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背对着自己,从头到脚的黑色,如此夜里,如此环境,若是寻常人看见了,都会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但司马顾盼却没有惊讶,确切的说,是毫无表情。他驻足停下,站在距离那人三丈开外的地方。
短暂的沉默之后,司马顾盼牵起了嘴角,笑的颇有深意:“司马玄衣。”
枫林晚怀着满腔的怒火,一路向着相忘溪而去。
凌空踏出的魍魉舞,远远看来就像是夜幕上妖魅的舞蹈,只是无人欣赏。枫林晚不敢有片刻的迟疑,她急迫的想要找到司马顾盼,阻拦,斥责。
然而斥责他什么?她很清楚司马顾盼有自己的目的,她没有办法干预。于是斥责他对自己的欺骗?可她又为什么要在一开始相信他?
枫林晚的心微微有些乱,索性不再去想,屏气凝神,顷刻间又加快了身法。
一阵寒气突然迎面袭来——并非夜里突降的寒潮,而是一股凝聚的无形真气,阴寒刺骨,向着枫林晚的胸前,倏忽即至!
枫林晚面色一凛,提气旋身闪开。劲力擦着肩头而过,入体的冰冷让枫林晚全身一僵——冥夜诀!这是冥夜诀!
枫林晚回身落地,长剑已然出鞘,因着真气的灌注发出一阵嗡鸣。
枫林晚侧目看向一片漆黑的虚空,沉声厉色:“谁?”
夜色中传来几声轻笑,却不见人影:“丫头明知道我的身份,还要问?”
枫林晚冷笑,剑锋微侧,寒光一凛:“我敬重您是前辈,所以不敢唐突——还请前辈自己现身,不要逼我出手。”
“好大的口气!”
话音刚落,又是一道劲气迎面而来,枫林晚牵起嘴角,笑的有些不屑,手中剑锋寒光大炽,随着手臂的动作轻轻扬起,竟然就将那股寒气生生打散。枫林晚继而左手一翻,几枚暗器凌空飞出,直直的射向左前方——几声轻响过后,伴随着一阵大笑,一个人影渐渐的从暗处显露出来。
“好丫头,冥夜诀练得果然不错,不愧是小顾看上的人。”来人说道,语气竟然十分欣慰。
枫林晚一阵好笑:“小顾?原来他还有这个名字?”说完,剑锋轻扬,直指前方,继续道:“按辈分,我也该叫您一声‘叔叔’;但是论交情,你杀了我的恩人,就是我的仇人——您说是不是,司马柳意,前辈?”
司马柳意。
司马檀素的胞弟,司马家上一任的影奴执掌者,司马顾盼的叔叔与师父。
“哦?”司马柳意被道破身份,容貌虽然半掩在黑暗里,依然可以察觉此刻的眉宇轻扬,“你的恩人?难不成是乐修律?”
枫林晚不置可否,司马柳意却像发现了什么似的,惊道:“所以你竟是枫林晚?我只道那小子收了个‘红叶夫人’,以解冥夜诀第七层的蚀骨之苦,没想到,这个‘红叶夫人’竟然……哈,他果然有些手段,能将你从断义谷带出来——既然如此,我便更加不能饶你了!”
“蚀骨之苦?”枫林晚面色微变,“那是什么?”
听到司马柳意的这番话,枫林晚不知为何忽然联想到自己此前生病的经历,心底骤然一凉。
“四弟别来无恙。”司马玄衣转过身,苍白的面色在月光下有些森然。
司马顾盼有些不屑:“四弟?少恶心我了。”
司马玄衣双手抱在胸前,微微偏着头:“你如果不喜欢我这么叫你,就算了。”
司马顾盼连连摇头:“司马玄衣,我可不是你的蓝裾弟弟,你能不能别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我原以为杀了他你就能正常一点的,啧啧,看来果然是本性难移。”
提到司马蓝裾的名字,司马玄衣的面色突然就变了:“司马顾盼!”
“这样就对了。”司马顾盼像是捉弄得逞了一般,笑的颇为开心。
“你放心,虽然月牙儿已经死了,但是我还不解气。所以你的这条命,迟早也是要填给蓝裾的,不必着急。”司马玄衣沉沉道。
司马顾盼模仿着司马玄衣的语气道:“你说的我好害怕啊。”然后又被自己逗笑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敛了笑意,淡淡道:“谁取谁的性命,还不一定呢。”
司马玄衣毫不在意的撇开目光:“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究竟是如何冲破我们之间的血契的呢?这门秘术此前从未失效过,难道说你将冥夜诀练到第七层,就可以抵抗血契的作用了?”
司马顾盼眸子闪了闪,不动声色:“这一点,你无须知道。”
司马玄衣冷笑一声,轻轻抽出随身的长剑:“原本我想借妙音阁之手除掉你,却没想到他们会为了谁来继任阁主的事情纠缠不休——所以我只能在这里等你,做一个了断。”
“你这么确信我会来?”司马顾盼侧目,“我可是故意拖延了好多天呢。”
“你会来——因为这里是乐修律临死前最后出现的地方,因为你相信,乐修律一定是在这里发现了什么,才会死的。”
“所以你承认,一切都是你的计谋了?”司马顾盼右手微微动了动,南魅影刀已经滑至手中,绿光一闪。
“枉你也跟了司马顾盼这么久,竟不知道蚀骨之苦是什么?”司马柳意大笑出声,连连摇头。
枫林晚的手心冰凉,语气却不肯示弱:“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就饶你不死!”
司马柳意面色一沉:“那么,就先看看到底谁厉害吧。”说完,剑光骤现,当空而来。
枫林晚抿了抿嘴角,心下一沉,手中长剑再不犹豫,一挥而上。
冥夜诀与冥夜诀。
枫林晚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用这门武功对抗魅影之外的人,对手竟然就是司马家上一任的影奴执掌者。
想起司马顾盼此前说过,司马柳意的武功绝不比他逊色多少,心中便不敢大意。
因为用的是相同的剑法,对彼此所能使出的招式都了若指掌,往往剑势刚起,就已经被对方破解。长剑频频相交,铮铮作响,火星四射。
这样下去,便只能靠内力取胜。枫林晚念及此处,不免有些担忧。
以她此时的功底,暂时不能看出司马柳意究竟练到了第几层,也就无法衡量自己与他之间的差距。但是料想司马柳意作为司马一姓的血脉,冥夜诀的造诣也应该极高,恐怕在自己之上。
手下剑锋晃了晃,枫林晚的身形一折,一边应付对方的攻势,一边想着对策。
如果内力不及对方,便只能靠招式。夜魔剑不能再用,每一招司马柳意都知道,而且体会的也比自己更深。
如此,便只能用别的剑法了。春水流——脑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名字,枫林晚牵起一丝苦笑,很快的就否定了。
春水流是与逍遥游契合的剑法,此时自己断义谷的武学尽废,就算还记得招式,又有什么用?
枫林晚眸色一沉,眼前司马柳意的长剑袭至身前,她侧身闪过,右手向后一折,直取司马柳意的面门,又被对方回防的长剑格开——这一幕竟然颇为熟悉。
枫林晚的心猛地一跳。
桃之夭夭。
虽然是慕思容所创的剑法,但并未有内功心法上的局限,何不一试?若用冥夜诀催动,也不知道会有怎样的效果?
枫林晚当机立断,眉毛轻蹙,手中剑锋生生的折回来——有些怅然的闭眼,九岁那一年,慕思容在雨夜中施展的那一套剑法飞速的在眼前流过——再次睁眼,右手侧翻,冥夜诀真气缓缓注入剑锋,下一个瞬间,华丽的招式就倾泻而出。
剑气凛冽。
那是桃之夭夭,却又不是桃之夭夭。
剑招依然如落英般华美,却不是桃花的恣意意境,反而像极了秋日的绚烂红叶,惨烈而悲壮。
这就是用冥夜诀催动的“桃之夭夭”!
枫林晚有片刻的诧异,然而更加诧异的是司马柳意。他看着枫林晚的剑招突变,换成一路他从未见过的剑法——绝决的招数,死亡一般的华美气息中,透着慑人的杀意。
司马柳意有轻微的震慑,因为枫林晚的剑法,又不全是因为剑法。
他惊讶的是枫林晚怎么能够驾驭除了夜魔剑之外的剑招?还能和冥夜诀如此契合!
这并非是剑招本身的原因,而是从另一个角度,证明了枫林晚在内功上的造诣——只有将冥夜诀修炼至极高的境界,才能借由真气任意操控除夜魔剑以外的剑法!
枫林晚的误打误撞,看在司马柳意的眼中,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番意义!
剑光紧跟,司马柳意猝不及防,几个回挡都只能堪堪避开。
枫林晚眼见招式奏效,斗志高涨,手中长剑再无顾忌,冥夜诀真气也催动至最强。一时间剑锋寒光耀眼,司马柳意面色一沉,眉毛紧紧的皱在一起——
两剑再次相交,司马柳意被剑上的内力震得后退了一步,身形方稳,已明白自己受了内伤,挥剑而立,他厉声道:“你既然已经修至第七层,就一定经历过蚀骨之苦,又何必再问我!”
已经修至第七层?枫林晚皱眉,收回长剑:“你说什么?我何时修炼至第七层,我自己都不知道。”
司马柳意左手抚上胸口,将体内翻腾的血气压下去——这一剑着实伤的不轻。他看了枫林晚一眼,笑的不太自然:“看来司马顾盼并没有告诉你,冥夜诀的第五层其实是一个门槛,但凡跨过去的人,此后再无需刻意修炼,只要血脉极佳,真气就能自行流转,之后的修行也会事半功倍。”
枫林晚瞪大了眼睛,表情惊讶,右手下意识的握紧了剑锋:“所以你说,我其实早就练至冥夜诀的第七层了?”
“不错。否则你怎么可能驾驭其他的剑法?”司马柳意淡然道,“想必你一定经历过高烧不退,全身无力,真气停滞……这个,就是蚀骨之苦的症状之一。”
枫林晚的面色蓦然降至了冰点。
全部吻合。
想到司马顾盼替她搭脉。
想到司马顾盼语言的闪躲。
想到飒景和袁嵩的欲言又止。
想到自己察觉的身体的异状。
枫林晚猛的抬眼,神色凄厉的看着司马柳意,剑锋一扬,杀意涤荡:“说,除了这些,蚀骨之苦到底还有什么!”
第三十六章
夜风不怀好意的卷过,相忘溪边,两人的衣角轻扬,手中的兵器寒光闪耀。
“要杀你,的确是要费些脑筋。”话音还未落,司马玄衣的身形就动了——长剑凌空一划,劈开漫天的杀意。
司马顾盼的唇角完成好看的形状,与眼角的睥睨神色相映生辉。右手一抹淡绿的幽光,斜斜探出,恣意而上。
也曾经,是同族的兄弟。
也曾经,一个是另一个的守护。
兵刃相向,前尘尽斩,恩缘断却,只剩下最本能的对抗与自我防卫,激烈碰撞。
这是一场避无可避的对决。
论武功实力,司马玄衣绝对不敌自己,但即便如此,司马顾盼也不敢掉以轻心——只因司马玄衣从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他既然出现在这里,执意要打这一架,就意味着他一定有取胜的信心。
而他的信心,在司马顾盼看来,一定就是潜伏在某处的司马柳意了。于是冥夜诀的真气外延,细心的查探周身方圆十丈的动静,却并未发现呼应。司马顾盼不做多想,唇角轻扬,手中刀锋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
剑走偏锋,刀破利刃。
司马顾盼成竹在胸,长剑直刺身前,他眉宇轻挑,刀锋向上一带,片刻的凝滞之后,手腕一翻,“刺啦”一声,滑至司马玄衣身前——唇角犹有一抹轻蔑的笑,刀身却已经贴上了剑柄。
“还要比么?”司马顾盼语气森寒,眼角淡漠,“司马家主。”
司马玄衣侧头让过刀锋,虽然败迹已露,却面色如常。
长剑犹在,寒光一扬,司马玄衣不怒反笑:“现在就分胜负,未免太早了一点吧。”
刀剑再汇,犹似星辉。
“铮——”
蓦地一声剑啸,远远传来,此间刀风剑气正酣,两人却不约而同的齐齐一滞——且不论那一声嗡鸣的诡异,这顷刻间弥漫开来的陌生的浓郁杀气,都让两人心中一凛。
直到这股杀意逼近,两人的脸上竟然又同时浮现出了然的神色——冥夜诀。
司马玄衣皱眉,因为这并不是他所熟悉的司马柳意的内力。
对面司马顾盼同样皱了眉,因为他看见了奔袭而来的枫林晚。
魍魉舞的身法犹如鬼魅,瞬间闪现,夜色中素净的长裙更添了几分凄艳的味道,然而眉目间的肃杀与忿恨,却让人心惊。
“你——”司马顾盼才来得及说出一个字,枫林晚就欺至身前,长剑出手,生生的隔开正在缠斗的两人。
剑上灌注的内力震荡开来,寒气逼人,司马玄衣为之一震,错愕的抬眼看过去——他并不知道此刻突然出现的女子是谁,却震慑于此人剑下冥夜诀的凛冽气势,这是不逊于司马柳意,甚至不逊于司马顾盼的惊人的强大!
枫林晚冷冷的瞥了司马玄衣一眼,并无心去理会他的身份,此时此刻,她奔袭而来,出现在这里,只为了一个目的。
枫林晚清丽的面容上浮起一抹黯淡的笑意,惨烈到极点,也冰冷到极点。然后手中长剑一折,竟然直直的向司马顾盼刺去——
司马顾盼的紫眸里有一闪而过的错愕。
在看到枫林晚那一瞬间,他的确是有些诧异,然而却不会想到,她满脸的忿恨是冲着自己而来,更不会料到那充满杀意的一剑,会刺向自己。
剑锋轻斜,寒光灼眼,深深的阴寒真气流转,然而这些都抵不过枫林晚眼中的恨意。
司马顾盼一瞬间有些失神,没能够在第一时间闪开枫林晚的剑,直到剑尖已经触及胸口,才恍然回过神来,身子急忙一侧,布帛撕裂的声音立时响起,枫林晚的全力一剑依旧在他的胸口划开一道深深的血痕——尽管没有刺穿身体,但这一剑并不轻。
更何况是饱含了冥夜诀内力的一剑。
寒气甫一入体,司马顾盼的脸色就变了变。
虽然两人的内力相同,不至于造成严重的内伤,但是枫林晚出招之时必定做好了打算,旨在打乱司马顾盼的内息,不做其他。因此这一道真气下的极狠极准,正对着司马顾盼的胸前大穴而来,饶是被他闪开,依然触乱了内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