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诺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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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诺书-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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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深的自责与愧疚袭上心头,慕思容怆然的叹气,低身下去想要将枫林晚抱起——才一低头,身体的动作就蓦地停住,半空中一个将抱未抱的姿势,无端而莫名。
  停顿,是因为慕思容在低头的时候忽然发现,枫林晚全身竟然只穿了一件素色的袍子,而这唯一的一件衣服,根本就是匆忙中胡乱的一笼。
  头发还是湿的,贴着脸颊,掩着半开的领口,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肌肤。衣服的带子也没有来得及系上,只是勉强的遮住下面玲珑起伏的身躯,却愈发的衬托出枫林晚的妖娆——就连那伤口处殷红的血色,都为眼前的画面平添了几分魅惑。
  慕思容的面色变了变,这无心的一瞥,让他猛然间意识到,眼前的枫林晚,再不是七年前那个少不更事的小丫头了。
  她早已长大。
  平静的心湖像是投入了一颗石子,微微泛起了涟漪。慕思容怔了片刻,终于摇了摇头,轻叹一声,伸手小心的将枫林晚腰间的衣带系上。
  当年枫林晚在断义谷北谷养伤的时候,慕思容也曾为她更衣换洗。只是那时候,她还是个没有长开的孩子,即便赤身相对,亦能毫无邪念。而此时此刻,慕思容甫一靠近枫林晚,感觉到她若有若无的温热鼻息轻吐在自己脸上,竟然,有几分尴尬。
  如此这般异样的感觉,似乎曾经也有过,但那是在很多年以前,那个人还在的时候。
  念及此处,慕思容忽然有些郁郁,还有些不安。
  侧目平复了片刻,慕思容看向枫林晚,爱怜的一笑,然后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用内力烘干了上面的雨水,披在了枫林晚身上。
  伸手抚了抚枫林晚的头发,慕思容起身将其横抱在怀里,轻声道:“晚儿,我们回家。”
  回家。
  断义谷。
  七年前,她从那里离开,那是她的来处。
  七年后,她终于要回去,和慕思容一起。
  今天夜里的风很大。窗外的两棵梧桐树摇曳着少叶的枝丫,如同垂死挣扎的困兽,用它老迈的牙齿,啃咬着笼上的锁。
  慕思容掩上窗子,凛冽的秋风被隔绝在外。桌上的一豆火光停止了慌乱地颤抖,只发出轻微的哔剥声。他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枫林晚,因为失血过多而始终苍白着的脸上,一直轻轻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走回床边坐下,低头垂目,慕思容握住枫林晚露出被角的手,纤弱的皓腕上分明横亘着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凝固的血液还是崭新的色泽,衬在素白的肌肤上灿若夏花。
  同样的伤痕还出现在另一只手和脚腕上。伤是剑伤,伤下筋脉寸断。
  “若有金陵苏家的烁金水,这断了的筋脉或许还能接上,但是内力尽失,习武之事只能从头再来。另外枫姑娘的脉象极为奇特,虽有喜脉的征兆,却又脉象如线,往来艰涩,恐怕这腹中所怀的,是死胎。”
  谷中的大夫再三诊断,方才下了这样的批语。丹田气海内察觉不出半丝内力,慕思容早已料到枫林晚武功尽失,但是大夫最后一句所指之事,却让他不得不惊诧。
  她离开他七年,救回来的时候却是这副模样。侧脸下颚的刀痕,手脚处的剑伤,丹田内的虚空,还有腹中的死胎。
  再也不是慕思容熟悉的那个小女孩。
  七年,一直待在司马顾盼身边的枫林晚,究竟遭遇了什么?
  手中不自觉的用力,枫林晚微微吃痛,口中喃喃,却是模糊的“师父”二字。甜糯的音色,仿佛还是当年初见时,站在乐修律身侧的九岁少女,一脸天真烂漫,轻轻地唤他“师父”。
  枫林晚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的场景不断跳转着,从守诺城,到妙音阁,再到断义谷,最后回到魅影。仿佛是对她将近二十年的生命的一次回顾。
  那些或悲伤或轻松的记忆,全部压在她的心头,有一点重,有一点痛。
  守诺城,那个穿着粉色衣裙,绕着枫远斜奔跑欢笑的人,是她。
  妙音阁,那个被乐传歌拉着手,在院子里奔驰的人,是她。
  断义谷,那个坐在慕思容的身侧,一口一口喝粥的人,是她。
  只是,那个站在守诺城城头抱着枫远斜尸身的人,那个被司马顾盼用剑挟持逼迫的人,那个重伤初愈就在北谷被师门抛弃的人,为什么也是她?
  梦境忽然跳转到一年前,偏僻的山谷路边,那一间简陋的茶棚。她看见自己安静的坐在桌边,一盏粗茶,耐心等待。
  然后便是穿着黑衣的男子出现,坐在她的对面。
  司马玄衣。
  她听见他说:劳烦红叶夫人恭候多时,玄衣自知有愧,特地备了一件礼物赔罪。
  于是她问:什么礼物?
  司马玄衣说:四个字,“如你所愿”。
  如你所愿。
  那一天,枫林晚向司马玄衣要求了两件事,也应允了司马玄衣两件事。
  “我要知道乐叔叔真正的死因。”——这是枫林晚提出的第一个条件。
  司马玄衣闻言笑了笑,缓缓说道:“司马顾盼应该告诉过你,你母亲当年的事情。苏卿失踪的前后因果虽然一直被隐藏得很好,但也不是全无破绽——事实上,乐修律一直对我司马家心存怀疑,在暗中调查这桩旧案,最终果然被他找到了线索。”
  端起面前新沏的茶,司马玄衣一饮而尽:“你曾经带他去过相忘溪,那里有你母亲逝世前最后居住过的屋子。或许连你都不知道,那间屋子卧房的墙壁是有隔层的,其间藏了一个机关木盒,是你母亲的遗物。”
  枫林晚眉毛轻挑:“盒子里有什么?”
  “不知道,”司马玄衣摇摇头,“木盒是锁上的,没有钥匙根本打不开。锁孔很小,形状也很特别,很像一朵五瓣桃花。如果硬要强行开启,盒内的机关就会将里面的物事销毁,打开了也没用。”
  听到“五瓣桃花”四个字,枫林晚的眉梢轻颤。她看着司马玄衣,会意的一笑:“所以你一定认为,里面有《岐黄手卷》。”
  司马玄衣留意到方才枫林晚的异样,笑的讳莫如深:“为什么不呢?任何一点机会我都不会放过。所以在乐修律找到那个盒子的时候,我就必须下手。”
  枫林晚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所以乐叔叔其实是死在相忘溪,之后被司马柳意带回妙音阁,伪装成死在轻歌曼舞阵的样子,嫁祸给司马顾盼。而乐修文,恐怕他早就看出了端倪,却不知道收了你什么好处,还是被你胁迫,竟然能对真正的杀兄仇人不管不顾,反而助纣为虐?”
  司马玄衣一怔,随即笑出声来:“助纣为虐?夫人难道不是也对司马顾盼恨之入骨么?怎么这个时候反倒为他打抱不平?”
  “我只是好奇。”枫林晚抿了一口茶。
  “乐修文自然是想要当阁主的,而另一方面,当年苏卿留下了半部书稿,妙音阁的全派秘籍都在我的手中,想要掌控他,自然不在话下。”
  枫林晚眼神流转,把玩着手里的粗瓷茶碗:“你虽然指使得了乐修文,但他毕竟只是一个副阁主,还有一个仲君乐传歌在呢,妙音阁真的会为你倾尽全力,对付司马顾盼吗?”
  司马玄衣拊掌而笑:“夫人说得极是,所以玄衣也有一件事相求。”
  “哈,”枫林晚点了点头,“原来这儿等着我呢。难不成你想让我和你里应外合,一起将司马顾盼拿下?这样我有什么好处?”
  司马玄衣摇头:“司马顾盼如此对你,就算没有我的推波助澜,你也迟早有一天会选择报复。既然早晚都要动手,何不趁着这个机会,与我合作?”
  枫林晚冷笑:“司马玄衣,你不要忘了,你和我之间,同样有大仇未报。”
  “玄衣不敢忘,”司马玄衣颔首,“但既然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何不暂时结为盟友呢?”
  枫林晚直直的看向司马玄衣,没有说话。仿佛思考了很久,她半闭起眼睛,牵起一抹淡笑:“好,我可以答应你,但我还有另一个要求。”
  司马玄衣点头,示意枫林晚但说无妨。
  “枫林晚就是魅影的红叶夫人,这个事实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而我也不希望再被人知道——尤其,是我师父慕思容。”枫林晚看着司马玄衣,一字一句,说的很缓很慢,却很确定,“如何拿下司马顾盼,我自会做好全部的部署安排,但是你必须保证我的安全,并且决不能让人怀疑到我——我要名正言顺、不留痕迹的,回到断义谷去。”
  司马玄衣眼神闪烁,笑得意味深长:“然后?”
  枫林晚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莫大的决定。
  “事成之后,我会帮你打开我母亲留下的那个木盒——若你说的没错,那上面真的有五瓣桃花的话,我想我知道钥匙在哪儿。”
  一碗清水,静静的放在桌子上。
  良久,忽然落下一滴鲜血,迅速的滑入水中,拖出长长的红晕,纠结成美丽的形状。
  还没等这一抹殷红完全化散,便又落下一滴,颜色稍稍深一点,色泽暗一点,同样拖着几缕血丝,两相纠缠。
  “如此,我们便算立成契约,歃血为盟。”司马玄衣说着,端起桌上的碗,轻轻震荡,直到两滴血完全消散在水中,再辨不出颜色。
  司马玄衣看了枫林晚一眼,笑了笑,喝了一口碗中的液体,然后递给枫林晚。
  枫林晚看着碗里的水,有些迟疑——明明只有两滴血,水色也还见清冽,但却有着浓郁的血腥味,让人极为不适。
  皱着眉接过来,枫林晚轻轻抿了一口,便放在了桌上。
  “约定,契成。”
  司马玄衣看着桌上的碗,慢慢说出这句话。
  那一天枫林晚和司马玄衣立下的约定,深深的逆转了此后的事态发展,也生生的,改变了几个人的命运。
  梦境渐渐消散,枫林晚从沉睡中醒来,骤然的清明给人的感觉极不真实,恍如隔世。
  睁开眼看见高高的屋梁,熟悉而又陌生。
  这是……
  北谷。慕思容的屋子。
  脑海里涌现出的认知,让枫林晚的表情立刻生动起来。
  微微侧着脑袋,枫林晚一下子就看到了守在自己身边的慕思容。俯在床沿,业已睡着的男子,露出半张清俊的容颜,刹那间就剥夺了枫林晚的全部视线。
  仿佛从来没有改变过,岁月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青丝如墨,眉目素净无暇,依旧是她所熟悉的样子,依旧那么的,灼人眼球。只有眼角眉梢的那一抹疲倦,透露着连日来照看自己的艰辛。
  枫林晚忽然有些哽咽,眼前渐渐水汽弥漫,和着鼻腔里的咸湿气息,惊喜,高兴,以及一丝终于得偿所愿的满足,太过于复杂的情愫,一股脑的涌上心头,萌生成久久的悸动。
  怔了半晌才得以平复,枫林晚轻轻呼出一口气,半眯起眼睛,一抹淡笑浮上唇角。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在喃喃自语。
  彼时在浴池边醒来,看见飒景和乐传赋相斗的身影,枫林晚也说了同样的句子。
  那句话只有两个字。
  “师父……”
  (第二卷完)

  第四十六章

  二月芳菲,春满金陵。
  曾是六朝古都,金陵无论何时都粉墨妖冶。经冬的冰面甫一化开,秦淮河上就飘满了各色画舫,丝竹乐声此起彼伏。
  人头攒动,喧嚣热闹,满眼都是活色生香的繁华与奢靡。
  而出了金陵城往东北三十多里,重峦叠嶂中的那一座朱红色的宅院,就是苏家的府邸。背靠着栖霞山,不仅风光秀丽,更是隔开了一世红尘,超然脱俗。
  早时苏家的先祖将屋址选在这儿,想的就是要从这纸醉金迷的金陵里,辟出一方宁静淡泊之地。盖了这朱红的高宅大院,圈了那幽静隐蔽的神农谷,潜心武学,遍植百草,仗剑江湖,妙手仁心。
  这一日,苏家现任的家主苏旭看完了几家药铺医馆的账簿,揉了揉胀痛的额角,起身出了书房,绕行到后面的百草苑。
  这两日听族中的长辈说,大少爷苏隽永和大小姐苏清然时常往药园子里跑,问他们做什么,也神神秘秘密的不说,只是凑到一起窃窃私语,还摘了好多不常用的罕见药材回去,很是奇怪。
  一开始苏旭只当自己的这双儿女开窍了,总算知道研习一下医书药学,不再成天只是舞刀弄枪,所以也不怎么理会。后来听说昨日两个人回来的时候,鞋底都沾了赤红土,苏旭这才意识到事情不简单。
  赤红土,那是苏家用来培育药材的特殊土壤,只在一个地方有——苏氏禁地神农谷。
  想到这两个孩子曾经出入过神农谷,也许还不止一次两次,苏旭就微微有了怒意。快步绕过亭廊,苏旭刚刚走到百草苑门口,就听到女儿苏清然的声音。
  “……哥,你看那个,是不是蚀血草?”
  “胡说,”苏隽永的声音低低的传来,“那分明是白术。”
  “是吗?可是看上去好像哦。”
  “你小声一点,”苏隽永压低了嗓门提醒着,“我好不容易才把阿九支开,我们得抓紧时间。”
  “可我怎么看这些药长得都一样啊……要是有人知道哪个是蚀血草,帮我们一把就好了。”
  ——“那爹爹来帮你们,可好啊?”苏旭冷声说道,一步踏入了百草苑。
  “好啊——啊,爹爹!”
  苏清然起先还浑然不觉,自顾自的答应着,后来猛然反应过来说话的人是苏旭,连忙从药圃里站起来,将满是泥巴的手藏到身后,眼睛瞪得老大,一副吃惊的样子。
  一旁的苏隽永毕竟年岁大一点,反应也沉稳些。见此情景,知道是逃不脱了,干脆坦然的看向苏旭,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爹”。
  苏旭冷哼了一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出息了,偷自家的药草不说,还学会擅闯禁地了?”
  听到这句话,苏隽永和苏清然的脸色双双变了,两人对视了一眼,皆不知该如何作答。
  苏旭顿时皱了眉:“怎么,还想编什么幌子来诓我?”
  苏清然惴惴不安的低下头去,一只手躲在身后,偷偷的拉苏隽永的衣角。“哥……你快想想办法……”
  苏隽永细细抽了一口气,这关头,叫他怎么想办法!看着苏旭越来越阴沉的面色,苏隽永的脑海中飞快的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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