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微微一哂,继续想要激怒司马顾盼:“说到‘锥心蛊’,我在妙音阁倒是见过对它的记载。母虫通体银白,孕育子虫。但凡两人血缘相系,一方就可将子虫种入另一方的体内,将其变为‘宿主’,通过操纵母虫,达到决定宿主生死的目的。”
“哈,只需要一滴心头血,司马玄衣就能让枫林晚立刻毙命,”阿离的表情一下子狰狞起来,“听上去很有趣呢……司马顾盼,这下子我也好奇了,你到底用了什么方法,居然可以逃脱锥心蛊的必杀血咒?”
兵刃的破空声、撞击声,逐渐向着牢门靠近,司马顾盼微微睁开眼睛,唇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既然如此清楚锥心蛊的用法,自然也应该知道它的来历。”司马顾盼缓缓开口。
阿离半眯起眼睛,笑了笑:“所谓锥心蛊,原本是苗地的女子为了防止恋人变心,特意培育的一种情蛊,一旦男方负情薄幸,就会饱尝相思之痛,故而它原本叫做‘摧心肝’——取的,正是李白《长相思》中的诗句。”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司马顾盼点了点头:“只是这情蛊传入中原,却变成了更加阴毒的血蛊。以血杀人,应咒必死,本就是绝不会失手的巫蛊异术。然而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唯一克制锥心蛊的关键,恰巧还是一个‘血’字。”
“血?”阿离皱眉,“你是司马家的嫡系血脉,这一点毫无争议,否则你根本不可能练成冥夜诀,除此之外,难不成你还有什么特殊的血征,能够抵御锥心蛊?”
司马顾盼闻言淡淡一笑,没有答话。
阿离低头思索了片刻,忽然猛地抬起头来:“难道——你不是天生的紫眸?”
锥心的刺痛,骤然间从血液里升腾,仿佛血管里一瞬间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小虫子,每一只都在疯狂的咬噬血肉,疯狂的往里钻去,一直钻入骨髓,钻入心里。
瞬间失力,长剑脱手,再也站不住的往地上倒去——所有的一切,都似乎是一眨眼的事情。
当司马玄衣的心头血,滴上锥心蛊的蛊身。
一眨眼的事情。
颓然倒地的枫林晚勉强支撑起上身,长剑就在脚边,然而此刻的她再也无力将其握紧。她抬眼迎上司马玄衣不怀好意的冷笑,却还死死的将木盒与簪子护在怀中。
此时已经无需司马玄衣再出手。
两名暗卫的长剑倏忽而至,枫林晚瞪大了眼睛,看着悬在自己头顶的明晃晃的剑身,带着千钧的劲力,猛然刺下——
“夫人!”
耳边蓦地响起袁嵩的惊呼,枫林晚略微欣慰的一笑,半闭了眼睛向后倒去——
“尊主!”
分明是飒景欣喜的呼声,然而司马顾盼却莫名的感到心痛。
劈开门上的锁,将囚室的牢门一脚踹开,飒景满身血污的冲进来,看见被铁链钉在墙上的司马顾盼,面色一下子变了,然后回身猛的砍下了一个冲过来阻拦的守卫的脑袋。
袁嵩的出现,暂时缓解了枫林晚的绝境。
一剑拦下两名暗卫的攻击,袁嵩的招式又快又狠,迅速的将两人从枫林晚的身边逼退。
枫林晚咬着唇,努力的从剧痛中缓过神,一抬眼就看见袁嵩衣衫上斑驳的血花。可以想见他是如何一路杀到前厅的,枫林晚了然的一笑。
转头瞥向司马玄衣,只见他手中的银色蛊虫犹然泛着血光。枫林晚深吸一口气,强撑着伸手握住剑柄,然后攀着一旁的椅背,慢慢的站起来。
似是没有料到枫林晚还能反击,司马玄衣饶有兴致的勾起唇角,右手轻轻挽了个剑花。“受了我的血咒,不耐心的等死,还想螳臂当车么?”
枫林晚淡漠的一笑,眼神依旧满是轻蔑:“这劳什子蛊虫,是阿离教给你下的?也罢,我并无兴趣知道。”
枫林晚说完,运气凝神,强行压制住体内血脉的异常,右手握着的长剑再次紧了紧,略微闭眼,再度睁开,已然满眼杀意!
司马玄衣看着枫林晚使出的剑招,微微有些动容。如此血咒之下,还能有这样凌厉的剑意,委实不易。
然而也只到这里了。
右手长剑象征性的做出抵挡的架势,左手却紧握住通体银白的锥心蛊,暗暗催动心法,施加在蛊虫身上。
只消一瞬。
然后司马玄衣满意的看着枫林晚的面色骤然间变得煞白,长剑分明已至身前,却再无后劲往前一寸。
——能撑到现在,你已经让我刮目相看了。司马玄衣想着,右手轻轻一挥,轻易就荡开枫林晚的剑,然后反手一折,向着她的心口缓慢而平稳的刺下。
“到此为止吧。枫林晚。”
司马玄衣勾起胜利者的微笑,目光温柔的停留在枫林晚护在怀中的两件物事上。
是我的,终究都是我的。
任凭谁,都不可能抢走。
——“司马玄衣,你未免笑的太早了吧。”
白衣翻飞,风姿卓越。
乐传歌出现的时候,枫林晚一瞬间误以为自己看到了慕思容。满心的欢喜和惆怅,一下子冲散了勉强维持的神识,长剑再次脱手,眼前白色的衣袂晃了晃,脚下一软,就再无知觉。
乐传歌将枫林晚拦腰抱住,匆匆瞥了一眼她护在怀里的东西,心中顿时了然。他又侧目看了一眼司马玄衣的左手,迅速的皱起了眉。
“锥心蛊……么?”乐传歌的语气隐隐带了怒意,“那我必然留不得你了!”言罢一剑长刺,向着司马玄衣的要害,就是辛辣狠绝的一招!
司马玄衣连忙回剑抵挡,却依然被乐传歌抢了先机。左臂上受了一剑,伤到了经脉,真气无法顺畅的催发,意味着施加在枫林晚身上的血咒一下子暂停了。
司马玄衣恨恨的看向乐传歌,心知他是看准地方出手的,目的就是为了先缓解枫林晚的血脉异状。
盛怒之下,长剑猛的出手。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瞬间缠斗在一起,难分高下。
这边袁嵩堪堪解决了两名暗卫,一回身看见乐传歌将昏迷不醒的枫林晚护在身侧,与司马玄衣斗得正酣。
喉头涌上来一股甜腥,显然也是受了重伤。
然而此时此刻,由不得他多做停留,枫林晚的状况显然不算乐观,必须尽快将其解救出来。
袁嵩深吸一口气,窥见两人交手的间隙,提剑上前,从另一侧护住枫林晚,夜魔剑猛烈霸道,直刺司马玄衣。
袁嵩的加入,让眼前的局面一下子明朗起来。司马玄衣顿时陷入劣势,耐不住面前两人的步步紧逼,连番后撤。
伤口,血痕,迅速的出现在司马玄衣的胸前、臂上。黑色长衫虽然看不出鲜血的颜色,但从他苍白的面色明显可以看出伤的不轻。
乐传歌低头看了一眼昏迷的枫林晚,眉宇轻轻颤了颤,然后面色一肃,长剑凌空一抛,落入左手,横挡在自己和枫林晚的身前,右手则一掌击在了司马玄衣的心脉处,刚一触上,又额外追加了一成内力——
这一招,无异于两掌连击,彻底将司马玄衣的护体真气卸了个干净。
只见司马玄衣吐出一口鲜血,身形诡异的一折,疾速的向后飞去,撞碎了桌椅一片。
司马玄衣挣扎着直起身,对面乐传歌冷哼一声,上前去夺他手中锥心蛊的母虫。司马玄衣却早有准备,拼了最后一丝真气,展开身法,鬼影一般跃出了前厅。
——“司马玄衣!”
乐传歌上前追了几步,却早已不见对方的踪影。他低头看了看枫林晚苍白的面色,心中又是一痛。
袁嵩提剑跟过来:“乐阁主——”
“我要带她走,”乐传歌沉声开口,没有看袁嵩,“她中了司马玄衣的血咒,必须尽快医治。”
袁嵩皱了皱眉:“那么夫人可有性命之虞?”
乐传歌看向厅内的一地狼藉:“锥心蛊的母虫还在司马玄衣的手上,他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发动血咒。好在方才我打乱了他的真气,重伤之下,短期内晚儿都不会有危险。”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
乐传歌的眼神暗了暗:“……如果有三生蛊,或许还能救她一命。”言罢他转向袁嵩,拱了拱手:“袁护法,在下必须先带晚儿离开,此刻她体内尚有血蛊发作,必须尽快祛除。”
没有等袁嵩回答,乐传歌就抱起枫林晚,展开轻功飞身而去。
长剑劈开链锁,火星四溅。
飒景一边替司马顾盼抽出穿肩而过的铁链,一边胡乱的抹着面上的泪水。
司马顾盼咬着唇,忍着血肉撕扯的剧痛,却冲飒景淡淡的一笑:“哭什么?”
“属下护卫不力,应该早来救出尊主。”飒景的声音沙哑,透着厮杀后的疲惫与悲怆。
司马顾盼摇了摇头:“我并没有怪你。”
飒景低声应了,随即又开始恨恨的咒骂司马玄衣。听到这个名字,司马顾盼的眼神闪了闪,缓缓开口:“说起来,是晚儿安排你们来救我的?”
飒景的动作顿了顿,闷闷的“嗯”了一声,情绪很是不悦。
“那她现在如何?在哪里?”司马顾盼追问着,牵动了剑上的伤口,又是一阵剧烈的抽痛。
飒景却冷哼一声,郁郁道:“她?怕是已经死在司马玄衣的手上了吧。”
司马顾盼皱眉,紫眸里透出复杂的微光。
感觉到枫林晚体内异动的真气以及忽冷忽热的体温,乐传歌的脸上流露出深深的担忧。
晚儿……若不是我早先就在你身上下了“青蚨血”,知道你身处何地,怕是今日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乐传歌眉头深锁,不由得加快了身法,向着最近的城镇而去。
第七十六章
祈天城。
过了司马府外十里的竹林,就是秦门所在的祈天城。城中最大的客栈唤作“天然居”,刚过晌午就迎来了两名奇怪的客人。
一男一女,皆作江湖打扮,白衫素衣,却满身血污。其中那女的似乎受了重伤,一直昏迷不醒,被男的紧拥在怀中。
——正是乐传歌和枫林晚。
天然居的老板是个老实人,平时极少招惹是非,与城中最大的江湖势力秦门也素来没什么瓜葛,突然看见这样两个人投宿,很是吃了一惊,犹犹豫豫不想接这单生意。直到乐传歌扔出了两锭银子,又抽出长剑架在他的脖子上以作威胁,他才诚惶诚恐的领了二人上楼去。
乐传歌要了整间客栈最好的房间,在二楼最僻静的角落,少有闲杂人过来打扰,又塞了些银票给老板,嘱咐他备好热水与食物,再去城中的成衣铺替二人买套干净的衣衫。
见他出手大方,老板虽然心里犯嘀咕,却还是应承下来,出门就招呼小二去办。乐传歌则掩好房门,将枫林晚小心的放在床上,伸手去探她的脉息。
锥心蛊发作的古怪脉象,让乐传歌立刻皱了眉。他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小的瓷瓶,倒出两粒褐色的丹药,放入枫林晚口中,然后开始运功替她压制血蛊。
司马府的地下暗牢,飒景抽出最后一根铁链,咬着唇给司马顾盼上药。
生生剥离,血肉模糊,看得她一阵触目惊心。然而时间紧迫,由不得他们多做停留。飒景替司马顾盼粗略的包扎了一下,扶着他站起来。
“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飒景瞥了一眼墙角的阿离,皱了皱眉,“司马墨袂和司马绯裳都被拦在了外面,但我不保证还能撑多久。要是司马桐音再赶过来,我们就走不了了。”
听到这几个熟悉的名字,司马顾盼微微一哂。
上一辈的司马檀素、司马桐音和司马柳意,名字里都有“木”,对应的,凡是司马家这一代的子嗣,自司马玄衣始,名字里都带了个“衣”。墨袂蓝裾,绯裳青衫,皆是如此。
只有他是例外。
因为是庶出,所以连名字都被孤立在外。
司马顾盼笑了笑:“区区司马桐音,不足为惧。”
——“小顾好大的口气啊。”
听到门口骤然响起的男子声音,飒景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一个闪身挡在了司马顾盼身前,右手长剑轻挑,摆出一个可攻可守的架势。“堂主身手倒是迅猛如初,这么快就赶过来了。”
司马桐音冷笑一声,一脚踢开牢门,整个身形出现在昏暗的火光中。“飒景,当年你在我手下的时候,可没有这么护主,怎么一跟了小顾,就变得这般忠心?”
飒景轻笑出声:“堂主难道没有听说过,‘良禽择木而栖’吗?”手上剑势一转,封住了司马桐音继续前行的脚步。
“哈哈……说得好听,”司马桐音看向飒景的剑,轻蔑的一笑,“想做明君忠臣,就只有死路一条!”剑锋一扬,寒光一现,向着飒景长刺而来。
——“飒景退后!”
耳边传来司马顾盼的低呼,飒景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他一个跃步上前,抬手夺下自己的长剑,对上了司马桐音的剑招。
一点点温热,从手臂上传来,然后轻柔的蔓延到肩头,略微停留了一会儿,再攀爬上了脊背。
身体一阵颤栗,枫林晚的意识一下子清明起来,猛地睁开眼,正好看见乐传歌的手停在半空中,握着热水沾湿的帕子。
双眼缚着一条长长的白缎,听见动静,乐传歌略微偏了一下头,轻轻笑了笑:“醒了?”
枫林晚有些诧异,再一低头,却见自己的衣衫被悉数褪到胸口以下,单薄的亵衣微敞,伤口处的干涸血迹都被小心的擦拭干净。
她忽然反应过来乐传歌在干什么,面上一红,下意识的抓过旁边的被单盖住身子,仓惶着低下头:“乐哥哥……”
虽然看不见,但乐传歌依然能够听出枫林晚语气里的抗拒。他讪讪一笑,放下了手里的帕子:“对不起……你的伤势太重,我只能出此下策。”说着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眼睛上缚着的白缎。
枫林晚顿时一阵尴尬。
明明清楚乐传歌的为人,也深知他对自己的情义,万万不会趁人之危,做出什么不齿行径,但是还是下意识的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