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司马顾盼将枫林晚紧紧抱在怀里,紫眸深邃,仿佛眼中再也没有任何人。精纯的内力源源不断的注入枫林晚的体内,帮助她压制体内正在发作的血蛊。
看着枫林晚越来越苍白的面色,司马顾盼一阵阵的揪心。
耳边骤然间又回响起,司马玄衣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
……我与她达成合作之时,曾经歃血为盟,可是事后我忽然想起来,当时的那碗血水里,好像被我不小心的,加了一点“锥心蛊”……
……那是什么东西,你应该很清楚吧……
……当然,锥心蛊对我是没有什么害处,却不知道,它对枫林晚有没有影响呢……
怎么会没有影响!
司马顾盼恨恨的想,心头浮起一阵悲凉。
那一日,地下暗牢,司马顾盼猛然抬眼看向司马玄衣,眼中透着凌厉的凶光:“你对她立下血之契约,是什么意思!”
司马玄衣看着他愤怒的反应,满意的勾起唇角。“啧啧,发火了呢。”
“司马玄衣,少卖关子了,你到底要不要说!”耐心已经到了极限。
司马玄衣略微一点头,转身往后走了两步,边走边道:“司马顾盼,你难道从来没有怀疑过,为什么枫林晚是天生的纯脉,为什么,她一个外姓人,居然能将冥夜诀练到和你一样的境界?”
司马顾盼的心蓦地一寒。“……你,在暗示什么?”
“你可知,枫林晚的父母是谁?”司马玄衣回身,目光对上深邃的紫眸。
司马顾盼冷哼一声:“枫远斜和苏卿——这种问题,还需问我么?”
司马玄衣故作神秘的摇了摇头:“不对,她的母亲虽然是苏卿,但父亲,却不是枫远斜。”
心头的不安愈发的强烈,司马顾盼隐隐猜到对方要说什么,一阵难以抑制的恐惧蔓延全身,手脚都冰凉起来。“……真可笑……不是枫远斜,难道还是别人不成?堂堂守诺城主,还会养一个野种?”
“别说的这么难听,”司马玄衣装模作样的皱了皱眉,又忽的笑出声来,“她可是你我如假包换的妹妹呢。”
妹妹。
去他娘的妹妹。
司马顾盼下意识的搂紧枫林晚。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妹妹……
明明比谁都厉害,却总是一再的受伤。
明明可以再狠毒一点,又要处处手下留情。
……真的是,一点也不像我……
“……司马,司马……”
怀里的人小声的呢喃,声音颤抖的不像话。
司马顾盼心疼的托着她的身子,将耳朵凑过去。“我在……”
“我是不是,快死了……”枫林晚半眯着眼睛,唇角微微扬起,仿佛在笑。
“不会的,”司马顾盼用力的摇头,“我不会让你死的。”
枫林晚又笑:“……嗯……你不怪我了?”
司马顾盼眸色黯淡:“怎么会怪你……”
怎么会怪你——分明,就是我伤你太多。
从你九岁的时候起,就一手搅乱了你的生活。
从妙音阁到断义谷,再到魅影。逼迫你叛出师门,废去武功,修习冥夜诀。强迫你委身于我,百般折磨。
“枫林晚是司马家的血脉,毋庸置疑——她与冥夜诀极高的契合度,就是最好的证据。”
“你不要忘了,到底是谁逼她练的冥夜诀,又是谁让她一鼓作气练到了第七层?”
“如今我给她种下锥心蛊,立下血之契约,她就是我的影奴。”
“司马顾盼,是你亲手将你最爱的女人,生生炼成了影奴啊。”
司马玄衣的话语犹在耳边,魔咒一般,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他,自己犯下的过错。
“……晚儿,跟我走吧……我再也不会伤害你,我们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好不好?”心疼的将枫林晚抱在怀里,司马顾盼恨不得将所有的真气都灌输给她。
“晚儿,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只恨自己,第一次在妙音阁遇见你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干脆就将你带走……你不去断义谷,不认识慕思容,就再也不会有这些事了……”
枫林晚的猛的一颤。
类似的话,好像曾经听谁说起过。
……明明,是我最先遇到你,最先,喜欢上你的啊……
……当年我就不应该让你离开妙音阁,不应该让你去断义谷……
……你不走,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你不会喜欢上他,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心如死水……
此刻的司马顾盼,居然像极了当时的乐传歌。声音里微微透出的苍凉,让人心生怜惜。
却又分明的,让她想到慕思容,想到这个一直站在不远处的男人。
怀里的书册再一次发烫,火一般的烙在胸口,生生的疼。
枫林晚挣扎着将它取出来。书面上沾着鲜血,还有被剑气扫到的毛边。
枫林晚将它塞到司马顾盼的手里,惨淡的一笑:“……把这个,给慕思容……然后,带我走吧……”
而另一边,刚刚催发血咒的司马玄衣,遭到了乐传歌和薛恒的联手攻击。
混乱中他不得不放开阿九,一个推搡,阿九怀里装着三生蛊的小铁盒跌了出来,“噗通”一声掉在地上。
阿九惊慌失色,连忙扑过去捡,却被司马玄衣抢了先。
乐传歌和薛恒的剑已经落在了背上,司马玄衣依然不管不顾的抱紧了盒子,然后一个转身,将锥心蛊的母虫死死的捏在指间——
“不要过来!否则我现在就捏碎这只母虫,你们就等着给枫林晚收尸吧!”
一语既出,众人哑然。
片刻之后,周围的人群开始哄乱,兵刃出鞘声不绝如缕。尉迟恕兔锨嘧哟缶怕抑幸膊幻靼椎降追⑸耸裁词拢粗荒芙吡Φ睦瓜轮谌恕�
乐传歌瞥了一眼不远处被司马顾盼护在怀中的枫林晚,疲惫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说不出是心安,抑或更加的担忧。
他转而看向司马玄衣,语气冰冷而果决。
“交出母虫和三生蛊,就放你走。”
司马玄衣勾起唇角,笑容不寒而栗。“妙音阁主,不要以为你能从我手中救走枫林晚一次,就能救第二次。”他捏了捏指间的母虫,又向枫林晚投去一眼,“我想让她死的人,就绝对不会还活在这个世上!”
——“司马玄衣,识相的,就快点把东西交出来,我还会留你一个全尸!”
“……小牙……”听见月牙儿的声音,枫林晚挣扎着看过去,低声喃喃。
只见月牙儿一身淡蓝色的纱裙,站在薛恒的身侧。眸子清亮,似乎已经恢复了所有的记忆。
想来也对,若不是完全恢复了意识,薛恒怎么可能会带着她一起前来?
司马玄衣看着月牙儿,微微一哂。
“我倒忘了你这个漏网之鱼。杀害蓝裾之仇,我本想千百倍的还给你,才会将你炼成活尸,生不如死……没想到,枫林晚居然肯用三生蛊来救你。”
言罢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铁盒。“如今这只三生蛊只剩下一条命,我自然是要拿回去救蓝裾的。”
——三生蛊,名为“三生”,乃是因为可以破除三次蛊毒,好比拥有三次生命。每耗去一次,就会在背部出现一道黑线,占据蛊身总长的三分之一。当黑线爬满全身,则蛊虫寿命终结,再无任何功效。
司马玄衣想尽一切办法,夺取世间诸多医术至宝、巫蛊瑰奇,不过是为了救活司马蓝裾。
如斯至爱,虽然颇为动容,但手段未免令人发指。
乐传歌和薛恒均皱了眉,小心的往前行了一步,手中长剑微微一侧,伺机斩杀司马玄衣。
后者蓦地冷笑一声,作势就要捏碎母虫,只听乐传歌忽然出声道:“不管了,先杀了他,夺了三生蛊再说!只要有三生蛊,就算母虫死了,也一样能救活晚儿!”
话音甫落,两道寒光陡然闪现,向着司马玄衣疾速斩落!
司马玄衣冷哼一声,强行压住伤势,展开轻功逃遁,同时用力的捏碎了手中的母虫——
乳白的汁液和着鲜血,在他的指间迸射,与此同时,是另一边司马顾盼的怀中,枫林晚撕心裂肺的痛呼。
“丫头!”
又是几个人异口同声的呼喊。
乐传歌和薛恒铁了心要抢下司马玄衣手里的三生蛊,故而出手都是又快又狠。
眼见二人就要斩下司马玄衣握着铁盒的手臂,斜刺里忽然杀出一道黑色身影,凌空撒了一把迷烟。两人猝不及防的吸入几口,出手立时失了准头。
而趁着这个空隙,司马玄衣目光一寒,足下生风,瞬间逃逸。
盛怒之下乐传歌一剑斩向横生突变的罪魁,鲜血喷涌的瞬间,耳边听到熟悉的低呼——
“……阿离?”乐传歌万分诧异。
伤在脖颈要害,阿离颓然倒地,胸口剧烈起伏,鲜血大片大片的蔓延开来。
乐传歌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半揽在怀里。
“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还要帮司马玄衣?
阿离摇了摇头:“……司马蓝裾,是我哥哥……我要,救他……”
后面的话,她永远没有办法说完。
刚才的一剑划开了气管,阿离最终大睁着双目断了气。关于她的身份以及在这样一出闹剧中扮演的角色,恐怕乐传歌再也无从知晓。
这边的几个人还没有从司马玄衣逃走的错愕中回过神来,另一边又传来慕思容失态的怒喊。
——“司马顾盼!”
从未见过这样的慕思容。
那个众人眼中宛若谪仙的白衣侠士,却在这一刻,愤怒的近乎发狂。
而他语中的那个人,就在意识到司马玄衣带着三生蛊逃逸的时候,决然的抱着濒死的枫林晚离去了。
徒留一本沾染鲜血的书册,安静的躺在地上,像一个殷红的讽刺。
一道白影从视线里急速闪过,是慕思容追着司马顾盼而去。
“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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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传歌、薛恒和月牙儿陡然回过神来,也只剩下满脸的迷茫无措。
“丫头……”
月牙儿无力的靠在薛恒身畔,轻声喟叹。
武林历一百三十八年,四月初五,清明节。
断义谷主与红叶夫人的倾世一战,突变横生,但谁也没有料到,最后的结局如此惨淡。
绝迹江湖已久的薛恒和月牙儿,以及司马府一役之后就失去踪迹的司马顾盼,在这一战的末尾悉数登场,司马家主与妙音阁主也在其列。
最终,枫林晚重伤濒死,被司马顾盼带走,慕思容追寻二人离开。另一边,司马玄衣抢夺三生蛊逃逸,司马家鲜为人知的六小姐司马紫衿,死在妙音阁主乐传歌的剑下。
之后,除了乐传歌回归妙音阁,其余几人悉数销声匿迹,江湖难寻。
第八十二章
武林历一百三十八年,五月初夏,于红叶司一战后失踪的司马玄衣,忽然失心疯一般,抱着司马蓝裾的尸体闯入了金陵苏家,猝不及防的斩杀了数名家丁,又寥寥几剑刺伤了出来迎击的苏清然,挟持她逼迫苏旭交出《岐黄手卷》。
——可是苏家哪里还有《岐黄手卷》?
苏旭眼见女儿命悬一线,随口胡诌医书已被司马顾盼拿走,司马玄衣闻言一声悲号,一把推开了苏清然,抱着司马蓝裾飞身而去。
司马玄衣在栖霞山匆忙的现身,又匆忙的离开,除了留下一地血债,再看不出所以然来。
不过苏旭毕竟老道,言谈间早已瞥见司马蓝裾面色乌青,肉身已然开始发腐,想来饶是拿到了三生蛊,也不可能起死回生,所以司马玄衣才会一门心思寄托在《岐黄手卷》上。
清明节的惨淡交战犹在眼前,在场的所有人都亲眼见证了几大门派纠缠数十年的恩怨纠葛,唏嘘不已。
当年司马家劫持苏卿的事情,虽然尚未证实,却已经引起了轩然□。江南江北两大世家,原本世代交好,联姻无数,却因为一本医书毁于一旦。苏旭还没想好如何对付司马府,司马玄衣就突然杀上门来。
而另一边,《岐黄手卷》的事一经传出,苏家窃取妙音阁门派机密的行径,引发一片口诛笔伐。虽然乐传歌很是洒脱的不予计较,但“岐黄苏”的名声毕竟一落千丈,不复从前。
错综复杂的纠缠,早已算不清究竟谁欠了谁。
从苏卿接受苏吟啸的密令潜入妙音阁起,一切就像注定了一般,命运早在二十年前就埋下了伏笔,仿佛一切都自苏卿起,由枫林晚终。
然而这个身系所有事端的关键人物,却在被司马顾盼带走之后,彻底失去了消息。
为寻枫林晚,乐传歌几乎动用了妙音阁的一切人手,薛恒甚至调动了忘川的力量,但她和司马顾盼就像忽然从人间蒸发了一般,在众人的视野里消失的干干净净。
而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慕思容。
——素净的白衣依旧纤尘不染,然而所有的红尘伤痛,尽数出现在他疲惫的眼中。
如梦初醒,却宛若隔世。
洛阳城以北,便是享誉天下的邙山。
“生在苏杭,死葬北邙。”邙山是秦岭山脉的余脉,黄土深厚,黏结致密,自古以来定都洛阳的君王,许多都将自己的陵寝墓址选在了北邙山,故而“北邙晚眺”成为了洛阳的一大景致。
纵使邙山风景秀雅,冠绝一时,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处墓地罢了,却有文人雅士频频造访,登高怀古,赋诗抒怀。想来这北邙之景,重在心,在思,而非眼前的景物声色,非闲暇的信步游览。
“……司马,等我死了,你也将我葬在这北邙山吧。兴许我还能碰上哪个皇帝的鬼魂,和他聊聊天呢。”
“又在乱说话了……你活得好好的,为什么总要咒自己死?”
“呵,我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还叫‘活得好好的’?我总不能,一直靠着喝你的血续命吧……而且,你还从来不肯告诉我,司马玄衣给我下的蛊到底有什么玄机,为什么你的血可以压制它?”
“……晚儿——嘘,噤声,有人来了。我们先走。”
两抹青衫迅速的从林间闪过,消失在重叠的山色中。
司马玄衣带着司马蓝裾的尸体,展开轻功疾速掠来,落在两人方才站立的地方,四下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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