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袁嵩低头沉吟半天,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枫林晚静待了一会儿,转过身看向他,淡然道:“罢了。飒景会说什么,呵,我也猜得到……至于你会不会相信,并无多大的关系。”
“夫人……”袁嵩终于开口,眉宇轻蹙,眼神里有复杂的光芒一闪而过。
枫林晚摆摆手:“无需多言。今日若能成功救出他来,你就和飒景一起,带着其他弟子走吧。”
袁嵩皱眉:“这是——”
“从今以后,世上再无红叶司,”枫林晚轻声喟叹,“我终将与慕思容一战,难不成今时今日,你们还想和我一起死?”
枫林晚看着袁嵩,唇边笑意盎然,看不出一点悲伤。
“司马玄衣的目的在我,无暇分心,所以由我出面拖延,以响箭为信。你见到信号,就带人攻入,直取暗牢。”枫林晚低下头,握了握右手,“好歹也曾是司马家的影奴,目标在什么位置,有什么机关,应该清楚的很。只要我能顺利拖住司马玄衣,事情就会好办许多。”
言罢,枫林晚没有再看袁嵩,径直向竹林外走去。
拜帖呈上,枫林晚孤身一人进了司马府。
朱漆大门在她身后缓缓的合上,发出一声沉沉的闷响。像是一个蓄谋已久的牢笼,终于合上了机关铁门。
枫林晚勾起一丝不屑的浅笑,在侍从的带领下,顺着花园小径,一路来到了前厅。
记忆里,这是她第一次造访江北司马府,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心头涌起的莫名熟悉,让她感觉到阵阵不安。
这种从血液里萌生出来的诡谲感触,竟然像极了之前在妙音阁的炼蛊室里,感受到的奇特氛围。
枫林晚愈发的警觉起来,每一步都迈的极为小心。袖中的机关响箭冰凉的贴着皮肤,怀里的那支桃花簪子却仿佛灼热起来。
侍从引着枫林晚进了前厅,看座奉茶,小声说着司马玄衣稍后便到。
枫林晚冷笑一声,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动案上的茶盏,只是坐下来仔细的打量厅内的布局。
——待会儿若是打起来,也得知道该怎么跑。
屋子并不大,布置的也很简单,厅上正中是主座、主案,左右两侧各设两张客席,此外便是些花草盆栽、矮柜高台,作为点缀。
枫林晚略微环视一周,心里已经有了算计。
这间屋子看似方正,一目了然,实际却有不少死角,那些错落摆放的物件恰好起到了遮蔽视线的作用,因而枫林晚可以断定自己周围至少藏了五个暗卫。
呼吸平稳,内息深沉,不仔细听辨根本无法察觉。
都是高手。
枫林晚不禁暗暗皱眉,却在下一瞬间,勾起一抹清浅笑意。
恰巧此刻,司马玄衣踏入前厅。
“夫人看来心情很不错呢,让玄衣好生好奇。”
一如既往的玄色长衫,的确是人如其名。但枫林晚却清晰的看见,司马玄衣挂在腰间的长剑。
司马玄衣施施然从门口进来,行至枫林晚的身前驻足停下,略微欠身施礼,然后走上主座坐下,随即便有侍从过来奉茶。
枫林晚最见不得这样的惺惺作态,有些好笑。“司马玄衣,你每次都来迟。”
“哦?”司马玄衣蹙眉想了想,然后淡淡一笑,“那么玄衣保证,以后再不会了。”
以后再不会了。
因为早已没有以后。
相同的念头同时浮现在两个人的脑海,彼此心照不宣。
枫林晚搭在桌案上的手轻轻的敲击着桌面,指甲弹出的清脆声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司马家主是明白人,我也不想拐弯抹角——我找到了钥匙,可以开启我娘留下的那只机关木盒。我与司马家主此前立下的盟约,今日就算彻底终结,从此两不相欠。”
司马玄衣的表情一下子生动起来:“夫人果然没有让玄衣失望。”
枫林晚从怀中取出桃花簪子,轻轻扣在桌面上,远远的让司马玄衣看个分明,然后半眯起眼睛,侧着头笑了笑:“不过,我想先看一看那只盒子。毕竟它和这支簪子一样,都是我娘的遗物。”
一番话说完,司马玄衣的目光便牢牢的钉在那支簪子上。
五瓣桃花,纤蕊分明。
他一下子恍然大悟:原来所谓的钥匙,就是苏卿的簪子。
想到这里,司马玄衣对钥匙的真伪已有了几分确信。他微微放宽了心,端起案上的茶盏:“夫人莫非也想一睹盒中的物事?”
枫林晚眼神流转:“不可以吗?司马家主是舍不得拿出来,还是担心我另有所图?”
“不敢。”司马玄衣起身,礼貌的一笑,“正好我也想当面验证一下,钥匙的真伪。”
盒子被拿上来,安静的放在枫林晚面前。
褐红的色泽,竟然是上好的红木。盒子不深,长宽大小恰好能够放下一本书。盒面雕着繁复的花纹,依稀可辨,像是一树桃花。
枫林晚的眼神不禁暗了暗。
盒身侧面,镶着一只形状特殊的小锁。正如司马玄衣之前所说,锁孔很小,轮廓像极了一朵五瓣桃花。
枫林晚一只手抚上盒面,唇边淡淡一笑,有些感慨。她抬眼看向司马玄衣,语气意味深长:“司马家主这么确定,这盒子里装的,便是《岐黄手卷》和守诺书?”
司马玄衣微微颔首:“不然还会是什么。”
枫林晚摇头:“可是如果打开盒子以后,发现根本不是呢?”
司马玄衣目光一暗,右手紧握成拳。“那么以夫人的高见,盒子里面又会是什么?”
枫林晚打了个哈哈:“我娘会把什么东西藏在里面,我可真猜不出——我只是想给司马家主提个醒,对待任何事情,都不要抱以太大的希望,尤其不可盲目自信,因为结果很可能会出乎意料。”
司马玄衣冷笑,半眯起眼睛,遮住眼中一闪而过的凶光。“多谢。不过这句提醒,我想也同样适用于夫人自己。”
枫林晚微微一哂,没有答话。
司马玄衣的目光重新落回盒子上,沉声道:“这里面究竟是不是《岐黄手卷》,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完,就要伸手去夺枫林晚手中的簪子。
司马府内蓦地射出一支响箭,尖利的啸声划破天幕。
潜伏在府外的袁嵩略一皱眉,右手一挥,数十道身影忽然闪现,从司马府的外墙一跃而入,向着地下暗牢的所在地奔袭而去。
袁嵩则看了一眼响箭射出的方位,面色一肃,魍魉舞瞬间施展。
“你去哪儿?”身后传来飒景不悦的低呼。
袁嵩稍作停顿,却没有回头。“你去救尊主。”
“袁嵩!”
——眼见他展开身法向着前厅疾速而去,飒景愤怒的一跺脚,调转身形奔向暗牢,心中满是不平。
枫林晚!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要护着枫林晚!
就算知道她和司马玄衣早有勾结,就算知道她是魅影覆灭的背后黑手,他依然这样执迷不悟!
肩上的伤口隐隐作痛,飒景恨恨的啐了一口,提剑杀入司马府的重重守卫。
此时,彼地。
厮杀早已白热化。
又一具暗卫的尸体倒下,露出枫林晚满是血污的容颜。
长剑猛的从尸体里抽出,发出艰涩的摩擦声。枫林晚皱着眉头,仿佛对眼前的情景异常反感,却又偏生在唇角勾起诡谲的笑意。
对面,司马玄衣冷哼一声,长剑倏忽而至,与枫林晚缠斗在一起,厅内仅剩的两名暗卫也展开攻势,形成三足夹击之势。
枫林晚表情淡漠,发出一声轻笑,左手将木盒与簪子紧紧护在胸前,冥夜诀真气催发,右手剑光大炽,隐隐可见淡蓝的光晕。
夜魔剑法倾泻而出,一时间剑气交织,难分难舍。就算身处劣势,枫林晚依然面无惧色,周身散发的强大杀意让人心中一凛。
“枫林晚,你以为凭你一己之力,就能杀出我司马府了吗?”司马玄衣表情阴郁,眼中愤怒与狠绝交叠,长剑直取枫林晚的要害,招招狠毒。
枫林晚一面抬手化解司马玄衣咄咄逼人的剑招,一面闪躲身后两名暗卫的攻击,轻蔑的一笑:“不好意思,我的确是这么想的。”言罢又提升了两成身法,魍魉舞有如鬼魅,借助绝妙的轻功周旋于三柄长剑围成的剑网里。
——片刻之前,司马玄衣意图夺取桃花木簪,却被枫林晚提前发难。袖中响箭突然射出,既是发给袁嵩的信号,也是防不胜防的暗器。趁着司马玄衣避让的空当,枫林晚一手扣住木盒和簪子,旋身一退,长剑出手,瞬间就割开了第一个冲上来的暗卫的咽喉。
先声夺人,占尽先机。
一切都与她的猜测不谋而合,五名暗卫,分别藏在厅内的五个死角,所幸是枫林晚早有估算,对于五人的行动方向以及出击的先后顺序有所准备,这才凭借着微弱的优势,暂时逼退了司马玄衣,并抢先解决了三名暗卫。
然而三人之后,枫林晚再无优势可言。
可她不想输,也不能输。
不管苏卿的盒子里装了些什么,她都不想交给司马玄衣。
无论他们之间是否有过约定,是否立过盟约。
于她而言,这或许又是一次毁诺,却是她不得不遵循的内心,必须坚守的原则。
枫林晚笑了笑。《岐黄手卷》也好,别的什么也好——在苏卿心里,也不会希望自己留下来的东西最终被人如此利用吧?那么作为她的女儿,怎能不守护自己母亲的遗物?
枫林晚轻叹一声,目光顿时变得狠绝,
司马府地下暗牢的第三层,阿离听见外面异样的动静,微微睁开眼睛。
金属撞击声不绝如缕,以及此起彼伏的痛呼呻吟。
阿离的眼神闪烁,转头看向司马顾盼:“好像,有人杀过来了呢……你猜会是谁呢?”
司马顾盼也睁开眼,一双紫眸在黑暗里异常夺目:“反正不会是司马玄衣。”
阿离皱眉:“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我讲的不是笑话,”司马顾盼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阿离,“来的人,一定是影奴。因为我已经嗅到,冥夜诀的味道。”
阿离哑然失笑,摇了摇头:“难不成,你还指望是枫林晚来救你?”
司马顾盼也笑,意味深长。
“来的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没有枫林晚,他们一定进不来。”
阿离冷哼一声,身子动了动,引得铁链一阵轻响。
血光四溅,素色的长裙已然满是血污。
肩头一道长长的伤口,触目惊心,深可见骨。司马玄衣长剑落下来那一瞬的刺骨阴寒,饶是现在想来,都心有余悸。
枫林晚咬着下唇,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剑法已然趋于极限,却依旧杀不出重围。无可避免的受伤,带来情绪上的沮丧,以及力量的逐渐颓然。
尽管自己同样重创了对手,但枫林晚很清楚,再拖延下去只能是自己先败。
必须找一个机会,破出!
枫林晚的目光冷冷扫过周身的三人,足尖轻轻一点,长剑顺势一带,向着司马玄衣的心口刺出。
后者冷笑一声,一剑回折,荡开枫林晚的攻击,同时剑尖轻挑,准确的划上枫林晚左侧的胸胁——
这一剑,枫林晚理应避让,否则伤在胸口,必有性命之虞。然而只要枫林晚避让,司马玄衣就能后起一掌,击在她背上的要穴,直取心脉,同样是一记重创。
司马玄衣成竹在胸,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明显,却见枫林晚一声轻蔑的冷哼,对这一不仅不躲不避,反而调转了身形,向着他的长剑撞上来!
第七十五章
枫林晚不仅没有避开司马玄衣的长剑,反而出其不意的向剑锋上撞去!
司马玄衣错愕的目光中,长剑贴着枫林晚的左胁划过,剑锋割开皮肤的艰涩声,以及一捧妖冶的血花,顿时闪现。而枫林晚,凭借这一滞之力,近身贴上,长剑反手一握,顺势落向了司马玄衣的脖颈——
“枫林晚!”
司马玄衣怒声呵斥,转头迎上对方狡黠的眸子。
——是才她不避让,是因为看出了自己的杀招,而她故意往剑身上撞过来,是为了主动避开要害。
伤在胁下,并不致命,却可以趁机获得近身攻击的机会,一击必中!
司马玄衣眸色一寒,身形蓦地后撤,饶是如此,枫林晚的长剑犹在他脖颈的左侧,拉出一道细长的血痕。
这一剑虽然堪堪躲了过去,但只要枫林晚上前再补一剑,败的就是自己!
司马玄衣眉头紧锁,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绝决。
身侧的两名暗卫迅速逼近,为司马玄衣解围。一时间剑光缭乱,枫林晚虽然有心趁胜追击,却被两人缠住。
得了空隙的司马玄衣,并不着急反击,而是冷笑着从袖中取出一只通体银白的蛊虫,然后反手用剑锋划开自己的心口,滴了一滴心头血在蛊虫身上——
枫林晚透过剑光,清晰的目睹了司马玄衣所做的一切,心头蓦地一紧,大片大片的刺骨寒意瞬间弥漫开来。
鲜血滴上蛊虫银白的蛊身,像是某种夸张而妖异的咒术。
枫林晚心头泛起一阵强烈的厌恶,一剑荡开身侧两人如附骨之蛆一般的纠缠,然后想着司马玄衣的右肩当空劈下——
厮杀的声音越来越近,交织弥散的强大剑气与内力,惹得暗牢石壁上的火把微微震颤。
司马顾盼闭了眼,面色沉静,看不出悲喜。
阿离嗤笑一声,身子靠在冰凉的墙壁上,看向火光映照下的囚室牢门。“看来,真的是来救你的呢。”她轻声喟叹,“真好笑,枫林晚亲手把你推进来,又要费尽心力把你救出去,她还真当司马府是她家的后花园么?”
说到这里,阿离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司马顾盼,轻笑出声。
“我忘了,这儿本来就是她的半个家,不是么?哈,”阿离挪了挪身子,扯了一下铁链,“不过,却是一个进得来就出不去的‘家’。呵呵,你说,司马玄衣会不会祭出‘锥心蛊’,会不会发动血咒,当场就把枫林晚给杀了?”
司马顾盼的眼角颤了颤,再无其他反应。
阿离微微一哂,继续想要激怒司马顾盼:“说到‘锥心蛊’,我在妙音阁倒是见过对它的记载。母虫通体银白,孕育子虫。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