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
甚至于连家里的房契在哪里,他都告诉了人家。这样的事情,连县太爷也没法。况且王家老爷那时候刚死了没两个月,也根本没人再给他做主。
也没几日,顾老爹也知道自己之前的那些房产宅院,实际都被弟弟变着法子弄了去,如今顾家老宅里,是顾二叔当家。
秋冬交替的时候,顾凝去祭拜了母亲,回来大病了一场,死也不肯再理他。
顾老爹对付别人没办法,拿捏自己的女儿倒是一捏一个准,每日去妻子坟头哭,说自己不争气,要死要活的。大冷天睡在坟茔地里,懂得几乎僵过去,顾凝又心软了,拿出所有积蓄,给他重新赁了栋小院。后来王允修私底下买了现今这座小院,把之前老爹他们典当出去的家具赎了去。
顾老爹知道是弟弟搞得鬼,两人绝交,如今老爹因为顾凝倒也长了一点记性,已经差不多两年没主动跟弟弟说过话。
对于顾家的祖业,那是父亲自己不争气败光的,顾凝一点都不可怜他,倒是母亲住过的宅子,她要想办法拿回来。又不想撕破脸皮,便想办法让二叔心甘情愿地送回来。
四月中上,王允修要去苏州做生意来跟她告别。顾凝让茗香赶紧将她们做好的领抹还有自己调好的香书送他带去苏州。顾冲不肯呆在家里,要跟着二哥去苏州,顾凝寻思他在家也就是出去胡混,如今十六岁也该做点事情,跟着王允修还有个人管管他,便同意了。
王允修一直看着她,有话却又说不出的样子,顾凝送他出门的时候,他像开玩笑一样问,“阿凝,家里很闷要不要出去散散心。”
顾凝知道他的意思,笑了笑,“我倒是想,可有楚家的眼睛盯着,再说身上还有老爷子的孝,二哥的好意我心领了。”
王允修原也没指望她应承,嘱咐她保重身体,告辞离去。
他走以后,茗香给顾凝一封银子,说公子留给她应急的,如果有事情让人立刻捎信给他,还说如今椅子儿也听她的话,有什么事情尽管让他做。顾凝将感激记在心里。
五月里顾凝大舅家的表哥跟楚家的生意更上一层楼,送了一些新的香书,王允修也从苏州托人带了一些别致的东西,说她调配的香还有领抹很受欢迎,价钱也不错,让她可以试着多做一些。
她一直让椅子儿帮忙留意顾二叔,知道他四处打探她和父亲的事情,见缝插针地造谣,暂时也不去管她,只做不知道,却悄悄地进行自己的计划,她要跟二叔好好地演一场戏,也让二叔尝尝曾经的滋味。
转眼到了金秋八月,熬过了溽热黏答答的梅雨季节和炙烤的人能流油的酷夏,天气凉爽下来的时候,顾凝病了。
十三岁那年母亲缠绵病榻又在略见起色的时候猝然去世,给了她很大的打击,加上之后大大小小的事情积压在心里,表面上看得开,可实际又不是个善于排遣遗忘的人。中秋节是她母亲的生日也是祭日,往年每到秋冬交替的季节,顾凝也会怏怏不乐,或大或小的病上一场。
这次去给母亲上香回来的路上淋了雨,夜里便发烧病倒。她让茗雨闭门谢客,任何人都不见,更不准茗香捎信给王允修。
顾老爹因为女儿病倒,竟然几天没喝酒,茗雨见他鬓发见白,让他不必守着姐姐,有她和茗香呢。以往这个时候顾老爹酒喝得最凶,这几日没喝酒,精神竟然也是萎靡不振,蔫巴巴地像是要生病。
夜里喝过汤药顾凝便窝在床上休息,昏昏沉沉地听见外面门响,有橐橐的脚步声。她从来不信鬼神,可是母亲去世的时候,她总是想如果有魂灵该多好,母亲是不是还能回来看看。
下半夜的月亮带着清冷的光,傲然而冷淡地俯瞰着大地,银辉如水,冰冰凉凉。让她的心也跟着冷下去,身体却滚烫得厉害,想起小时候生病了,母亲会将她抱在怀里,柔声地安慰她,给她很好吃的杏仁酥,她就忍不住流泪。
又怕被起夜看她的丫头看见,赶忙用袖子擦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她感觉有人抱住自己,温暖清爽的怀抱,结实有力的臂膀,那样稳稳地抱着她,幽幽的桂花清香氤氲在清凉的夜色中。
她眼皮沉沉,睁不开眼,低低地问了句什么,听到那人温柔如水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傻丫头。”
第一章 探亲
一觉醒来已经是正午,顾凝竟觉神清气爽,身上也凉快了很多,不再那般发烫。小院里用小灰缸栽种的金桂芬芳吐香,幽长绵软,令人余味无穷。
家里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声音,前几天还有两只母鸡每日咯咯哒地叫着抱窝,茗雨嫌它吵顾凝休息不好给宰了,剩下那只恢复下蛋才逃过一劫。顾凝下地从窗口往外看了看,没看到那只散养的母鸡,茗雨和茗香也不见人影。
突然西边厨房里白色人影一闪,随即一阵夹杂着芫荽气息的鸡汤香气悠悠飘了过来,顾凝惊了一下,忙问,“顾冲?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王允修曾经捎信回来说,他要带顾冲去别的地方走走,所以中秋节没回家,但也没说现在回来。
方才的人影分明就是个男人,老爹一直穿着灰色的麻布凉衫,顾冲夏天倒是喜欢穿白色的葛布衫,是以顾凝怀疑。
等一阵锅碗瓢盆的响动之后,一人捧着红漆托盘稳稳当当地走了出来。背景是灰败的土墙黑色的木门,他那一身未有任何纹饰的普通白色麻衫竟有一种别样的韵味,秋风勾勒出他修长挺拔的身段,一样的俊逸不凡。
顾凝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你怎么在这里?”下意识地抬手掐了掐自己的脸颊,疼得嘶了一声。
楚元祯朗朗大笑,端着托盘大步进了东厢。
他将鸡汤放在桌上,笑道,“我做的鸡汤很香的,你来尝尝。”
顾凝没动,只是盯着他看,“你……”
楚元祯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唇角微微地翘着,笑道:“需要一批货物,便回来……催一催,路过历城过来看看。”
顾凝审视着他,探究着他的真正意图,楚元祯走上前扶着她坐下,亲自帮她盛了一小碗鸡汤,用瓷勺搅了搅递给她,“不烫,喝吧,看你才几天,瘦成这样!”
顾凝往门外看,也不见其他人的踪影,不禁有些狐疑。
楚元祯知道她的心思,“老爹说大舅家有点事情,他要去看看,顺便让两个丫头跟着去帮忙,走的时候嘱咐我炖鸡汤给你喝。鸡是他杀的,可与我无关。”
那鸡还在下蛋,如果说自己做主杀了,顾凝只怕要恼他。
顾凝浅浅地尝了一口,果然是鲜香味美,而且汤清亮并未有一层黄油让人腻烦。一口之下,顿时食指大动,便将一碗都喝光。
楚元祯用筷子夹出两条鸡腿,将肉撕下来放在小碟子里,又去拿了酱油醋和蒜蓉拌上,用鸡汤浇了一碗饭递给她。
半月里没正经吃饭,顾凝也饿了,可真吃起来也只吃了小半碗便放下碗筷。楚元祯见她吃完顺手接了过去,扒拉了两口。
顾凝脸一红,忙道,“喂,你不会重新盛一碗饭来!”
楚元祯低头看了看碗,“这碗好好的,为什么要换?”见她大病之后的脸上有一种嫣然的粉色,透出股子柔弱的娇羞,让人移不开视线。
顾凝脸颊发烫,忙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是从惠州来的,还是直接从京城下来的?”
楚元祯咽下嘴里的饭,道,“直接过来的,坐船,先经过历城。”
顾凝瞥了他一眼,从京城回家,如果在连州弃船换车,自然更快,他却径直来了历城,却也不问。
两人静静地没说话,待他吃完,顾凝起身要收拾。楚元祯忙拦住她,“你坐着。”顾凝知道从前他在家定然也要干活,可如今怎么也是楚家外面生意的当家人,家里有女人自然轮不上他动手。
楚元祯握住她伸出去的手,顾凝抽了一下被他握得更紧,不禁心慌起来。
他看了她一眼,自然地放开她的手,关切道,“还是有点烫。”
顾凝移开眼,“病没好利索自然这样,况且正午天热得很,你不要回家吗?”
楚元祯将碗筷都放在托盘上,“我已经让明子回家给大娘送信,这两日我要在渡口看看货,过几天再回去。”
顾凝点了点头,没说话,他又道,“好热,要不要喝酸梅汤?”
顾凝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历城可不是惠州,除了酷热的时候,没人卖。”
楚元祯得意地扬起眉毛,“这难不到我,酸梅汤我还是会做。方才我看厨房的小瓦罐里有熏过的乌梅,恰好我带了一包山楂干,桂花又开得正香,都是现成的材料。”
顾凝没法,便跟着去厨房看,怕楚元祯真个管到底还要刷碗忙让他先放着,等茗雨回来收拾。
楚元祯找了乌梅洗净,倒了半砂锅水,然后将乌梅、山楂、干草和新鲜洗过的桂花扔进去大火直到水翻滚起来,然后将火炉膛的木头掏出几片,小火慢慢熬了两盏茶功夫便灭了火。
顾凝惊诧道,“不想三少爷还会做这些。”
楚元祯看了她一眼,“在王家的那几年,什么都学会了。”话说完目光却又不移开,一直笑微微地盯着她,看的顾凝脸颊发热,侧身躲开。
砂锅嘶嘶地冒着白气,楚元祯忙活顾凝也不好意思走开,只得陪着他。
他起身从橱柜里找出冰糖,又从一只青花小瓷瓶里倒了几滴似蜂蜜的东西,厨房里顿时有股清幽的香气萦绕。
顾凝惊异道,“是什么?给我瞧瞧。”
楚元祯笑了笑递给她,“我按西域进贡的食用花露自己做来试试,加了一点蜂蜜。单吃很难吃。倒进汤里会香香的。”
顾凝接过去嗅了嗅,里面有蔷薇、栀子的味道,其他可能是什么食料她分辨不出,尝了一点甜中带着一点涩,还有微微的苦,不禁皱起眉头还给他。
楚元祯让她去屋里坐,他把汤倒在汤罐里浸到井水中,等凉了再拿进去喝。
楚元祯的出现是突发状况,顾凝有些不适应,站在屋子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做什么才好,只按着块抹布无意识地擦着光可鉴人的桌面。
等楚元祯拿帕子擦着手进来的时候,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低头的时候发现他衣摆后面被什么刮破了条口子,他显然还不知道。
家里静悄悄的让顾凝觉得有点紧张,想开口请他坐,可楚元祯自在得很,没有半点做客的架子。楚元祯看到梳妆台上绣了两朵海棠花的领抹,随口道,“绣得比以前好了很多。”
独处让她有点尴尬,“茗雨他们都去了舅舅家?爹怎么也去了,半年不出门,这会倒是喜欢往外跑。”
楚元祯笑着看了她一眼,从墙角的五斗橱上捧来一只四角包着铜皮的黑漆木箱放在桌上,“走得匆忙没准备礼物,顺手拿了几盒今年新出的胭脂水粉,你试试看,也提提意见。”
顾凝坐在桌前,楚元祯打开木箱推给她,里面用薄木板格成一个个小格子,放着两只巴掌大的白地青花瓷盒,是胭脂。两只镶嵌宝石的银盒,装的是宫粉。还有一只小小的海螺,里面盛着眉黛,刻成一朵精致的蔷薇花模样。
这些就算做贡书也是极好的吧,她把玩着那些匠心独运的盒子,爱不释手。
看完之后,她觉得木盒子很厚,发现还有一层,小心翼翼地捧出来,不禁惊讶地叫了一声。底下是一大块荔枝木的鱼戏莲叶间根雕,莲花心处有只小小的盖子可以打开,每个花瓣上又雕有精美的纹饰,两条跃起来的鲤鱼嘴巴张开,尾部也各有小塞子。
旁边还放了一只雪梨大小的紫檀木雕刻的玲珑球,里面层层兜转,下面缀着几颗银铃珠玉,叮叮咚咚,很是好听。
她惊讶道,“好美!”
楚元祯笑了笑,指着鲤鱼道,“拿下塞子看看。”
顾凝看了他一眼,慢慢地拔下塞子,突然一颗颗黑色珠子从里面哗啦啦地掉出来,落在根雕地盘上。
顾凝拈起来看了看,喜道,“是香丸,”嗅了嗅,分辨道,“玫瑰水,桂花、紫茉莉……”
楚元祯佩服地看着她,“还是你强!”
顾凝像发现宝贝一样,细细地研究着,突然又惊叫道,“这是两只熏炉!太神奇了!”
原来那莲花中间的位置打开盖里,里面是一只小小的炉膛,可以放入香灰、香饼、云母片等用来熏香。
而那种玲珑球也是如此,只不过两头打开,分别放入东西,可以挂在腰间,也可以作为帐中香,让人叹为观止。
楚元祯见她脸上露出年少时候那种孩子一般的表情,不禁目光为之一凝,柔声道,“熏笼我们可以做到极致,可是香却总是不成。”
顾凝随口道,“你们只知道蒸花香,没有完全蒸馏,自然不对。”
楚元祯诧异道,“何为蒸馏。”
顾凝心下一惊,太过专注竟然忘记这时候还没有蒸馏花露的做法,忙遮掩道,“其实很简单,但是我现在还没参透。”
楚元祯便不再问,只让她试试看好不好用。
顾凝看了看说先用根雕,莲花心中间的熏炉是用黄铜打造,看起来小,实际里面宽而深。
顾凝从红木大柜子里抱出自己盛放熏香物书的柏木手箱放在桌上,捧出一只密封的白瓷罐,用铜箸从里面夹出一枚碗底大小的香饼,用帕子拖了递给楚元祯。
楚元祯拿了香饼去厨房在方才熬汤的火炉底下重新起火,在炉膛底下放了铁丝网,用长长的铁钳子夹着香饼放上去,待烧得红透,又夹出来用一只小碟子盛了回房间。
顾凝把自己在王家香铺特制的雪白香灰放进熏炉底,平日不熏香的时候也会用自制的普通木炭烧红放进熏炉内以便保持香灰的干燥,否则经过溽热的夏季,香灰会潮湿不能用。
楚元祯用铜箸夹起烧红的香饼放进去,顾凝拿起长柄银匙将香灰拨了拨,盖住香饼,看了看从楚元祯手里接过铜箸,在香灰上戳了几个洞,再放上云母片隔火,然后夹起一粒梧桐籽大小的香丸放在云母片上。
楚元祯静静地看着她,每当调香熏香的时候,她都极为专注,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样一件事情一般。她光洁的额头上沁出细微的汗珠,想也没想他提袖子帮她擦,顾凝立刻窘住一动不敢动。
成亲之前他也只在那次遇险的时候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