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昏暗的屋子里,一个手持短斧的人已移至床前,正向床上的福子举起了手中的斧头……
福子绝望地“啊”地一声坐起。这一坐起,他的眼睛突然睁得圆圆的、大大的,里面盛满了惊讶和恐怖——
近距离下,那洒满屋内的星光下,面目狰狞高举短斧的人不是父亲巴叔是谁?
福子在父亲的斧头落下之前“嗷”地一声逃出了屋。没有得逞的巴叔见福子已发现了自己的动机,当然不肯巴叔,干脆随后便追,企图趁着天还没亮把福子解决掉,到时死无对证,福子平时本就不算是正常人,谁还会相信是他这做父亲的下的毒手?
所以,那个夜晚,若没有母亲的阻止,没有老根叔的介入,恐怕……
福子不敢再想下去。那个夜晚,给了他极其恐怖的记忆,而眼前的父亲,又给了他一个忐忑不安的现实。面对父亲突然而至的发疯和含沙射影的警告,他最好的应对策略也只能是继续保持沉默。
可是,父亲为什么会突然发疯呢?问题究竟出在哪一个环节上了呢?
福子绞尽脑汁地想着,正想得头痛欲裂时,母亲走了进来。
福子结婚后,虽说和媳妇单锅独灶地另过,可新房却离父母的房子只有一路之隔。这虽然是老巴叔为了监督儿子有意为之,却也为巴大娘有事给儿子通个风、报个信提供了方便。过去不能在巴叔眼皮子底下说的话,这下也总算有了说的地方和说的机会。这不,巴大娘装作闹肚子上厕所的机会就溜了过来。
巴大娘见到福子,先是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然后“唉”地叹了口气,对福子说:“儿子呀,能不能长点记性啊?别再戳那老东西的伤疤了好不好?惹急了,他会弄死你的……”
巴大娘知道儿子不傻也不聋,儿子之所以不说话,应该是出于对自己的一种保护。所以对巴大娘而言,儿子说不说话不打紧,只要能听她的话,记住她的话,知道怎样保护自己就行。
可福子听了母亲的话,只是呆呆地望着母亲,一副茫然不知所以的样子,似乎在表示对母亲的话十分的不理解。
巴大娘叹了口气,从身上摸出了那张发黄的照片。
见到照片,福子“嗷”地一声就扑上前夺了过去,然后像宝贝儿一样东掖西掖地藏在身上。
巴大娘说:“儿子呀,你的心事妈都知道,也理解,可那也是你爸的一个污点啊!妈知道你怕你爸,恨你爸,可他毕竟是你爸啊,你只要别老想着过去的那件事,把它忘了,跟小玉好好过日子,妈敢保证,你爸他就不会再伤害你……”
看福子一动不动地瞪眼瞅着她,巴大娘又说:“儿子,听话,别再看那张照片了。你老看那张照片,不仅你爸会受刺激,小玉也会不高兴了,那天她拿着这张照片去找妈妈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妈看着都心疼,你能不心疼?”
母亲的话终于让福子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原来问题竟出在照片上!我说这阵子找不到这张照片,原来是小玉这个欠揍的女人拿了去……哼!看我不好好收拾她!福子这么想着,凶狠之色不觉现之脸上。
巴大娘见福子突然眼露凶光,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更不知自己的话触动了儿子哪根敏感的神经。她望着儿子的眼神,突然像看到了巴叔的一样,不仅心头恐慌,偏偏这时,她又想起一次她偶然看到的儿子掐死母鸡的狰狞模样,更不敢再啰嗦,迈着突然变得死沉死沉的腿转身离开了。
走到屋外,巴大娘禁不住仰天流泪:冤孽啊,当年的一件事,却成了丈夫和儿子心头的两块无法示人的伤疤。老天啊,你让他们父子俩就这样你揭我一下我揭你一下的互相残害到什么时候啊!老天,求求你……
巴大娘的祈求和悲鸣,并没有换回老天的一丝反应。这个夜晚,似乎比往常更加出奇地平静,只有树下和草窠中涌起的呢喃虫鸣,催眠曲般和轻柔的风一起,正拍哄着夜晚安然睡去,宛如巴大娘一颗刚刚安静下来的心。
可,就在这寂静的背后,一声惨叫突然冲天而起,然后像一朵凋败的礼花,在牛村的上空散落下无尽的惊慌和躁动……
第一百一十五章 哑语的秘密
那是一声女人的凄厉尖叫,哨一般穿透了整个牛村,惊扰了正在倒嚼沉睡的牛群,惊醒了酣畅梦中的牛村人。
老根叔是第一个被尖叫惊觉而起的人。“怎么了这是?”他先是仔细辨别了一下叫声传来的方向,然后匆忙穿上衣服,胡乱趿拉上鞋,向着尖叫发出的方向急速而去。
老根叔家的大门一开、脚步一响,就像军队里吹起了冲锋号,几乎全村的门和脚步声都跟着响了起来。
奇怪的是,尖叫只发出了一声。一声过后,仍是无边无际的漫漫黑夜。
但老根叔还是凭着这仅有的一声断定出:尖叫来自福子家!
果然,老根叔一踏进福子家的大院,就见屋里刚才还昏昏黄黄亮着的灯此时竞警觉地“倏”地熄灭了。
这让老根叔更加察觉出问题的严重性,他先是冲着屋里喊了两嗓子,见无人理会,便和脚跟脚赶来的人们一起,哐哐两下推开了那扇在里面反锁上了的大门。
老根叔等人呼地涌进屋,刚进门就乍见头顶上悬着一个黑影。黑影不时地拧动着,并发出“唔唔”的压抑之声。
人们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其中一人打开随身带来的手电筒向黑影处一照,只见屋顶上,一个人嘴被堵着悬在半空,身上只穿了套**内裤,裸露的肌肤上横一条竖一道的,青红相间,似乎都是鞭痕或棍伤。
“是小玉!”大家异口同声地喊着,拥上前七手八脚地把黑影从半空中解救下来。
“小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根叔一把扯下堵在小玉嘴里的毛巾,边问边去解捆着小玉双手的绳索。
小玉浑身筛糠般颤抖着,刚嘤咛两声要哭,屋里的灯却在这时“啪”地一声亮了。
黑暗中的一切立刻暴露在这突如其来的光亮之中。
惨白的灯光下,但见福子正一动不动地站在屋中央,脸上重新又横起了已消失三个多月的鞭痕样的诡异笑容。
“福子,你这是干什么,深更半夜地打媳妇?”人们纷纷指责。
“就是,这个岁数了娶个媳妇还不知疼……”
……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唯有老根叔低头不语,一付沉思状。
老根叔的确是在沉思,因为他实在不明白,前些日子还领着小玉美滋滋地村里村外转悠着的福子,今天怎么会如此对待小玉?还有,这巴叔家接二连三地出事,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儿呢?福子打媳妇,跟这些事有没有关联呢?
老根叔想起大年三十那天福子手持铁铲藏在背后的样子,想起正月里巴叔手抡短斧对福子的追杀,想起二月二自己给福子剃头时福子的表情以及巴大娘试探性的话语,想起三月前福子的突然大婚以及三月后巴叔的突然发疯和今晚福子对媳妇的暴打,越想越觉得这其中一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天大秘密,不然,何以能让这家人父欲弑子、夫暴于妻呢?
可怎样才能掘开这秘密之坟呢?巴叔疯了,福子自闭,小玉又是个哑巴,巴叔的两个女儿又远嫁外地,全家人现在只有巴叔的老伴巴大娘还算是个正常人,可这巴大娘人虽不坏,却精明的很,平时说话办事滴水不漏,想要在她身上找出破绽,恐怕比登天还难。
老根叔正苦思冥想着,却见福子突然向门口处走来,脸上仍挂着那抹鞭痕样的诡笑。这让站在门口处刚刚有些安静下来的小玉马上又紧张急促起来,她嘴里啊啊叫着,边用眼睛不安地瞟着福子,边用双手在身边人面前比划着,看那神情似乎是怕极了福子在乞求人们保护她、救救她。
小玉的比划让老根叔的心怦然一动:对呀,这小玉虽不会说话,但会比划呀!这比划也是一种语言,自己可以留心一下,只要想办法让小玉说出福子暴打她的原因,事情不就有了突破口了吗?
想到这儿,老根叔把战战兢兢的小玉拉到自己身边,和声细语地说:“小玉呀,别怕,告诉老根叔,福子为什么打你?告诉老根叔,老根叔替你做主,以后他就不敢再打你了!”
可任凭老根叔如何询问,小玉也只是无助地望着他,似乎根本不明白他的意思。
“老根兄弟呀,我看你就别费这个心思了。难道您不知道,哑巴是听不到声音的吗?”
老根叔正着急着,一个声音就阴阳怪气地从屋外传了进来。
大伙儿抬头一看,见巴大娘正从门外走进来。
巴大娘的一句话,让老根叔恍然大悟:是啊,自己光顾着急了,怎么就忘了哑巴是听不见声音的了呢?他不仅暗骂自己这大岁数了,做事还这么不沉稳,让巴大娘看了笑话。
巴大娘的态度很不友好,她气势汹汹地看了眼老根叔说:“老根大兄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老是插手别人家的事这不好吧!真不知你这是成心呢,还是无意。要我说,你这岁数也不小了,少操点心多活几年享享福不好吗?”说完,不等老根叔搭腔,便对正走到门口的福子说:“儿子啊,带上小玉回妈那里去住吧,我在这儿和你老根叔说会儿话。”
福子就拉起小玉的手向外走。小玉使劲两下挣脱了他,腾出两只手突然向老根叔比划了几下,然后被福子扯着踉踉跄跄地走了。
小玉比划的那几下动作,宛若一个人欲言又止,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可老根叔却默默地记下了那几个动作。他认为,小玉只是不会说话,脑子却不傻,她既然能情急之中留下这几个动作,那就说明,这几个动作,对小玉,或对巴叔一家甚至整个牛村发生的一系列怪事或许都至关重要,意义重大。
所以,面对巴大娘的无理取闹,老根叔并无心思去理睬。他像没听到巴大娘的话似的转身默默地走出了福子家门,倒背着手步履沉重地边走边盘算着,下一步,该怎样去弄清小玉展示给他的那几个动作的具体含义……
第一百一十六章 奇怪的路遇
苜蓿草播完后的一天,老根叔琢磨着去邻村表侄家一趟。
其实这表侄跟老根叔的亲戚关系差不多拐了有七八个弯了,平时都很少走动了,老根叔这乍一要去,家人都有些奇怪。
可老根叔当然有自己要去的原因,而且这原因,他暂时还不能告诉任何人。那就是,表侄家有个哑巴。老根叔就是冲这哑巴去的。他要在这哑巴身上揭开小玉那几个动作的谜底。
老根叔吃过早饭,跟家里人说了一声,自己就溜达地上了路。表侄家所在的村子并不远,溜溜达达地差不多两个钟头就能到,这对走惯了路的老根叔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所以老根叔既不想骑自行车,也不想搭什么便车,而是自己溜达着就出了村。
老根叔嘴里吧嗒着烟,边走边低头琢磨着到了表侄家自己怎么说才不至于引起表侄家人的奇怪和疑心。
不知不觉,转眼间老根叔就走出了村外两里多路,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山坡前。沿着山坡是一条平缓的土路,老根叔不紧不慢地走在上面,沐浴着深春的阳光,颇感惬意,不仅更加放慢了脚步。
老根叔走着走着,突然听到软软的风中似乎夹杂着有人说话的声音,不仅停下来侧耳听去。
果然,似乎是两个人在对话:
“这些年你哪里去了,怎么一点消息都不给我?”
“……”后一句话老根叔没有听清就被一阵风吹跑了。
说话声好像是从山坡那面传过来的。
会是谁呢?老根叔心里划着问号,脚步不由自主地像山坡那侧绕去。
说话声越来越清晰了:“以后不管做什么,咱俩都必须先通个气,约定好,以免节外生枝……”
……
下面的话又听不清了。
待老根叔觉得说话的人应该就在不远处了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利用山坡的拐角作为掩体悄悄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探出了头。
果然,大概二十米处远的一个坡体凹处,两个人正鬼鬼祟祟地在交谈着。
尽管深春的阳光已经十分的耀眼,但老根叔打着手罩还是看得一清二楚——
那两个人,不是别人,一个是他已许久未见了的秀才,一个是村里的周助理。
这两个人怎么会认识的呢?他们在一起在谈什么?
老根叔凝心静气,想再次在风中探听到点什么,可此时的风突然也像他似的,静止着,再没有了声息。
老根叔正着急着,突然不小心扶住坡体的手一使劲竞扒下了一大块土块。土块滚落在地上,发出了不大不小的“噗”的一声,有两块竞沿着地势朝秀才和周助理站立的地方滚去。
“谁?”秀才和周助理显然吓了一跳,两个人同时向土块滚来的方向转过了脸。
老根叔急忙向坡体后面隐去。
两人看了半天,虽没发现什么异常,但还是开始警觉了起来,互相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后,各自朝对方相反的方向走开了。
直到两人看不到了踪影,老根叔才放心地从坡体后站出来。望着两人的背影,老根叔内心的疑惑很快在脸上形成了越来越浓重的疑云。他突然想起,那次在他家为满仓接风时,他就发现,这个周助理无论在面相上还是走路的姿势上都与秀才有些神似,当时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只是电光石火般一闪罢了,觉得世上相似的人实在太多,不算什么事,可现在看来,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那么,他们两个到底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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