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想让乐传歌出面阻拦枫林晚,但是话到嘴边,就是开不了口。
乐传歌虽然会意,却并没有说话,而是走到旁边,轻轻的将阿离从地上扶起,让她倚靠在墙角。
枫林晚看了他一眼,眼中的不悦稍纵即逝,手上又是一紧,乐修文的脖子上立刻出现一道浅浅的血痕。
“枫林晚!”乐传赋的额上冷汗涔涔,身子猛地往前一倾,就再无力动作。
“枫林晚,”乐修文忽然淡漠的开了口,语气平静到让枫林晚都有些吃惊,“你说我置兄弟的生死于不顾,是什么意思?”
枫林晚挑眉,轻笑出声:“……原来你还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啊?也难怪,若你知道乐叔叔是被司马玄衣害死的,还一直与他同流合污,就真的,太不是人了。”
明月高悬,司马玄衣立在阁楼上,深色的衣服与夜色融为一体,无端的散发出一阵阴寒。
万籁俱寂,忽的传来翅膀扑腾的声音。司马玄衣勾起嘴角,右臂轻轻一抬,一只黑色的鸽子便万般温顺的落上来。
然而本该绑着书信的脚上,此刻却空无一物。司马玄衣先是皱了皱眉,随即颇为玩味的一笑,抬手又将鸽子放飞了。
“……小阿离……”司马玄衣喃喃自语着,嗓音沙哑而低沉,“看来你又一次失手了呢……”
“你胡说!”流霜怒不可遏,瞪着枫林晚的眼里仿佛要喷出火来。
“我胡说?”枫林晚有些好笑,“敢问流霜长老,乐叔叔的尸体在歌影小榭被你们发现的时候,轻歌曼舞阵可有发动过的痕迹?”
流霜闻言,面色煞白,忽的不作声了。
枫林晚冷笑一声:“我来替你回答吧。乐叔叔根本就不是在妙音阁遇难,而是在守诺城被司马家的前任影奴执掌者司马柳意以冥夜诀击杀。然后司马柳意潜入妙音阁,将尸身放置在歌影小榭——所以轻歌曼舞阵根本就没有发动,你们指认司马顾盼的证据,从一开始就不成立!”
枫林晚的身子轻颤,低下头去看乐修文,笑的更加诡异了。
“乐修文,”她的嗓音尖锐,听来竟有几分心寒,“以你的眼光,应该早就看得出来,司马玄衣有问题。但是你依然与他沆瀣一气,我很好奇,他究竟握着你的什么把柄?又或者,他用了什么东西,威胁你呢?”
乐修文有些神伤的闭了眼睛,微微一哂,良久才缓缓道:“你既然都知道,又何必问我。”
枫林晚点点头,一脸的了然:“所以,又是因为《岐黄手卷》?他握着那半卷妙音阁的秘籍,就将你完全掌控在手中了?”
“枫林晚,”乐修文睁开眼睛,面色沉静,看不出悲喜,“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这样的人,往往会自以为是,最后马失前蹄。”
枫林晚的面色一沉:“你以为你现在,还有翻盘的机会吗?”还未等最后一个字说完,枫林晚就出手了。
长剑向下猛的一带,就要割开乐修文脖子上的血管,却见他的身子忽然一偏,堪堪避开了这一剑,然后左手紧紧握住枫林晚的剑锋,一片血肉模糊,却有力的阻止了下落的剑势。
——原来他刚才一直没有动作,就是在囤聚力量,等待这一刻!
枫林晚冷笑一声,用力的抽剑回刺,乐修文目光一凛,松开手,顺势在地上翻了个身,一把抽出自己随身的长剑,抬手架住枫林晚的攻击。
“乐哥哥!”
“传赋!”
两声惊呼同时响起,应声而动的,是两道同样凌厉的身影。
乐传赋挣扎着站起身,长剑出鞘,拦住想要上前相助的乐传歌。
“你的对手是我,”乐传赋的唇边竟有一丝兴奋,“我一直都想知道,到底谁才有实力,成为妙音阁最年轻的阁主!”
一语道出二人多年来的羁绊,乐传歌不禁皱了皱眉,却只能向枫林晚投去关切的一眼,然后和乐传赋纠缠在一起。
而另一边,枫林晚恨恨的看着乐修文,一字一句的说道:“死不悔改,垂死挣扎。”
乐修文不以为意的笑笑,反手荡开枫林晚的长剑:“对我而言,我大哥是谁杀的并不重要。我在意的,从来都只是妙音阁的势力而已。”
“利欲熏心,无可救药。”枫林晚半眯起眼睛,长剑连刺,出手绝对的狠毒。
乐修文勉力的躲闪,一直压制的内伤渐渐加剧。“随你怎么说都好。就算司马玄衣没有杀我大哥,凭着他对妙音阁的胁迫,我也断然不会放过他——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在这一点上,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呢?”
“哈哈,”枫林晚不禁笑出声来,“这么说,我们还相逢恨晚了?”却丝毫没有手软,一剑接着一剑,逼得乐修文连连后退。
剩下的两个人里面,流霜显然还没有完全恢复,看见乐修文和乐传赋渐渐有些招架不住了,他担忧的看了一眼弱水,然后沉声道:“你怎么样?”
弱水抬了抬胳膊:“勉强还能动……大概,还有个六成的功力。”
流霜点了下头,握住身侧的长剑,挣扎着站起身。“我去帮佐君,你襄助二公子。”言罢就要上前。
身旁的弱水应了一声,随即也动了,却是抽出长剑,一个抬手,拦住了流霜。
“你干什么?”流霜转头看着她,一脸的惊诧。
弱水笑了笑,拨开额前的乱发,轻声道:“……其实,我是站在阁主那边的。”
三对三。
人数上虽然旗鼓相当,但乐修文这边的三个都受了内伤,已经露了败象。
局面一下子变得十分明显。
枫林晚看见弱水表露了身份,惊喜的笑出声,趁着交手的间隙,瞟了一眼乐传歌,打趣道:“好小子,你还留了这一手,居然连我都瞒着。”
那边乐传歌也笑笑:“这都是几位长老的计划,布局多年,等的就是一举攻坚。”
——好一个一举攻坚。原来一切都是谋划好的,弱水的假意归顺,纪纤尘与步天歌的韬光养晦,乐传歌的远赴南疆,都是为了让乐修文以为自己大权在握,开始急功近利,然后趁机反击,一举拿下。
三生蛊的事情,便是一个动手的由头,乐传歌当即就决定要帮自己,一石二鸟,一箭双雕。
枫林晚笑的有些僵硬,再没有更多的表情。“布局多年么……真巧,就在今日,被我赶上了。”
语气轻且淡,听不出悲喜。
这么多年,她早就看惯了,也早就习惯了,这种所谓的互相利用,互惠互利。
这不也是自己常用的手段么?没什么稀奇。
何况,乐传歌并没有利用她什么。
就如他所说,不管他做了什么,都绝对不会对她不利。
他会帮她。
想到这里,枫林晚的面色稍缓,但是心头依旧有些堵。
满腔的无名火无处发泄,只能全部转化为杀气。枫林晚的眼中满是肃杀,手里的长剑似是承载不住如此暴虐的剑气,发出阵阵嗡鸣。
乐传歌察觉出枫林晚的异常,心头闪过一丝不安,顿时被乐传赋钻了空子,一剑直刺面门。
乐传歌一惊,想要回挡已然来不及,只能侧身躲避,却免不了要受伤。
千钧一发之际,一直蜷缩在墙角的阿离忽然扑过来,替乐传歌挡下了一剑。
“刺啦”一声,利刃划破衣衫,挑开血肉,阿离高声痛呼,皱着眉倒下去。乐传歌有些惊讶,感情先于理智,伸手去扶阿离,就在这时,乐传赋的第二剑已经到了身前——
“阁主!”
纪纤尘沉郁的声线,在门外骤然响起,然后是利刃破空的声音。
——步天歌跟在纪纤尘的身后,在那声惊呼响起的同时,果断的掷出一把袖里剑,不仅打偏了乐传赋的攻击,更将他的整个右臂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顿时长剑脱手,血流不止。
赶来的两位长老带了其他的弟子,顷刻间就控制了局面,将乐修文一众悉数制服。
乐传歌放开阿离,走到乐修文身前。枫林晚的长剑还架在他的脖子上,显然并没有打算放开他的意思。
乐传歌看着乐修文,眼神深邃:“其实我和晚儿闯进来的时候,你应该就知道了,外面的弟子如今都在我的掌控之下。”乐传歌顿了顿,轻叹了一声:“你对自己所做的事情,一贯都有着难以磨灭的坚持,即便清楚已经无力回天,依然会做最后一搏——这一直都是我最钦佩你的地方,叔叔。”
听见最后一声“叔叔”,乐修文沉寂的脸上微微有些动容。
“叔叔你其实很了解我,知道我最反感权力争斗。所以你蓄意夺权,我倒并没有多么介怀,纪长老才会因此怪我胸无大志,”乐传歌半仰起脸,语气逐渐加重,“只是你重炼御尸笛,终究不是正义之举——若不是你走到这一步,我始终都下不定决心对你动手。”
“乐传歌,少在那边假惺惺了,”乐传赋冷笑一声,手捂着右臂的伤口,踉跄了一下,“反正阁主是你的,什么都是你的,成王败寇,随你怎么胡诌!”
乐传歌微怔,随即淡淡一笑,没有反驳。
乐修文却忽然开了口:“传歌,你能有今日的手腕,我便很欣慰了。”
乐传歌的眼神闪了闪,无奈的笑笑,随即转头看向纪纤尘:“纪长老,还要劳烦你,替我看一看这只三生蛊。”
纪纤尘应了,走到中央的炼蛊皿前,俯下身看了看,“咦”了一声,又皱着眉仔细的看了片刻,忽然惊道:“这只蛊是假的!”
第六十七章
“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包括乐修文,听到纪纤尘的论断之后同样大吃一惊。
“阿离!”枫林晚最先反应过来,环顾一周,哪里还有阿离的踪影?
“该死。”她低头咒骂一声,看了乐传歌一眼,然后立刻追了出去。乐传歌叫了一声“晚儿”,身形一动,跟着冲出了石室,却又在踏出石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纪纤尘:“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长老了——我,去去就回。”
夜色漆黑如墨,不怀好意的冷风四处徘徊,卷起枫林晚的衣角袖口,阵阵寒意袭遍全身,足下的魍魉舞却不曾有半点松懈。
从妙音阁一路追出来,出了半月山,直至却月城外空旷的野地,枫林晚终于发现了阿离的踪迹。
唇角浮起一抹冷笑,一个飞身纵跃,枫林晚侧身拦住了身形踉跄的阿离,长剑轻抬,直指心口。
“还想,跑到哪里去?”
嗓音低沉,透着说不出的诡异气氛。
阿离略微抬眼,无力的笑了笑,往后退了一步:“枫林晚,你还是不肯放过我。”
“放过你?”枫林晚一阵好笑,剑身轻颤,“交出三生蛊,我或许还会留你一具全尸。”
阿离闻言,面色立刻变得煞白。她了然的点点头,抬手抹掉唇角溢出的鲜血。“我以为,你多少会念着一点旧情……”
“少跟我提这些有的没的,”枫林晚皱了眉,手中剑锋一侧,寒光一闪,“当年我在逐日之城遇见你,谁知道是不是司马玄衣的安排?你究竟是谁,到底是不是名剑门的传人,百里鸿是不是你的爷爷,他又是怎么失踪的,这些统统都是未知之数,但是——我也没有兴趣知道了!”
枫林晚出手快且狠,向着心口处直直刺下。阿离轻呼一声,急忙运起轻功躲闪,奈何手中没有兵器,又受了重伤,根本招架不住,只能连连退让,在枫林晚的剑下狼狈逃窜。
“何必苦苦挣扎呢?”枫林晚眉宇轻扬,眼底闪烁着决然的杀意,“司马玄衣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死心塌地?”
阿离无奈的笑笑,勉强开口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自己不也是他的盟友?要不是你,魅影会覆灭的那么容易么?司马顾盼会被抓走吗?”
听到“司马顾盼”四个字,枫林晚的心忽然剧烈的跳了一下。她的眼神闪了闪,有些不以为意:“我和司马玄衣,从来都不是朋友,只是暂时不敌对罢了——等我杀了你,我就去找他,把江北司马府,一个个杀的干干净净。”
阿离像是听到了极为好笑的事情,表情诡异。“枫林晚,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样的你,真是可悲。”
“我可悲?”枫林晚睁大了眼睛,“你好好看看,现在我们两个,谁更可悲。”言罢,夜魔剑剑气大盛,剑身萦绕着淡蓝色的光晕——那是冥夜诀的真气催发至极强的征兆。
枫林晚冷笑着抬手,旋身,长刺。
一剑贯穿,鲜血迸射,死亡最美妙的画面,即将在眼前上演。
对面阿离惊怖的睁大双眼,却在强势的剑气压迫下动弹不得——甚至就连最基本的闭眼低头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剑落下来,一往无回——
“铮——”
一声刺耳的嗡鸣响彻夜空,枫林晚的身形猛的向后弹开丈许,足尖在地上摩擦出一片尘埃,才勉强站稳了。
枫林晚抬起有些发红的眼,看向赶来的白衣男子,怒不可遏。
“乐传歌!你疯了吗!”声嘶力竭,像是经受了最大的背叛。
一丈开外,乐传歌右手提着剑,左手扶起惊魂未定的阿离,面色并不好看。
枫林晚冷笑着上前一步,剑锋指向两人:“你为什么要救她?”
“因为她罪不至死。”乐传歌淡然道,“她只是替司马玄衣做事,迫不得已罢了。让她交出三生蛊,放她走吧。”
“迫不得已?”枫林晚的身子轻颤,连带着声音都颤抖了,“迫不得已就不该死了吗?迫不得已,她做的那些事,就可以原谅了么?”
说到这里,枫林晚好像忽的想起来什么,漫天漫地的回忆奔袭而来,顷刻间将她整个人吞没。
枫林晚有些晕眩,随即大笑起来。
“哈,哈哈……可我也是迫不得已啊,为什么他却要杀我呢?为什么呢?”枫林晚的声音沙哑着,眼底竟然隐隐泛着泪光。她有些难过的低下头,又忽的抬起,神情骤然变得极为可怖。
“你们都有道理,错的只有我一个,”枫林晚低声说着,仿佛喃喃自语,“杀,不杀,从来都是你说了算……你什么都对,就是没有我的位置……哈,从来没有。”
乐传歌心头一痛,皱着眉上前一步:“晚儿!”
眼前的枫林晚分明已经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