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信达文彬手中。达文彬一倒,势必将引发一连串的连锁反应,从张红卫以下一干人等,树倒猢狲散,职业生涯也算随之到头了。再不用说到那个时候,远宏经过几十年发展,积累起来的巨大财力、智力财富,将名正言顺逐渐流向几个永远也填不满的无底洞,最后弄得满目疮痍,职工怨声载道。天哪,后果不堪设想呀!
张红卫盯住达文彬冷峭严峻,石像般凝重的那张脸,以他对达文彬的了解,这种神情表明,在很大程度上,他应该是已经下定决心了。他们哥俩,这么多年绑在一块,出生入死,总是能想到一起去。其实,不用达文彬提头,他这一段时间也在不停地琢磨这个问题呢,并且在脑子里,还已经有了几个不成熟的预案。只不过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与达文彬深谈罢了。不过他并没有吱声,他知道,就是自己先把构想的方案抛出来,与达文彬的想法不合,也是没用。
达文彬在心里已经定下来的事情,即使是他这个老同学,也是轻易改变不了的。既然不一定有用,就先听听达文彬的吧。如果他说的,确实有自己认为不妥的地方,以质疑的方式给他指出来,往往效果还要更好些。
不想这次却不同以往,达文彬听他这里半天没动静,慢慢偏过头来,很倦怠的样子,嗓音沙哑,似乎是心不在焉地问:“你怎么不说话?”
张红卫挑了挑眉毛,同样也是淡淡的语气道:“我知道你想好了,你就说呗。”
“好,那我就说!”达文彬挺直身子,手抚着膝盖,盘腿郑重其事地重新坐正,端起面前已经微凉的深红色茶水一饮而尽,随手“啪”的一声,把空茶盅很响地蹾在小姑娘手边。小姑娘闻声,从半朦胧的困意中惊醒过来,赶紧冲出一盏,给他续上。达文彬向她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谢意。
“我思量再三,还是要固执己见,认为远宏上市,断不可行!”达文彬声音铿锵,斩钉截铁地说,与几分钟之前判若两人,“如此置远宏而不顾,他替远宏下面七千六百多名职工想过吗!替远宏未来的发展想过吗!”
“文彬,说得好,我现在跟你表个态:我完全赞同你的观点!”张红卫受到感染,情绪也逐渐激动,脖子梗着,瓮声瓮气地说,“要是从他以前暗示过的那个方案分析,我看这回,肯定还是换汤不换药,是那个狗屁拉郎配的翻版。”
达文彬再也憋不住了,不等他全部说完,便语速很快,焦躁质问的口气说:“咱们远宏要是把优良资产都抽走了,剩下的那些部门该怎么办!那些职工还活不活!更不要说再捆绑着西南几个老弱病残打包上市了。我现在就敢说,要是真这么干了,出不了五年,非得被拖垮不可!咱们几代领导,几十年辛辛苦苦攒下的这份家当,就得毁在这帮只会纸上谈兵的外来户手里!”
“林副部长怎么不阻止呢!他要是站出来说句话,可能要好很多。”张红卫急急忙忙地说,“他是从咱们远宏出来的,对远宏有很深的感情啊。”
“你怎么知道他没说过?”达文彬面有难色,没有正面回答他,略微停了一下之后,才长吁短叹道,“你没看开验收会那天,那位在主席台正中,那个不管不顾的架势,其实就是有意把矛盾公开化,明确表示自己的决心嘛。都急迫到这种程度了,谁还敢愿意顶风上?不是自找无趣吗?”
“哎,说实在话,在会场上,我听见竟然要你对着那么多职工和来宾现场表明态度,真替你捏了一把汗啊。”张红卫盘腿坐得有些累了,伸腿趿拉上鞋,在灯影下来回走了两步,扭腰踢腿呵呵地说,“别说,当时你回答的那两句,还真挺好,堪称经典。”
“嘿,好什么呀……”达文彬淡淡地笑了笑,自嘲般咧着嘴说,“老头子不是傻子,我那点意思他还听不出来?软抗,呵呵,我这下算是彻底把大领导给得罪了。”
“从开完会之后到现在,几个月过去了,部里那边就没什么动静?”张红卫不扭搭了,侧身坐在榻沿上,声音里透着不安。
“你没观察到什么吧?”达文彬盯了张红卫一眼,见他很负责任地摇摇头,随后自己也点了点头,低沉的声音说,“我也是一样。越没动静,越是可怕。我想,老头子既然下了那么大的决心,恐怕不要个结果,是绝不肯轻易善罢甘休的。”
“是呀,那样他自己也收不了场!”张红卫面色凝重,叉着腰,思索着说,“从他一般为人处世的原则推断,应该是会有所动作的。”张红卫抬头看了看昏黄的天花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在自言自语道,“风暴来临前的寂静啊——”
屋子里哥俩相向无言……沏茶的小姑娘,趁着此时空当,窸窸窣窣起身穿鞋下地,倒去残茶,拿茶刀从茶饼上又切了一块儿,坐回原位,给他们重新沏好。
张红卫蹁腿坐在榻沿上,端起小盅喝了一口,很满足地咂吧着甘香四溢的腮帮子,瞅着凝神静思的达文彬,很随意地呵呵笑道:“还是新茶好呀,老茶到了最后,真是喝不得,只有扔了。”
“嗯?”达文彬警觉地抬起头,饶有兴味地看了看他,哂笑着说,“越老的普洱,还就越是耐泡,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倒掉的。”
“呵呵,那好办,还是把水给他搅和浑,再老的茶,也没法坚持了。”张红卫身体尽力前倾,两眼放光,慢声细语盯着达文彬说。
达文彬低头沉思着说:“恐怕当前咱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一条了。”他说着伸了个懒腰,“我这一段时间也在思前想后,人家位高权重,咱可不能跟他硬碰,既要尊重,还要干事。等熬过了明年,恐怕就好办了。”
“要不要跟林副部长先汇报一下?”张红卫探身向前提醒他道。
“还是别跟他说的好,即使告诉了他,他恐怕也不好明确表态,知道了反而不如不知道。以后即使周旋起来,余地也要大些。”达文彬略微思索了一下,很审慎地说,“调整嘛,从工作角度出发,这是我职权范围内的事情,谁也说不出来什么。”
“嗯,这样也好,咱们对外保持口径一致。”张红卫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具体的做法,我有个不成熟的方案,呵呵,肯定是不成熟的啊,现在说出来,咱们哥俩议一议。”达文彬说着下了地,交替拍打着自己酸涨的两腿说,“真是有点老了,坐的时间长了,这腿就扛不住了,得活动活动。”
达文彬的身影映在窗户下半截的毛玻璃上,像皮影一般,一会儿拉长,一会儿扁短,虚虚实实,扭曲往复,看起来既怪异,又有几分滑稽。
此时,有几个人从后罩房另外一间屋子里出来了。其中的一位,乍踏进院子干冷凛冽的夜风之中,便不禁激灵灵打了几个寒战。他赶紧双手拢紧身上的羽绒服,砰砰不停跺着脚,转身与同伴话别。他眼睛无意中左右一扫,心里立刻咯噔一下,哟!最西边窗户上,摇荡盘桓的身影好像是达文彬呀!那人从羽绒服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快凌晨两点钟了。都这么晚了,达文彬也不睡觉,还待在这里干什么呢?那人双眉紧皱,盯着窗子看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落在众人身后,低头走到前院。
“哎,今天达总也来了呀。”那人消瘦料峭的一张老脸瞅着迎上来送客的张爱玲,轻松随意地笑道,“远宏的钱,都让你给赚走了。”
“哪个达总呀?”老板娘似乎永远都是那么优雅妩媚。她笑靥如花,转着眼珠认真地想了想,“我可不知道。”
第十一章 皇帝的新装
既然杨明峰清楚自己工作的失误,当然也就做好了勇于承担一切后果甘愿受罚的准备。老爸说过的,年轻人出错没关系,正常。如果不出错,反倒不正常了。但是决不能一错再错!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出错,更要付出代价!大概徐总也怕杨明峰对自己的错误印象不深,因此两天之后,终于小题大做,对“杨明峰坑害孟凡群案”进行了公开、公正的审理。
公诉人:徐爱华
职务:总经济师兼经济计划处处长
被告人:杨明峰
职务:机关助理员
第三人:刘立新
职务:机关助理员(组长)
受害人:孟凡群
职务:机关助理员
罪名:窝里斗
审理地点:远宏大厦经济处会议室
旁听:经济计划处全体干部群众
事实及理由:被告人在接到受害人于12月××日明确发出的要求协助的信息后,蓄意拖延,拒不陪同晚上加班,导致后者产生重大纰漏,给经济处声誉造成了不可挽回的重大影响。险些给全集团正常的管理工作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更为恶劣的是,致使被害人的身心健康受到极大摧残。同时,第三方在被告对受害人实施侵害过程中,负有监管不力之责任。
以上事实清楚,证据确凿,被告亦供认不讳。现根据《经济计划处家法》第二条第一款判决如下:
1。被告当众不点名批评一次!并责成其在本判决生效之日起无限期内,在思想上进行深刻反省,不许再犯,否则打屁屁。
2。第三人当众点名批评一次!本季度绩效考核结果扣除一分。
3。此判决即为终审判决,即日起生效,不允许上诉,不记入档案。
哎!教训极其深刻呀!自己上班还没有多长时间,怎么就糊里糊涂,搅和到人事纷争的旋涡里面去了呢?天哪,要是简单窥测一下自己未来的职场生涯,就这么一直战斗下去吗?这样活着多累呀,还不得最终自己把自己给折磨死!
冤家宜解不宜结呀,什么叫大智若愚,什么叫忍者无敌,杨明峰现在才隐约有了点切身感受。越是在对手面前,越要处处谨慎,小心伺候着,越是要表现出有如春天一般温暖的同事友情,越是要表现出一往无前的没心没肺。
他现在甚至思量着,要不要主动向孟凡群赔礼道歉?要不要立马敲开徐总的办公室,来一场看似痛心疾首的翻然悔悟?可转念一想,要是这样做,还对得起自己吗?奸佞之徒,跳梁小丑,苟且偷生……脑子里一连串蹦出的这些词,杨明峰自己都有点鄙视自己,不由得微微有些脸红。
各屋溜达一圈,假装不经意地跟大家解释说明几句,图谋发动群众,为自己鸣冤昭雪?嘿嘿,有这个必要吗?都是处里的同事,让人家可怎么说呢?谁肯为了你杨明峰同志去得罪孟凡群同志?反之亦然。其实,也许大家根本就没拿这些“姬妾争宠”的老把戏当回事。唠唠叨叨,这种“祥林嫂”似的四处讨伐的上访下诉,不但不可取,而且往往还会越抹越黑,适得其反。记得老爸曾经说过,千万不要拿别人当傻子!从这句话推想,但愿在每个人的内心里,或多或少,都对这事有自己的见解。或是谴责他杨明峰玩忽职守的,或是认为孟凡群公报私仇。当然,最希望的,还是大多数大哥大姐们无动于衷,一笑了之。
思来想去,为今之计,还是装傻最为稳妥,就当领导是为了自己好呗。
大会之后,杨明峰低头回到办公室,立刻就把自己关在隔断里,努力在同志们面前做出一副愧对于组织,愧对于孟凡群,决心要把所造成的损失,挽回到最小程度的样子。整个一上午都埋头在计算机前默不做声。
在斗争中成长!杨明峰这个原先“纯洁的小糊涂蛋”现在终于有点开窍了,虽说“纯洁”度不再完美,可还是个成色上乘的“糊涂蛋”。那就是对于“斗争”的目的性和必要性依然认识不清。“人生识字糊涂始,由糊涂变聪明易,由聪明变糊涂难”,他这第一步才刚迈出去呢。
这几年,北京冬天的雪下得越来越少了。往昔记忆当中,此时的京城,一定已是在银装素裹的装扮之中了。穹宇下梨花漫天飞舞,大地上高楼傲雪凌霜,那份端庄中带着妖娆,妖娆中含着圣洁,有如惊鸿一瞥般撼人心魄的水墨大写意,实在已是难觅踪迹。
今天又是个假阳春,外面风和日丽,屋内暖意融融,明媚的阳光透过大玻璃窗子,没遮没挡地照进来,刺得人有些心烦意乱。徐爱华站起身,抬手拉上了半扇薄纱窗帘,又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缓缓坐下。她再一次从头至尾,仔仔细细审阅了孟凡群重新提交上来的计划草案,才在附在文件最前面的“呈领导审批单”上,熟练地签上自己的意见:请集团领导审阅——徐爱华。
徐总拽过手边的皮包,从里面掏出一支无色唇膏,对着小镜子,认真地润泽着干燥的嘴唇,可目光还是不知不觉再次落在桌面右上角那本厚厚的《综合计划》上。
杨明峰这个“小鬼头”,倒是满沉得住气。今天上午,我第一次当着全处人的面批评了他,他怎么不来找我呀?做领导的,别看每天威风八面的,其实也有不能明说的苦衷啊,在国企里做领导就更难!机关里那些助理员们,三天两头在老总们身边晃,使用“暗器”伤人是基本功,稍有疏忽,冷枪暗箭就能给你来一下子。更险恶的是,经年累月,只要瞅见大领导屋里没外人,随便看似有口无心地抱怨你几声,众口铄金,那些坐在办公室里听惯了汇报的人,即便是想不信也得信呀!
作为国企高层,徐爱华的很大一部分精力,总是不得不耗在调和部门内部矛盾上。她很不赞成刻意激化矛盾,引导群众斗群众的治理方法。鄙视那些无中生有制造纷争甚至自己还假意周旋从中渔利的人。作为领导,有职有权的,下属们对你又不构成威胁,干吗还要搞这种“逗你玩”的小把戏?要是总这么乐此不疲地玩下去,下属们迟早是会知道的,还不得恨死你!
杨明峰和孟凡群这两个自作聪明的家伙,终究是涉世不深,缺少历练呀,还需要在大风大浪里不断锻炼成长才行。应该说,这次孟凡群耍的“苦肉计”,虽然只是个小把戏,可引出的问题却值得注意。从他的角度讲,你要是真拿杨明峰当成你前进道路上的一块绊脚石,想要一脚踢开,根本用不着那么急嘛,这才哪儿到哪儿呀。这么匆匆忙忙地跳出来值得吗?过早暴露了目标不说,自己的人格也受损了。
至于杨明峰,平时看起来倒是百精百灵的,可关键时候还是犯糊涂,意气用事。孟凡群有意要表现自我,你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