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苏浅沫叹息着,扶着枫林晚在床上躺下,然后端了热水和干净的巾子过来。
渐渐的,先服下的安魂汤开始起效。枫林晚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倦意袭来。
苏浅沫伸手捋顺她颊边的头发,轻声道:“睡一会儿吧,睡着了再醒来,就没事了。”
枫林晚若有若无的应了一声,浑身无力,干脆闭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似乎是半睡半醒之间,枫林晚忽然觉得全身发热,小腹接连着坠痛,一阵一阵,像是什么东西在身体里面撕扯着。
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枫林晚不安的扭动着身子。
苏浅沫连忙握住枫林晚的手,竭力的安抚着:“忍一忍,就快好了。”
但是疼痛却愈演愈烈。阵阵绞痛从小腹传遍全身,枫林晚不禁低呼出声,身子下意识的想要蜷成一团,却被苏浅沫用手摁住。
“不要乱动,好孩子,听婆婆的话。”
枫林晚强忍着身体的本能反应,竭力的保持着舒展的姿势,疼痛却接二连三的奔袭而来,瞬间将她淹没。
腹中的痛楚宛若一个有实质的圆球,在枫林晚的体内不断的滚动着,并持续的向身体四周蔓延。
“疼……好疼,啊……”枫林晚的眼睛紧闭着,秀气的眉毛拧成一团,因为过于疼痛,就连唇角都在轻微的抽搐。
苏浅沫看着枫林晚,虽然心疼,却不能帮她分担一点。她伸手去分开枫林晚下意识夹紧的双腿,手上用了点力气,反而更加清楚的感觉到枫林晚的颤抖。
不是害怕,而是身体因为痛楚,本能的痉挛。
苏浅沫的眼神闪烁着,有些不忍,但也只能如此。
又过了一会儿,体内的痛源开始慢慢的下行,枫林晚脑中一片惊慌,身体本能的一紧,身下便忽然一热,立刻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淌出来。
只听见苏浅沫一声低呼,然后就有细细的水声响起。
滴答,滴,答……
是液体滴落到盆子里的声音。
断断续续,时快时慢。
那是血吗?是我的血?一个念头飞快的闪过枫林晚的脑海,却来不及做过多的停留,因为又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惹得枫林晚不自觉的弓起身子。
“啊——”
再也咬不住的呻吟,从口中倾泻出来,枫林晚早就面无血色,豆大的汗珠顺着发线滑下去,濡湿了大片的头发。
苏浅沫拿出汗巾,一边细细的擦拭枫林晚面上的汗水,一边柔声安慰着:“丫头,坚持住,再忍一忍,很快就好了,很快……”
说到后面,苏浅沫自己都于心不忍,声音了带了哽咽。
“婆,婆婆……”枫林晚紧闭着眼,下意识的抓住苏浅沫的手,“好,痛……我好痛……”
“婆婆知道。”苏浅沫的声音也微微颤抖着,“乖孩子,难为你了……”
枫林晚拼命的摇着头,手上握得更紧了:“我,会不会,死……”
苏浅沫反握住枫林晚的手,同样的用力:“傻瓜,怎么会,有婆婆在,你不会有事的……疼一疼,过去了就好了,乖。”
枫林晚放开了苏浅沫,又猛地咬住自己的嘴唇,苍白的唇瓣上顿时印下一排深深地牙印。
苏浅沫撇过头去,看着床尾用来承接血水的盆,又是一阵触目惊心。
猩红的液体,以残忍的姿态从枫林晚的两腿间流下,其间还夹杂着细碎的凝结物,红艳艳的,一小块,一小块,辨不出形状。
那是枫林晚的孩子。
还不到三个月的孩子。
胎死腹中的孩子。
苏浅沫心头一痛,胸口一阵沉闷。
又是一阵漫长的煎熬,枫林晚已经痛到快要虚脱。体内有东西一直在拉扯着,仿佛想要将她从里面撕裂。
血肉分离的钻心疼痛,一再的重复上演。枫林晚忽然觉得,即便将她从前受过的所有伤全部加起来,也比不过这从身体内部分崩离析的痛苦。
“好孩子,再坚持一会儿,”苏浅沫的声音传来,“还有最后一点……血水全部流出来就好了。”
枫林晚苦笑,勉强的牵起唇角。此时的她,再也没有丝毫力气去抵抗痛楚,只能任由它们在体内肆虐。
小腹又是一坠,最后一块血肉流出来,枫林晚的身下一阵刺痛。她倒抽了一口凉气,紧紧的咬着牙关,却终于忍不住的叫出声来。
“啊——”
这一声呼痛,委实的撕心裂肺。
苏浅沫怆然的闭了眼睛,直到听见最后一声水声响起,她才恍然回过神来,连忙端了热水来给枫林晚擦洗。
满盆的鲜血,透露着这一夜的惨痛。而枫林晚,像浑身脱力一般瘫倒在床上。呼吸微弱,宛若将死。
苏浅沫心疼的凑过去,伸手抹去她额头的汗珠,看着她唇上几乎被咬出血来的牙印,轻轻叹了口气。
回身的瞬间,苏浅沫听见枫林晚气若游丝的喃喃。
而她口中唤的,依然是那一句“师父”。
枫林晚的那一声痛呼,同样惊动了屋外的三个人。
或许是身为女子的敏感,苏清然第一个收了剑,看向亮着灯的房间,茫然失神。
“晚儿姐姐……”苏清然担心的低语。
然后只见慕思容淡青色的身影晃了晃,再一回神,他已然跃入了枫林晚的屋内。
苏清然瞪大了眼睛,很是惊讶。苏隽永靠过来,皱了眉说道:“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晚儿姐姐不会有危险吧?”
苏清然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又想不起究竟是哪里不对,只能接着苏隽永的话头往下说。“有婆婆在,应该没事的吧。不过,还是去看看为妙。”
苏隽永点一点头,收了剑,和苏清然一同向屋子走去。
夜风轻拂,远处的树叶动了动,沙沙作响。
苏隽永忽然转头看过去,入眼却只有一片黑暗。苏清然发现兄长停下了,便问道:“怎么了?”
苏隽永摇了摇头:“没什么,刚才一瞬间我觉得那边似乎有人。可能是我的错觉吧。”
“当然是错觉了,”苏清然瞥了他一眼,“这里可是我们苏家的禁地,谁敢随便进来?”
苏隽永微微颔首:“说的也是。”
两人说着,走到门边,苏清然忽然“哦”的一声,一脸恍然大悟。
“你又怎么了?”苏隽永皱眉。
苏清然一拍脑袋:“我就觉得哪里不对——晚儿姐姐是在取胎啊,和生小孩儿没什么区别的吧?那样的情景,婆婆连我都不让进,可是慕叔叔,怎么就这样进去了?”
苏隽永糊里糊涂的也没听明白,便不耐烦的回了一句:“反正他是晚儿姐姐的师父,怕什么?”
“师父?”苏清然瞪着眼睛重复着,想要还嘴,又找不到恰当的词句,只能愣在原地。
苏隽永没有理她,摇摇头进了前厅。苏清然悻悻的跟在后面,皱着眉嘀咕:“师父又怎么样……男女授受不亲,师父又不是相公,怎么能进去呢……”
第四十九章
房门猛然被打开,伴着一阵凉风,慕思容快步的跃入屋内,却将苏浅沫吓了一大跳。
“姑姑——”
“胡闹!”还没有等慕思容把话说完,苏浅沫就厉声喝道,同时迅速的拿了一块绒毯,盖在枫林晚半裸的身上。
慕思容见状,这才意识到自己莽撞了。他有些尴尬的撇过头,避免去看床榻上衣衫凌乱、狼狈不堪的枫林晚。
桌上的烛火摇晃了半晌,终于再次安静下来。苏浅沫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下心中的不快,看向慕思容:“谁让你进来的?”
慕思容微微一怔,低头说道:“是思容鲁莽了。方才听到晚儿的呼声,一时情急,也没来得及顾虑那么多。”
苏浅沫还欲训斥,却听见枫林晚微弱的气声:“婆婆,别,难为师父了……他也是,关心则乱……”
听见如此虚弱的声线,慕思容的心蓦地一沉,眉头立刻皱成一团,面上浮现一抹担忧之色,却又不敢直接的向枫林晚看过去。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慕思容此刻简直担心得要命,但又偏生无能为力。
见此情形,苏浅沫无奈的叹了口气,向慕思容道:“你先出去片刻,待我将晚儿的衣衫都收拾好了,再叫你进来。”
慕思容闻言,略有迟疑,终于还是转身出门。
苏浅沫看见那淡青色的衣袂隐没在门后,这才收了怒意,转而看向枫林晚。
“好孩子,已经没事了。等婆婆替你将身子擦干净,换了干净衣裳,你再好好的睡上一觉,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床榻上的枫林晚面色苍白,头发早已被汗湿,嘴唇更无血色,却依旧牵起一抹淡笑。“谢谢,婆婆。”
气息还是不稳,声音都还在颤抖,偏偏又要展露一副笑脸——苏浅沫叹了口气,眼前的这个孩子,着实坚强的让人心疼。
当即再不多言,苏浅沫端了热水,打湿了巾子替枫林晚细细擦洗。
水色渐红,看得人心头抽痛。
一盆水用尽,苏浅沫起身去换水,走到门外看见一脸焦虑的慕思容,便沉声道:“你不是担心那丫头么?去,替我换了热水来。”说完就将手里的水盆递了过去。
慕思容低头看见半盆淡红的血水,脸色瞬间变了。不用问,他也能猜到枫林晚此前承受了多大的痛苦。焦虑与担忧瞬间被强烈的心疼取代,一种似曾相识的怆然与悲恸,顷刻间席卷了整个内心。
仿佛当年失去那个人的时候,心也曾这样痛过。
七年前枫林晚被司马顾盼带走的那个晚上,也曾有这样无奈。
“……晚儿,她怎么样了?”
慕思容隐忍着,轻声问道。
苏浅沫愣了愣,随即说:“人很平安,你不必担心,老婆子的手艺还是有保证的。”
慕思容闻言,点了一下头,没有说话。苏浅沫这才反应过来,轻笑着:“一盆水就把你吓成这样,堂堂断义谷主也太经不起吓了吧?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给我换热水!”
擦过身子,换好衣裳,苏浅沫又让枫林晚服下调息养气的药,这才安心的走出门,唤了慕思容进来。
“苦了这孩子了……你进去,陪她说说话,但千万别让她累着,也不要波动情绪。她现在还很虚弱,需要休息。”
苏浅沫喋喋不休的反复叮嘱,慕思容连声应和,直到苏清然都忍不住了,过来将婆婆拉走,慕思容才终于得以进屋去看枫林晚。
推门的瞬间,慕思容有些紧张,但也想不清自己在紧张什么。
屋内的空气里还残留着汤药的苦涩味道,掩盖着淡淡的血腥气。抬眼看见枫林晚侧卧在床榻上,两人目光相接,慕思容的心头微微一颤。
喉咙有些哽咽,不知如何开口,只能沉默。
良久。
“师父……”
却没想到,竟是她先开口唤他。
慕思容轻叹,走过去坐在床边。“我来看看你。”淡淡的一句话,却饱含关切。枫林晚立刻绽开一个笑容,映在憔悴不堪的容颜上,竟有一种别样的美丽。
那一瞬间,慕思容的心中忽然浮上一个念头——眼前的这个人,尽管容貌相似,但其实一点也不像苏卿。
记忆中的苏卿,从来不曾脆弱过,也从来不曾,在脆弱的时候,还表现出这样的坚强。
“师父,”枫林晚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你教给隽永和清然的剑法,晚儿也想学。”
慕思容微微有些诧异:“你都知道?”
枫林晚点一点头:“开始的时候,听得到一点儿。”
慕思容淡淡一笑:“好,等你身体好了,师父就教你剑法。”
枫林晚眉目欣然,面上也有了血色。“若是晚儿学的慢,学的不好,师父可不能生气啊。”
“不生气。”慕思容一边应允着,一边握住枫林晚的手,目光落到被层层白纱包裹住的手腕上。
“等我练好了剑法,我还要参加试剑日的比试,然后打败尉迟师兄还有三位长老,成为令使——到时候师父再带着我,一起游历江湖,好不好?”枫林晚兴奋的描述着,顾盼神飞,满目期许。
慕思容望着枫林晚,有片刻的失神,然后在枫林晚连续“好不好”的追问声中,爱怜的一笑,探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只要你快快的好起来,师父什么都答应你。”
什么都答应你。
只要你好起来。
一句类似承诺的话,让枫林晚愣在当下。她直直的看向慕思容,唇角的笑意犹在,眼神却是怔怔的,仿佛还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都答应?”
许久,枫林晚听见自己试探的声音。声线轻颤,有一点期盼,又有一点退缩。
慕思容微怔,继而笑着,侧着头看她:“晚儿有什么愿望,尽可以告诉师父。”
枫林晚眼神闪烁,压抑住脱口而出的冲动,缓缓低下头去。
师父……师父,你恐怕并不知道,你的徒弟究竟对你,存了怎样的念想吧。
枫林晚自嘲的笑笑,摇了摇头,然后仿佛想起了什么,抬眼说道:“师父,那一年我离开断义谷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肯出来见我?后来的那些年,你又为什么不来找我?是不是真的像月轮长老说的那样,其实我根本算不上你的弟子,而你当时,真的是为了断义谷的名声要义,为了制服住魅影,才不要晚儿的吗?”
压抑了许久的问题,终于还是问了出来。枫林晚觉得心里松了好大一口气,随即又开始紧张的等待慕思容的答案。
魅影一役之后,再度重逢的两人,原本有许多的机会可以互诉衷肠,枫林晚早就可以问出这个纠结心底多年的疑问,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开口,慕思容也不曾说。
许多年来,枫林晚都固执的认为,慕思容有他的理由,而她,并不介意是否知晓这理由的内容。只要最后他的的确确来了,的的确确带她走了,便好。
然而此刻,她又迫切的想要知道原因,或许只是为了证明,她一直以来的坚持都是正确的,抑或只是想探求,自己在慕思容心目中,到底是怎样的地位。
听到枫林晚的问题,慕思容的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握着枫林晚的手却微微有些用力。
“傻丫头……”慕思容沉声道,语气里竟有无尽的感慨,“师父怎么可能不要你?”
枫林晚的眼神一下子亮起来,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