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不如那几从萱草自然雅致。
西厢门口倚着个穿水粉桃花衫浅绿裙子的女人,她身姿曼妙,凹凸有致,腰肢软软地摆弄着,描得翠黛蛾眉凌厉地扬着,唇角挂着讥讽的笑意,目光冷冷地打量着顾凝。
顾凝认出是张姨娘,也未特意去看她,跟着宋氏上了廊子,门口的丫头打起帘子。
身后张姨娘大声地道:“哟,这人和人就是不一样,虽说都是妾生的,有的就能登到老子鼻子上去!”说完朝着东厢啐了一口。
顾凝听得真切,只是皱了皱眉,便进了屋内,随宋氏去了东间。往日大爷早就去前院东厢习字作画,念书吟诵去了,今日知道媳妇要来请安,特意等着。
顾凝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礼磕头,问了安,大爷扫了他一眼,道:“如今回来了,大家都是一家人,一块住着,和和气气的有什么话就说,平日里多包容点。别跟有些小地方的女人一样,斤斤计较净算计些有的没的。”
顾凝应了,不卑不亢道:“多谢父亲教诲,媳妇谨记。”
大爷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地呷了一口,又道:“平日里多帮你母亲担待点,妯娌要和睦。让三郎也多关心关心家里,别一味地只管铺子。说穿了铺子也是楚家的,让他多想想大家,别只顾着自己!”
顾凝恭敬地应了,大爷不让她起身,便只能跪着。
大爷又慢悠悠地说了一通话,对宋氏道:“以后好好教教你这个妯娌,说话做事,待人接物什么,不能有差池。”
宋氏挤出一丝笑容,“爹,您放心!我自然会教导弟媳的,我们也会和和睦睦不让您操心的!”
大爷这才点了点头,“起来吧!”
顾凝再谢,慢慢地起身,垂手立于一侧。大爷满意地看了她一眼,“好了,我要去读书习字,你们妯娌就自行方便吧。认识了各位叔叔、婶子、兄弟姊妹的,以后也好相处。”
两人又应了,大爷才起身,宋氏和顾凝跟着出去。大爷下了台阶,去了西厢,片刻里面传出张姨娘娇笑的声音。
宋氏对顾凝道:“我们去老太太屋吧。”
顾凝忙道:“嫂嫂先行,我这就去给母亲请了安再去!”
宋氏眉头一挑,淡淡道:“老三家的,你可别怪做嫂子的不提醒你。如今三郎怎么也是外面当家的,你是他媳妇,去拜个姨娘,可让人挑刺呢!”
顾凝不动声色,坚持道:“作为三郎的生母,不管是妾还是仆,理应去拜问的。还请嫂嫂原谅!”
宋氏哼了一声,笑道:“好了好了,既然你这么有孝心,我且陪你走一遭!”
宋氏的到来显然让文姨娘受宠若惊,忙起身见礼,顾凝上前要磕头,她一把拦住,“媳妇,免了吧,来到就是礼了!”
文姨娘容貌娟秀,可如今带着似乎浸润到骨子里的憔悴,头微低着,脊背也似乎被什么重压着,不敢挺起来,像是从灵魂深处被压弯着。
宋氏说句话,文姨娘一直小心翼翼陪着笑,也不敢大声应对,倒似是怕喘气大了也会把人吹走一样。顾凝看着文姨娘,不禁想起六年前那个年轻娟秀的女子深夜敲开自己家的门,目光凌厉傲然地审视着自己,坚决得没有一丝柔和的女子。
当日她说,顾凝,不管你多玲珑剔透,得三郎深爱,都不能与他结亲。你于他半点益处也无,你只会拖累他,害了他。
顾凝还击说不如找了楚元祯一起,大家把话敞开说,坚决不肯顺从。
她只是没想到一个女人到底为了什么才能那般卸去一身的傲气和尊严给后辈跪在地上,涕泪交流地哀求。
想起从前的那一切,顾凝几乎想拔腿逃走,文姨娘当日苦苦哀求,求她放过楚元祯,他有大好前途,他从小被楚家人瞧不起排挤,如果跟林家大小姐成亲,以后就算没有楚家,他也能扬眉吐气,做个人上人。
这样一个为了儿子卑微地连尘埃都不如的女人,顾凝怎么能忍心拒绝?
如今林小姐已逝,她和楚元祯却又重新走到一起,这对文姨娘怕是最大的打击吧!
第十一章 伤痕
告辞文姨娘出来,顾凝一直默然无语,宋氏看了她几眼,才慨叹道:“你也看到了,她那般谦卑,可真不是我们欺负她。费_提供更新_我都懒得去看她,我跟你说三郎更不愿意见她!”
说楚元祯与母亲意见相左,顾凝信,可若是他不肯去见他的母亲,她断然不信。
回去老太太那里,几位叔叔也在,顺便一一见了礼,顾凝正在寻思为何不见六叔跟杨姨太太,老太太发话道:“晌午饭依然在我这里吃,饭后让大嫂带你去见见姨太太和你六叔。”
那两个人早就见过,不过既然回来就要正式去拜过。
沐氏看宋氏脸色不是很好,接话道:“娘,还是让我带侄媳妇去吧,大嫂还忙着呢!”
宋氏立刻向沐氏道谢,老太太说也好。
顾凝转身看了看,楚元祯倒是不见了,只是他们不说,她自然也不好意思问。
晌午饭老太太把几个儿子都打发走,媳妇也都回去伺候自己男人,只有沐氏陪着,另外楚吟秋几个姑娘也在。在老太太面前一个个倒是极为规矩,对顾凝也是恭敬有礼,亲切有加,不断地跟顾凝请教绣活熏香之类的东西,顾凝一一答了。
楚吟秋放下筷子,拿帕子擦了擦嘴角,又端茶漱了漱口,才轻声道:“三嫂,凝香阁的领抹也是你绣的吧。如今在苏州的青楼街坊里倒是流传前朝的东西,看起来很是精致。都说是凝香阁卖的。”
老太太便问凝香阁是哪里,楚吟秋便解释了一下,是王允修在苏州开得商铺,里面卖熏香、绣品、首饰、玉器、绸缎等等。
老太太笑道:“哟,二公子是越来越能干了,以前我们都说他如果去科考,指不定是个状元,没想到做生意也有声有色的。”
楚吟秋撇撇嘴,“老太太,他做生意卖的可是青楼那些女人,我倒不觉的哪里能干!”
老太太眉眼一挑,“你呀,就是心气儿高,要强。青楼女人也是人,自然也得穿衣吃饭,难道他们能自己造出来?我们楚家的胭脂水粉,熏香器物,大部分也是去了哪里。”
楚吟秋暗暗地瞅了顾凝一眼,冷笑了一声,“反正那个王允修不见的有什么本事。”
顾凝脸色笑容不淡,垂首喝汤,然后放下白瓷碗,擦了擦嘴角,又漱口便说吃饱了。
楚清梅突然问道:“咦,今天怎么没看到大哥?”
楚吟秋瞥了她一眼,“平日倒不见得你多关心大哥的!”
沐氏一直在下面跟丫头吩咐什么,听见了过来笑道:“大少爷来给老太太请过安了,但是人太多,他就不添乱了,外面有事情就出去了。”
老太太神情有些不悦,似是自言自语道:“家里亲人回来,也该来打个照面才是,真是越发没规矩!”虽然不是说给谁听,坐在她旁边的顾凝却听出老太太语气中的恼意,忙笑道:“老太太,这以后大家都一处住着,见面的机会多的是。”
楚吟秋突然又道:“三嫂,你那么好的手艺,不如帮我绣一套领抹吧!”
楚清梅慢悠悠地嚼着一块小排骨,看着她问道:“咦,四姐,你方才还说那是青楼女人买的东西,你要来作甚!”她笑嘻嘻一副极为好奇的神态,楚吟秋想发火也只能碍于老太太的面子压下去,狠狠瞪了她一眼,“既然是受欢迎的,自然有可取之处,我倒是想学一学,也算多一项本事。
老太太笑着对顾凝道:“你们这些姊妹都要强着呢,读书习字,琴棋书画,女红之类的,可不愿意落人后了。你以后也多指点指点她们,嫁人之后也多项消遣。”
顾凝笑了笑,“指点可不敢,只不过大家一处玩罢了。老太太,不怕您笑话,除了绣绣花,其他的读书习字,琴棋书画,我可一点都不在行!”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没关系,那些不过就是闲着无聊,消遣的。会了也不见得有多少用处。”
楚吟秋目光冷冷的,垂眼摆弄着自己的帕子。下首还有几个女孩子,是二爷和三爷家的,都规规矩矩地吃完饭便恭恭敬敬地告辞离去。
晌饭后说了一会话,老太太照例要睡一会儿,沐氏便领顾凝去东北偏院,楚清梅说自己闲着无事,便一起跟着了。
依旧出了西侧门,沿着河边小路往北,楚清梅看了一眼小院子,道:“三嫂,我们家这些院子里,你的院子可是最小的。”
沐氏笑道:“老太太不是发话了呢,过两年添了丁口,在西面再盖一座。我们家其他人可没这个待遇呢。二爷总想再要套小院准备给儿子娶亲用,老太太都没点头。”
顾凝笑了笑,问楚清梅,“清梅,你三哥去了哪里?”
楚清梅揪着路边的狗尾巴草道:“头会儿你那个二哥王允修来拜访,老太太就让三哥去招待了。可能去铺子里吧。”
沿着河道转弯的地方往东,没多少路就到了杨姨太太家。一座三进三出带东西跨院的宅子,粉墙黛瓦,墙外列植了高大的梧桐树和皂角,树臂舒展,阴翳避日,很是凉爽。
沐氏笑着介绍道:“家里太挤,老太爷去了之后姨太太就带着六爷住到这里来,我和你四叔跟着沾光,住在西跨院,六爷住东跨院。姨太太正帮他物色亲事呢。不过六爷对这个不上心,玩世不恭的,让姨太太也操心。”
顾凝安静地听着,不发一言随她去了。
杨姨太太年轻的时候本是大家闺秀,只因家里获罪,没了官籍,老太爷通过关系花大把银子把她赎了出来,再后来做了楚老太爷的五姨太太。老夫少妾,却也很是恩爱。
杨姨太太才是楚家唯一一个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女红舞蹈样样精通的人,只不过她平日喜欢清静,不凑热闹,老太爷死后更是一心教导儿子,除了给老太太请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两日她身体抱恙,老太太让她好好休息,不用每日去请安的。
守门的婆子见他们立刻去报了,疏柳匆匆走出来,笑道:“姨太太正更衣要去前院呢,你们这就来了。”几人说说笑笑进了后面姨太太的院子,院子里兰草葳蕤,萱草灼灼,紫薇花长势旺盛,栀子花清甜漫漫,勾人留恋。
顾凝正诧异着这里的花草倒是跟大爷那里的很像,只不过此处随意散植,大爷家是盆栽而已。一闪眼屋内一人走至门廊下,沉香色的袄儿,竹青色裙儿,虽然是冷然暗沉的颜色,却似乎又衬托了她典雅贞静的气质,让白皙的脸庞越发明净照人。
年近半百的女子,却有这种风韵,顾凝不禁暗自佩服,看起来倒是比孙氏文氏还要年轻。想到此处,顾凝心中一动,突然觉得当年挺直腰板眉眼高扬的文氏,倒是有两分杨姨太太的气质,张姨娘那精致的眉眼也略见一二形容。
前些次见到,顾凝都是来去匆匆,也不曾细思量,如今要常住终是要花些心思,不禁多看了姨太太两眼。
杨姨太太迎下台阶,沐氏赶忙上前道:“姨太太,身子不好,在屋子歇着就是,三郎媳妇来看你呢。”
杨姨太太挽了顾凝的手,对疏柳道:“让白云准备点心去,沏壶上等的毛尖来,六爷刚拿回来的那个。”
疏柳笑道:“姨太太,奴婢知道,这就去。”
几人进了屋。
屋内熏着淡淡的香,夏日里清爽而又静雅,很是怡人心神。待疏柳白云二人奉了茶点,便在一旁伺候。说了一会话,杨姨太太问疏柳:“六爷不知道今日三郎和媳妇来吗?怎么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又去哪里痴玩去?”
疏柳忙回道:“姨太太,您误会六爷了,六爷听说三少爷和少奶奶回来,特意去准备礼物了。昨儿半夜就走了,估计要过两日再回来吧!”
杨姨太太无奈道:“这孩子!只要不娶亲一直当自己是孩子,整日价出去野!”
顾凝想起楚长卿出现在自家门口时候的形容,心中很是感激不禁抿唇轻笑,沐氏安慰杨姨太太道:“六爷已经是顶顶好的了。不赌不嫖,为人又仗义,惠州的少年公子哥儿里,都以他有侠名呢!”
杨姨太太叹了口气,“四嫂,你说孩子家家的,弄这些做什么?他不过是商贾子弟,难不成还能做个武林豪杰,再说这绿林可向来遭官府嫉恨呢!”
沐氏笑道:“姨太太,你想岔啦,六爷哪里是那些个啊,他不过是少年心性,喜欢跟人舞刀弄棒而已,他又不考功名,不喜经商,自然也要有个自己的乐趣儿不是!”
跟姨太太说了一会话,沐氏又叮嘱她好好休息,过些日子大家在一起热闹,便领着顾凝她们告辞。沐氏既然住在此处,又不必再回老太太屋里,顾凝便道了谢请她自回家去,她和清梅一道回前院即可。
出了院门,楚清梅道:“嫂子,我们走另一条近路吧,那边远。”
顾凝不是很熟悉,自然无异议。楚清梅便领着她从东边过去,穿过小桥从前院的东西两院中间的小道过去,里面穿堂风嗖嗖地,墙角种了兰草。
走了一点路,突然听到东院传来争执声,隐隐约约的不是很清楚,顾凝转首看了看,楚清梅道:“大哥大嫂在吵架呢,你别看大嫂每日风风光光好像多了不起一样,三嫂我告诉你,你不必怕她。她就是个打肿脸充胖子的主儿。出来欺负这个欺负那个,实际在家里才没那么舒服。成亲这么些年,到现在也没儿子,大哥那花花肠子,老早就想纳妾,只是大夫人和大嫂都不肯。听说大哥在外面女人多得很,这次还要让老太太把向柔给他,说从小就喜欢向柔,要是能纳了她,以后便也再不鬼混。这两日你们回来之前正闹呢,碍于面子才压下去了。昨天晚上,今儿早上,你们没来的时候,他们还在嘀咕呢。”
顾凝恍然大悟,终于知道向柔为何那般痛哭。
“给大哥做妾,若能生了儿子,大哥又喜欢她,想必也是不错的。”
楚清梅冷笑,“若是这样说,你这人真不爽快,我又不跟你斗心眼,总有一天我要离开这里的。不过是想你是我亲哥哥的嫂子,我和你好罢了。”
顾凝笑了笑,“我和你斗心眼了吗?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向柔是家生的奴婢,若是嫁给下人,就算做了正妻,也未必有给大公子做妾好!”
楚清梅火了,撇下顾凝,自己匆匆地往前走。
顾凝不明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