸福就是做自己。你看看你现在的神情,不走一趟长城行吗,你不想去,你体内的魔鬼也会逼着你去。”我身子往沙发上一靠,感觉双肘的力量已经枯竭了,我疲乏地点上一支烟,脑海中不断地冒出“雄关”、“隘口”、“狼烟”之类的词汇,我妥协地说:“贝妮,其实不是我想去长城,你说得对,的确是我体内的魔鬼逼的,它的力量比我的意志不知强大多少倍。长城迟早要走一趟,但还是缓一缓,等我渡过眼前的难关我一定去!不瞒你说,其实我的灵魂早就置身于万里长城之上了,我心里回荡的那个遥远的呼唤八成就是孟姜女悲凉的哭声。”贝妮恼着一张脸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转身进了卧室,重重地关上了门,就像重重地扇了我一巴掌似的,在我的记忆里,这还是贝妮第一次生我的气。昏黄的阳光洒落在褪色的地毯上,我惆怅地吸了一口烟,脑海中浮现出野云悠悠、颓壁残垣、寒风朔厉、旷野荒凉的画面,画面里一个背影立于危崖高耸的烽火台上,正凝视着西方绚烂壮丽的火烧云,那个背影既像我,也像马杰。

我知道,我在心里无法摆脱马杰的影子,他将永远和我如影随形,因为我一直有一个错觉,我是虚幻的,马杰才是真实的,即使他跳出我的想象,也会像幽灵一样用猜疑妒忌的眼睛潜伏在我思绪的角落里窥视着我。不过我自信地以为他不可能跳出我的想象,别看他见了我表现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其实心里一直谋划着打败我的小伎俩。然而,我错了,他不仅跳出了我的想象,而且是出其不意地逃离,对,是逃离!当我得知他从我的想象中逃离后,我惊得目蹬口呆。

那天早晨,我刚坐在办公桌前,白明海就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大哥,出事了,马杰失踪了!”白明海气喘吁吁地说。我吃惊地从高背皮椅上弹了起来,圆睁双目问:“你说什么?怎么回事?”白明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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