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已然在手。
寒光一现,枫林晚熟练的划开对手上臂的血管,右手手腕一翻,反手一折,匕首深深的没入脊骨。
一声惨烈的呻吟,枫林晚没有丝毫怜悯,抬手夺下对方的长剑,然后回身点了几处重穴——这样至少不会失血而死。
枫林晚冷漠的一笑,像是自嘲自己竟然在此刻泛滥的同情心。
夺了长剑,枫林晚一个旋身,又与另外的几个人杀到一起。尽管身上的旧伤还未痊愈,但是对付这几个虾兵蟹将,还是绰绰有余。
冥夜诀的真气催动了六成,分别加持在魍魉舞与夜魔剑上。她的身形宛若鬼魅,渐渐的在厮杀中杀红了眼。
君山别院的弟子轮番夹击,却根本伤不了枫林晚分毫。为首的那人瞅了个空隙,持剑上前,直击枫林晚的后背。眼看就要得手,忽见枫林晚的身形徒然一折,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开去——
正在目瞪口呆,枫林晚已然回身袭至身前,低哑的声音邪魅入骨:“想偷袭?自不量力。”话音甫落,长剑就贴上咽喉,宛如情人最甜蜜的吻——
“不要!”
呵,就连死前的惊呼,都是这么的没有意思。
枫林晚觉得索然无味,长剑偏了几分,直直的刺下去——这一件,虽然不会死,怎么着也得留个窟窿吧?
她想着,忽的吃吃的笑起来。
——“晚儿?”
长剑就要落下,背后却传来一声轻唤,熟悉的声线,却足以让她魂飞魄散,无所遁形。
“乐,哥哥。”枫林晚木然的转过身,原本泛着妖异血红色的眸子,骤然间重新变得乌黑清澈。
然而那满手的鲜血,以及长剑上殷红的斑驳,林林总总,都让她原形毕露。
像一个暴露在阳光下的魔鬼。
枫林晚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异常的熟悉。好像什么时候,在哪里,也发生过类似的情景。
她反手一剑,制住想要趁机逃走的对手,抬起满是血污的脸,看向乐传歌。
乐哥哥。
你是唯一不曾骗我,不曾伤害我,对我无所求的人。
可是乐哥哥,如今我变成这个样子,你还会要我吗?
第六十三章
宛如隔着时间的鸿沟,她在仇恨的此端,而他在彼岸。
这一刻的她与他,都不复从前。
岁月磨砺了太多的东西,也将那些真挚的面孔摧毁。
枫林晚看着乐传歌,明明难过的想哭,却硬是扯出一个微笑。明丽面容,却血迹斑驳。
“乐哥哥……”她挣扎着开口,但只此三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
对面的乐传歌,一身的白衣有些寥落,眸子里浸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乐传歌手中的长剑轻扬,刺眼的寒光闪现,枫林晚下意识的偏过头——
下一个瞬间,就是乐传歌从侧面伸手揽住她,飞身后撤,右手长剑一荡,刺伤了几个想要偷袭的君山别院弟子。
身后的温暖如此真实,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依靠。
枫林晚不可思议的睁开眼睛,看着环在腰间、拥住自己的手臂,然后惊讶的侧过头,看见乐传歌始终挂着笑意的侧脸。
迷惑的说不出话来。
旁边蓦地响起一道尖利的女声:“乐阁主,君山别院与你妙音阁世代交好,你今天居然要为了这个妖女,和我们兵刃相向吗?”
“妖女?”乐传歌好听的声音响在耳边,枫林晚的心猛地一沉。
“枫林晚,就是魅影的红叶夫人!这一年来我们四五个门派,都是毁在了她手上!”女弟子上前一步,提剑欲刺,“不杀此人,难泄我心头之恨!”
剑锋倏忽而至,而乐传歌并没有放开自己的意思。只听他冷哼一声,就看见长剑上挑,格挡之后迅速反手再刺。
金属的嗡鸣阵阵,这一剑的劲力不小。
乐传歌没有丝毫的犹豫,荡开对方的长剑后立即抬腿一踢,正中膝盖。只听见一声骨骼断裂的轻响,然后是那女弟子的高声痛呼,长剑脱手,再无力反击。
乐传歌的招式一气呵成,出手极快极准,枫林晚眼底的诧异愈加的浓烈,却在他强势的保护下,根本无暇询问。
手上青锋横扫,剑气激荡,乐传歌侧着头,眼角眉梢说不出的风流睥睨。
他看着剩下几个人,笑的意味深长:“还有谁,想要试一试妙音阁的江南意?”
那几个人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的退后了一步,步子颤颤巍巍,显然是怕了乐传歌。
其中一个胆子稍大一点的,抬剑指着乐传歌,颤抖着声音说道:“……乐传歌,你护着这个妖女,就是与天下人为敌,你难道不怕吗?”
“怕?”乐传歌挑起眉毛,“怕的话,我就不会跟过来了。”
说完,乐传歌低下头看着怀中的枫林晚,抬手抹掉她脸上的血迹,宠溺的一笑。“傻丫头,跑什么跑?你以为乐哥哥会因为你做了坏事,杀了人,就不要你了?”
枫林晚心头一颤,抬眼看见乐传歌的眸子里,清晰的映出自己,忽的鼻子一酸,眼睛立刻就红了。
“……为什么……”
为什么不讨厌我,不责怪我?
为什么还要帮我,接受我?
那个时候,在神农谷,慕思容站在自己的身前,声色俱厉的说着:
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子。
如此沉痛,连带着他的表情,痛心疾首。
他说:我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是我始终相信,你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他说:我不知,你心里竟然有这么深的仇恨。
他说:那五个门派被你弄得名存实亡,如今你连血亲都不放过。
他说:你想报仇,何不连我也一块儿杀了?
乐传歌爱怜的揉了揉枫林晚的头发,轻叹了一口气。“我告诉过你,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不要你——你忘记了?还是,你连我都不肯相信?”
枫林晚心头一痛,眼泪再也忍不住。她将头埋在乐传歌的怀里,低声的抽泣。
不是不肯相信,是不敢。
因为那个人也曾经说过,永远不会抛下她。
因为那个人也曾经答应过,她永远都是他的弟子。
只是当血淋淋的真相被揭开,他们谁都没有守住承诺。
枫林晚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心上如裂帛。
——心里的那个大洞,此刻明明被温暖填的满满的,但是为什么,始终还是那么痛呢?
乐传歌心疼的搂着她,看向一旁的几个人,沉声道:“就算她是红叶夫人,就算做了天大的恶事,只要我想护着她,就断然没有让你们伤害她的机会——我想,我已经说的够清楚了。”
末了,乐传歌又笑了笑:“你们君山别院,的确和我妙音阁有些交情,看在这份上,我也不杀你们——还不快滚!”
君山别院的弟子忿忿不平,还想要辩解,却也知道多说无益,只能强压着怒火和怨恨,将地上另外几个受伤的同门搀扶起来,退到一边。
“……哼,一个护着她,两个也护着她……”被乐传歌踢断腿骨的女弟子瞪了枫林晚一眼,口中还在不断念叨。
“……亏得慕思容为了她,白白挨了三剑,她倒好,在这里快活着呢……真有本事!”
——乐传歌感觉怀中枫林晚的身子一僵,他还未及开口,就看见枫林晚挣脱自己,身形鬼魅一般,直奔那女弟子而去。
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神却乖戾的要命。枫林晚纤细的手指有如利器,猛的抓过那女子的头发,迫使她将脸仰起来——
“你刚才说什么?”
沙哑的声音,低沉而暴戾。但乐传歌分明听出了其中的紧张与担心,不由得皱起了眉。
“什么说什么?你放开我!”那女子在她手中拼命的挣扎,原本姣好的容貌此刻因为疼痛和恐惧,变得狰狞可怖。
旁边的同门见状,纷纷提剑上前,却在枫林晚投来的冷漠眼神中,吓得退却了。
枫林晚的眼眶泛红,厉声道:“我问你刚才说的什么,慕思容怎么了?什么叫‘白白挨了三剑’?”
“呵,”女子忽然疯笑起来,“怎么,你还不知道呢,你那万人敬仰的好师父,不许我们私下找你报仇,甘愿‘代徒受过’,一个门派受了三招。哈,他还真当他自己是金刚不坏之身,怎么都打不死吗?”
枫林晚面容僵硬,陡然间像是失了全身的力气。她缓缓的松开手,女子惊呼一声倒在地上,恨恨的看着她。
枫林晚没有理会,呆滞了好久,才缓缓抬起头看了众人一眼,唇边的笑容惨淡。
“……所以,你们都是从断义谷回来的?”声调古怪,让人不寒而栗,“你们中的哪一个,伤了他?刺他三剑的人是谁!给我老实的站出来!”
语速越来越快,到了最近,几近嘶吼。
君山别院的人都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倒在地上的女弟子,更是连滚带爬的躲到一边。
枫林晚连笑数声,身子不住的颤抖。“不说是吗?那就都去死吧!”手上长剑一扬,满是肃杀的剑气呼啸而出——
入魔了!
乐传歌面色大变,惊呼一声“晚儿”,立刻展开身法奔过来,一把将枫林晚搂住,然后看了一眼呆滞的众人,高声喝道:“还不走!想死吗?”
君山别院的一众弟子这才回过神来,落荒而逃。而乐传歌紧紧的抱着枫林晚,真气源源不断的注入她的体内,一边平复她杂乱的内息,一边不停地叫着她的名字,直到她的意识终于清明,丢了长剑,低声掩面而泣。
乐传歌抚着她的背,柔声安慰:“……傻丫头,我在呢。”
仍在哭泣的枫林晚,忽然缓缓抬起头,迎上乐传歌温柔的眼神。心痛的几乎麻木了,她勉强一笑,侧目看向一旁。
“……乐哥哥,”她轻声开口,“我想,去一趟断义谷。”
乐传歌的眼神闪烁,淡淡一笑:“你不要三生蛊了?”
枫林晚哑然,惊讶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我早就知道,”乐传歌低头轻叹,“从一开始,就知道。”
“爹爹去世的那一年,我们就曾经在妙音阁的水落石出阵内见过——当然,那个时候,和你在一起的,应该是司马顾盼吧?后来我去问过舅舅关于你的事情,虽然他什么也没有告诉我,但是我也猜得到,你离开断义谷,去了魅影。
“于是当我继任阁主之后,虽然佐君一直提议要对魅影动武,但我始终没有同意。一方面我知道司马顾盼并非真凶,另一方面,也是担心对魅影出手,会影响到你。
“按照阁中的规矩,历任阁主初即位时,都要去南疆历练一番——借此将我支开,趁机掌控妙音阁的力量,最终将我完全架空,这就是乐修文会同意由我继任阁主的原因。他的意图我自然清楚,因此离开之时就留了眼线。
“你和司马顾盼的关系,你对洛阳尉府、江南临水宫这几个门派做的事情,以及魅影覆灭之后你遭遇的一切……但凡传到江湖上的消息,我在南疆同样有所耳闻。”
乐传歌抬手,抚上枫林晚冰凉的侧脸。
“晚儿,不要怪我现在才告诉你。我之所以隐瞒,只是因为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离开断义谷,为什么会去魅影,也不知道你在那里的这些年,究竟遭遇过什么,但是我相信你,相信你会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乐传歌淡然的一笑,继续道:“而只要你有理由,我就不会因此抛下你——绝对不会。”
白色的衫子,俊秀的五官,眼前的这个人,竟然真的有几分像慕思容。
然而他并不是他。
从性格到原则,再到他们做出的选择。统统不一样。
枫林晚怔怔的看着乐传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要说什么,她的脑中已经完全没有概念。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冰凉的手终于开始回暖,一直在颤抖的身体也终于镇定下来。
乐传歌轻柔的话语里,好像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让她终于找到了久违的安全感,仿佛一切都尘埃落定。
“你这一次会到妙音阁,会遇到阿离,一定是为了拿三生蛊救人吧?”乐传歌的眸子闪烁,真诚而纯净,“我可以帮你。然后,我再陪你去断义谷。等到这些都做完了,晚儿——”
乐传歌低下头,用力的握住枫林晚的手,一字一句,郑重的说道:
“我们就一起回南疆。”
再也抑制不住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句话里夺眶而出。
我们就一起回南疆。
乐传歌的语调微微上扬,好像仍旧在试探,仍旧在征求,但言语间那一份笃定的坚决,却又那般的热切诚恳,难以拒绝。
一滴眼泪滴到两人相握的手上,温温热热。
枫林晚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沙哑而动容。
“……好,等到这些都做完了,我们就一起去南疆。”
妙音阁后园东侧的素问轩,阿离推开窗子,望了望天边西沉的月,面上有些郁郁。
她静静的等了一会儿,直到终于有一只灰色的鸽子飞过夜空,落在窗棂上。
阿离的表情立刻生动起来,欢喜的捧起鸽子,从脚上取下一卷信笺,小心的展开。
乐传歌飘逸的字迹跃然纸上:
“明日抵达。”
阿离的眸子闪烁,像是看到了期盼已久的东西,指尖沿着笔划,在纸面上细细的摩挲。
端详了好一阵,阿离小心翼翼的将信笺收好,然后回到屋内,又迅速的写了一封短信,卷好塞进小竹筒里,取了另外一只黑色的信鸽,将竹筒绑在右腿上,放出窗外。
鸽子飞过夜空,黑羽黑幕,不细看根本难以发现。
半月山的半山腰,乐传歌右手一翻,一枚石子射出,正中鸽子的右腿,装着信笺的竹筒应声掉落。
乐传歌足尖轻点,飞身接住竹筒,落地之后递给身旁的枫林晚。
后者脸色变了变,微微一哂:“虽说阿离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你利用她的感情,总归不是什么正义之举。”
乐传歌轻笑不语。枫林晚低头拆开信笺,阿离的字迹娟秀,只写了短短的一行。
“蛊已得手。另,乐传歌明日返回。”
乐传歌凑过来瞥了一眼,皱了皱眉:“这是写给谁的?”
枫林晚淡漠的一笑:“司马玄衣。”
第六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