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要打破。
名利权势乃人之大欲,江湖中人也不能免俗。
承诺奉其为尊,再不做违背道义之事,给断义谷一个台阶下,月轮果然乖乖的同意我将枫林晚带走。
那一刻小丫头眼里的惊恐不安,真是我在她脸上,见过的最美的表情。
索性再告诉她慕思容与苏卿的江湖往事,看着她骤然苍白的脸色,意犹未尽。
打碎希望,扼断所有的年少梦想。
一如当年司马檀素,对我做的那样。
真的是,很有趣呢。
却不知此刻的枫林晚,和我当年比起来,谁更加绝望?
·玖
我推开门,飒景已经在外面候了多时。
我告诉她枫林晚在我房里,让她进去收拾上药。
一回身,便看见她眼中的惊讶。
惊讶?
何必呢。
这世上有什么事,是我做不出来的?
想起她在我身下的挣扎反抗,忽然觉得心情大好。
如墨的青丝犹在脸侧,指尖仿佛还残存着她皮肤的滑腻触感,无端的让人兴奋。
枫林晚,我对你真的越来越有兴趣了。
犹记得四年前将她带回来的时候,十三岁的年纪,叛逆的如同一只桀骜的小兽,囚于笼中,便只会拼命的撕咬。
眸子清亮,一如她纯洁无暇的灵魂,偏生让我想要玷污。
这样不堪的身世,这样颠沛的命运,枫林晚,为什么你还能这么执着,这么向往幸福?
我们分明,就是同类。
魔鬼的妖冶,要用仇恨反复的淬炼。
枫林晚,我期待着在你身上,看到那种惊心动魄的美。
·拾
天气渐渐转凉。每到冬天,体内流转的冥夜诀便分外的刺骨,时常让我彻夜难眠。
然而自从……以后,寒冷的夜里,也有了微微的暖意。
无数次的在暗夜里睁开眼,一转头,就看见她安静的睡颜,近在咫尺。
手指蜷曲着,放在身侧胸前,竟然是一个提防的姿势。
我知她其实从未熟睡。
这个女人躺在我身侧,却时时刻刻都想着要杀我。
十七岁的枫林晚,模样已算得上秀丽倾城。
可惜她的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慕思容。
痴恋自己的师父,本是大逆不道之举,却又偏生楚楚可怜的让人心疼。
下意识的贴过去,将她轻轻搂在怀里。
肌肤相触,微凉的体温,仍旧是这寒夜里,唯一可以慰藉的温度。
有时候我很疑惑,苦心将她抓回来,教她冥夜诀,究竟是为了什么。
缓解蚀骨之苦,或是其一。
然而恐怕我更加介意的,是她在慕思容身边时,一身的明媚光辉。
那么耀眼,那么灼人。那么容易,就照出我可怖的原形。
那么像我,曾经希冀的温暖。
却不是我的。
·拾壹
和我缠绵的时候,她从来不会回应。
咬着下唇,不叫,不唤,不哭,不闹。却偶尔会用一种淡漠的神情,笑着看我。
每当这个时候,我会萌生出莫名的怜惜,却又万分的想要弄疼她,刺穿她,弄哭她。
仿佛只有这样,在她身上留下无法磨灭的印记与伤害,才能证明她是专属于我的。
才能让她不会离开。
寿命折损,断子绝嗣,失去完璧之身。
枫林晚,除了我,还有谁会要这样的一个你?
你还怎么可能,回到慕思容的身边去?
我的女人,终究只能是我的女人。
冥夜诀的蚀骨之苦开始频繁发作,恰好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了乐修律的死讯。
死在冥夜诀的掌力之下,妙音阁将矛头直接指向了我。
可笑,那几日我根本半分内力也无,怎么千里奔袭,怎么破阵杀人?
妙音阁非去不可,而我知慕思容必然也在那里。
我问枫林晚可愿与我同行,不过是想看看,今时今日,她对那人可还有半点绮思。
这种行径无异于以身犯险,隐隐的,竟然真的有几分害怕。
害怕她还爱着慕思容,害怕她会不顾一切的,跟着慕思容走。
这样的担忧,仿佛从未有过,然而枫林晚之后,也不会再有。
·拾贰
妙音阁的归念祠,我抱着她跃上房梁。
慕思容推门进来,匆匆一面,她就已经泪如雨下。
心头蓦地一疼,却是从未有过的锥心刺骨。
我偏过头去吻住她。她的唇冰冷而苦涩,每触一分,心痛便加深一点。
逼得我只想狠狠的掠夺。
掠夺。
我可以占据她身体的每一寸,却始终进入不了她的心么?
这个念头让我沮丧不已,随即又惊惧万分。
……我怎么会,想要进入她的心?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女人居然能够如此强烈的左右我的情绪?
……
我终究,要将她留在身边。
妙音阁议事厅的屋顶,她追着一道白色身影,蓦地飞身而去,我追她不及,又偏偏,遇上了慕思容的剑。
我曾以为,枫林晚恋慕她师父,即便用情再深,也不过一厢情愿而已。
却从未想到……慕思容也能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过血术。
以血为媒,耗尽大半修为。
若非如此,怎么可能破得了我的无常蛊?
追出水落石出阵,我寻到她,无法言喻的复杂心情,让我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尽全力的抱着她,小心而谨慎,像是拥着一生的珍宝。
晚儿,别离开我。
那是我,第一次叫她“晚儿”。
心痛有如毒药,大片的蔓延开来。
终于漫过了心上那一处火红的烙印。
凹凸不平的……爱。
·拾叁
回到魅影之后,她日日饮酒,宿醉不醒,竟然还发起了高烧。
我去看她,一探脉象,一颗心就蓦地往下沉。
冥夜诀第七层。
她终于练到了……第七层。
这曾是我的目的,曾是我抓她回来的原因。
然而此时此刻,一想到那些痛苦也将悉数降临到她的身上,我就只有满心的悲凉。
骨骼血脉,停止生长,周期反噬,内力尽失,裂骨断筋。
若有一天,她知道了什么是蚀骨之苦,该会怎样的恨我?
我还没有拥有她的爱,就已经囊获了她的恨。这是幸,还是不幸?
眼前的枫林晚,因着高烧,面上有病态的红晕。却明艳动人。
她头一次称赞我的瞳色。有些情动,我探过身子去吻她,隐隐的心疼。
……晚儿,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不恨我?
我要怎么做,才可以在你的心里,留下我的位置?
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拥有她。
唇齿相接,那是抵死的缠绵。
我在即将到达巅峰的前一刻,隐忍着停下来,艰难的支起身子看向她。
我说,我好像,真的喜欢上你了。
——于是这便成为了,我命里一生,看不破的魔障。
缱绻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诗经·邶风·击鼓》
·壹
夜里忽然转醒,听见晚儿的哭声,隔着一面墙,低低的传来。
算了算日子,恰好是司马离开的一年后。
晚儿始终坚信着,司马没有死,坚信着,他总有一天还会来寻她。
她说,到时候一定要和他好好的算账,将这些年的爱恨情仇,一次做个了结。
两个人彼此相怨的,相欠的,都要理一个明明白白。
然而她其实比谁都清楚,那个人,永不会再来。
我起身走到墙边,晚儿的哭声清晰入耳,沙哑却隐忍。
一声声,撕扯着我的心扉,疼痛如许。
却始终不敢推了门,到另一间屋子里,拥住她,让她停止悲伤。
在我缺席的那些岁月里,在我将她一次次推开的时光里,她和司马,遭遇过什么,发生过什么,我依稀了解,又从未了解。
而那个男人最终在她的心里留下永不愈合的伤口,让我此刻的缱绻,都显得那般残忍。
·贰
虽然同居一个屋檐下,一年以来,我和晚儿始终都是分房而睡。
当年她离开我的时候,世界倾塌得猝不及防。于是情感先于理智,满心的,只想着如何将她寻回来。
等到一切如初,等到她重新伴在我的身侧,那些被我淡忘的师徒名份,伦理纲常,也一下子全部复活。
面对晚儿,总有些界限,难以逾越。
而她,也如从前一样,始终唤我“师父”。
简单二字,却割开了万千沟壑。
我和她,生生站成了两岸,遥遥相望。
传歌曾问我,可有同晚儿成亲的打算。
我说,只要她肯,我断然不会拒绝。
但其实我并不知道,被司马影响如此之深的晚儿,还会不会放下一切与我执手。
而那个时候的我,又真的能够抛下常伦,同她一起么?
太多的不确定,让这个看上去甜蜜无比的结局,暗地里满是悲凉。
·叁
半年前隽永继任家主之位,并与阿九大婚。晚儿央着我一同去看。
偌大的栖霞山,入眼尽是一片火红,喜庆而热烈。
熟悉的亭台楼宇,却总是让我下意识的想到苏卿。
忽而察觉,其实这么多年来,我已经很少再回忆起她。
那个曾经占据我整个生命的女子,直到今时今日,对我来说依然重要。然而……
我转头去看晚儿。
除了容貌,她和苏卿,其实一点都不像。
有时我会想,我与苏卿的牵绊,是不是只为了在这一世,遇到晚儿?
她回看我,眼底有一闪而过的迷茫。
想了想,这大概是我与晚儿,第一次公开的出双入对,喜宴上便总有些不明就里的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我怕她不快,正想拉着她寻一处僻静的地方,她却先一步走开了。
·肆
我曾以为,晚儿接下隽永的喜帖,开始想要出去走走,总归是一件好事。
然而从金陵回来,她的情绪却更加低落了。
弄得我不知如何是好。
我寻思着整天闷在谷中也不是办法,便提议一同外出游历。
看到她终于流露出几许欣然,这才放下心。
太湖泛舟,庐山看景。隐隐的,竟然找回了当年同游江湖的心情。
当年她只是个十二岁的小丫头,天真乖巧,喜欢赖在我的怀里,甜甜的叫我“师父”。
谁会想到后来的纠缠,错综的伤害,以及我与她,最难言明的情愫。
几番变迁,沧海桑田。
无意间有了叹息。
晚儿转过身来,问我是否有心事。一开口,依然是“师父”的称谓。
我笑着摇头。
彼时我们在汉水之阳,龟山之侧,月湖之滨,相传是俞伯牙与钟子期相识的地方。
高山流水,永传佳话。
我们坐在茶楼里避雨,听着说书人讲伯牙子期,不期然的,遇到了薛恒和月牙儿。
·伍
一别经年,再次见到这两个人的时候,月牙儿都已经有了身孕。
晚儿大为惊讶。
按说月牙儿之前也是魅影的护法,冥夜诀早该修炼至第五层……断绝子嗣。
薛恒解释说,当年的三生蛊不仅破了月牙儿身上的御尸笛之毒,更解了她的冥夜诀。因而腹中的这个孩子,委实来之不易。
说到此处,薛恒特意的看过来一眼。
司马顾盼以换血之举救了晚儿,涤清锥心蛊,破化冥夜诀,其功效无异于三生蛊。
所以薛恒虽未开口,我却已明白他的意思。
之后月牙儿拉着晚儿去一旁说话,薛恒果不其然的,问了我和晚儿的……进展。
进展?
我低头饮茶,淡淡一笑,只是摇头。
对面的薛恒微讶,随即了然的一声轻叹。
……只是你们两个,总得要重新开始的不是?薛恒后来说。
她不会总念着司马顾盼,你也不能这样听之任之——否则,你何苦将她寻回来,何苦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我思索着薛恒说的,微微皱眉。
他便又问我,究竟是否爱她。
我笑了笑,自然是爱的。不然我费尽心力,又是何苦来哉?
薛恒点头,又摇头。
最后他说,你若真的爱她,总会想要彻底的拥有。
——难不成,你到现在还在介意着什么?
·陆
与薛恒二人作别之后,按照原本的计划,应该北上去往信阳。然而晚儿却推说累了,执意要回断义谷去。
我便由着她。
一路上她沉默寡言,时常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有些担心,又想不出该如何规劝。
便依然,由着她。
如此回到了断义谷,和往常一样,平淡无奇的过了两日,她忽然说要重新习武,拉着我的衣角让我教她。
早年修习的逍遥游被司马顾盼悉数废去,后来练就一身惊人的冥夜诀,也因为洗髓换血而无影无踪。
如今她身上只有一点微薄的内力,勉强还能使出轻功,除此之外……再无半分像个江湖人。
看着她的殷切眼神,我不忍拒绝,然而又的确不想再让她沾上江湖之水。
哪怕一星半点。
不学武功,不识技击,只做一个平平凡凡的人,只在这静谧山谷里平静生活——这样难道不好吗?
为什么还要再执长剑,为什么,还要再染红尘?
我淡淡的回绝,便看见她受伤的眼神。
一下子心痛。
然后我听见她说:师父,你从来不肯亲自教我。从前便是这般,而今还是。
呼吸一滞,胸口抽痛的说不出话来。
每次她提起“从前”,我就无能为力。
我便只能……由着她。
·柒
后来我想,她无非是想让我亲手指点,了却多年的心愿。
否则她想习武,依照心法剑谱自己练便是,何必来求我?
然而无论她的用意何在,至少不再每日郁郁寡欢,我也就放宽了心。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十年之前,我是她的师,而她是我的徒。
每日早起,凝神调息,吐纳运气,练的是内功。
过了中午,便拿了剑,在院子里和我拆招。
依旧是春水流,她的招式有些生疏,但剑意仍在,所以尽管内力跟不上,依然舞得满壁生风。
我虽让着她,但偶尔也会失手。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