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的感觉在哪里?我怀着满腹乡愁思索着。插着铁藜的高墙在哪里?金属探测器在哪里?
我把车停在了第一栋建筑物前面,这里的门上有个小小的牌子写着总务处。没有人把车停在这儿,所以我确定这里是不许停车的。但我决定不管它,径直走进去,而不是像个白痴一样在雨里兜圈子。我不情愿地离开暖和舒适的驾驶室,走过一段小石子砌成的、围着暗色树篱的小径。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推开门。
屋子里比我希望的还要明亮和温暖。这间办公室很小,有一个摆着折叠椅的小小的等待区,地上铺着橘黄色斑点的商用地毯,布告和奖状混杂着贴满墙壁,墙上的钟滴答滴答,声音响亮。养在大大的塑料容器里的绿色植物随处可见,就好像外头还不够绿一样。这间屋子被一张长长的柜台切成两半,柜台上杂乱地摆了装满了文件的、前端绑着亮彩丝带的铁丝筐。柜台后有三张办公桌,其中一张属于一位身躯庞大戴眼镜的红发女士。她只穿着一件粉色T恤衫,这立刻让我感到自己穿得太多了。
那位红发女士抬头看过来:“有什么事吗?”
“我是伊莎贝拉?史温。”我告诉她,却见她眼睛一亮。毫无疑问,我是期待已久的八卦头条。警长轻浮的前妻的女儿终于回家了。
“当然。”她说。她在桌上摇摇欲坠的文件堆里翻找着,直到找到她想要找的那些文件。“这是你的课程表,还有一张校园地图。”她拿着几份表格到柜台给我看。
她和我一起讨论了我的课程,在地图上标出上课的最佳路线,然后给我一张纸条让各科老师在上面签名,一天结束以后我再把纸条带回来给她。她对我微笑,像查理一样,希望我将会喜欢这里。我也向她微笑,尽可能笑得更让人信服一些。
当我回到车上时,别的一些学生也陆续到校了。我开车穿过校园,紧跟着大部队。我很高兴看到大多数的车都像我的车老旧,一点儿也不浮华。在凤凰城我住在少数几个由天堂谷区辖管的低收入区里。但在学生堆里看到一辆奔驰或是保时捷是件寻常事。而在这里,最好的车是一辆闪闪发光的沃尔沃,它显得格外突出。我在陷入窘境以前迅速地关掉了引擎,防止它雷鸣般的轰鸣给我招来太多关注。
我在车里看着地图,力求现在就记住它的内容。我可不想一整天都把它展在鼻子底下走路。我把所有东西都塞进书包里,把书包带甩到肩后,然后深吸一口气。我能做到的,我对自己说着苍白无力的谎言。没有人正等着咬我一口。(我喜欢这句话,草蛇伏灰,线在千里之外,呵呵)最终我呼了口气,走下车来。
我把脸隐藏在兜帽下,走向挤满了少男少女的人行道。我式样简洁的黑夹克在人群里一点儿也不突出,这让我感到欣慰。
在我绕过自助餐厅后,很容易就找到了三号楼。一个大大的黑色的“3”写在楼东角一处白色方块里。在走到门前时,我能感到我的呼吸越来越用力,快透不过气来了。我试图稳住自己的呼吸,跟着两个穿着不分男女的雨衣的人走进大门。
这间教室很小。走在我前面的两个人一进门就停住了,把他们的雨衣挂在长长的一排挂钩上。我学着他们的样子做。原来那是两个女孩,一个有着瓷器般的肌肤和明亮的金发,另一个肤色也很浅,头发是浅褐色的。至少我的肤色在这里不是那么突兀的存在了。
我把纸条拿给老师,那是一个高大的、有些谢顶的男人,桌上的名牌写着他是梅森老师。当他看到我的名字时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对我来说这不是个令人鼓舞的举动——当然我立刻满脸通红。但最终他把我领到一张空桌子旁,没让我向全班自我介绍。这样我的新同班同学们就很难从后面偷偷瞄我了,但无论如何,他们还是办到了。我埋头看老师开给我的阅读清单。都是些很基本的内容:布朗蒂,莎士比亚,乔叟,福克纳。这些我都读过。这让人感到宽慰……也感到无聊。我思索着能不能让我母亲把我装着旧论文的文件夹给寄过来,或者说她会不会认为这是作弊。老师讲课的时候,我在脑海里和母亲不停着作着各种争论。
铃声响了起来,一个嗓音尖细,身材瘦长,满脸粉刺的黑发男孩像油一样滑行冲过过道来和我说话。
“你是伊莎贝拉?史温,对吧?”他看上去像是过分热情的象棋俱乐部成员。
“贝拉,”我更正。距我半径三排以内的每一个人都转过头来看我。
“你下一堂课是什么?”他问道。
我不得不在我书包里翻找着。“嗯,gover…nment课,杰斐逊的课,在六号楼。”
无论我向哪个方向看,都无法避开一双双好奇的眼睛。
“我要去四号楼,我可以给你带路……”显然是热情过头了。“我是埃里克。”他补充到。
我尝试着微笑:“谢谢。”
我们穿上夹克,冲进如影随行的雨幕中。我可以发誓有好几个人紧跟在我们后面,近得都能偷听到我们对话。我希望我不要变得这样多疑。
“嗯,这里跟凤凰城很不一样,嗯?”他问道。
“很不一样。”
“那里不常下雨,对吧?”
“一年三四次。”
“哇,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他疑惑地问。
“阳光灿烂。”我告诉他。
“你看上不太黑。”
“我母亲是半个白化病人。”
他担心地审视着我的脸。我叹了口气。这里看上去乌云密布,和幽默感格格不入。几个月以后我就会忘记怎么说反讽话了。
我们往回走,绕过自助餐厅,走到南边体育馆旁的建筑物那里。埃里克让我直走到门口,尽管门上标得清清楚楚。
“好了,祝你好运,”当我摸到门把手时他说。“也许我们还会有别的课一起上。”他听上去满心期待。
我对他敷衍地一笑,走了进去。
这个上午的余下时间都在同样的模式中度过。教我三角函数的瓦尔纳老师——我本该只因为他教的科目而讨厌他——是唯一一个让我站在全班面前做自我介绍的人。我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完,然后在回到座位的路上还绊到了我自己。
两堂课后,我开始认得每堂课上的一些面孔。总有一些人比别人更勇敢地过来介绍他自己,问我是否喜欢福克斯等诸如此类的问题。我试图回答得更老练些,但大多数情况下我只是在不停地说谎。至少我用不着那张地图了。
有个女孩在三角函数课和西班牙语课上都坐在我旁边,午餐时间她和我一起去自助餐厅。她个子娇小,比我五英尺四英寸的身高矮几英寸,但她蓬松的黑色卷发填补了一些我们身高上的差距。我没记住她的名字,所以当她喋喋不休地谈论着老师和课程时我只能微笑和点头。我不打算跟进她的话题。
我们坐在一张坐满她的朋友的长桌尽头,她向她的几个朋友介绍我。她一说完我就忘掉了他们的名字。他们看上去对她敢于和我说话这点印象深刻。那个来自英国的男孩,埃里克,从房间的另一头向我招手。
就在这里,坐在餐厅里,尝试着和七个好奇的陌生人对话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他们。
他们坐在自助餐厅的一角,与我坐的地方隔着长长的房间。他们五个人,既不交谈,也不吃东西,尽管他们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盘不曾动过的食物。他们不像大多数学生那样呆呆地盯着我看,因此盯着他们看很安全,不必担心遇上一双太过感兴趣的眼睛。但这些都不是吸引我注意力的原因。
他们的长相并不相似。三个男孩中的一个体格健硕——浑身的肌肉像个专业举重运动员——长着一头卷曲的黑发。另一个男孩更高些,瘦削些,但还是很健壮,头发是蜜色的。最后一个男孩身材瘦长,更纤细些,有着慵懒凌乱的红发。他比另外两个显得更孩子气些,那两个看上去更像是大学生,或者说,更像这里的老师而不像是学生。
两个女孩刚好是相反的类型。高个子的女孩长得像雕像一样。她有着美丽的轮廓,就是你会在运动画报游泳版封面上看到的那种,只是和她呆在一个房间,就能让她周围的每个女孩子自尊都深受打击的美丽。她的头发是金黄色的,轻轻地飘拂在她的后背中间。那个矮个子女孩看上去像个精灵,身材极其纤细,有着小巧精致的五官。她黝黑的头发剪得很短,向各个方向张扬着。
但是,他们也有相似之处。他们都像粉笔一样苍白,比生活在这个缺乏阳光的小镇里的任何学生都要苍白。比我这个白化病人还要白。无论发色深浅,他们都有着黑色的眸子。在他们的眼睛下都有着黑色的阴影——略带紫色的,瘀伤一样的阴影。就好像他们经历了一个无眠之夜,又或者是鼻子折断了还没好。尽管他们的鼻子,他们的五官,都既笔挺又完美,棱角分明。
但这都不是我无法收回视线的缘故。
我盯着看是因为他们的脸,如此不同而又如此相似的,近乎嘲讽的,超越常人的美丽。他们的面孔,你不会有机会在时尚杂志的彩页以外的任何地方看到这样的面孔。就像是古老的画家所画出的天使的面孔。很难判断谁长得最美——也许是那个完美的金发女孩,又或者是那个红发男孩。
他们都看着别处——没有看着彼此,也没有看着别的学生,没有看着任何我能确定他们在看的东西。在我这样看着的时候,那个小个子女孩端着盘子站起来——盘子上的苏打水没有开封,苹果也没被咬过——用一种敏捷优雅的,只属于T型台的步子走起来。我惊异地看着她柔美的舞者般的步子,直到她把盘子倒掉,行云流水般地从后门走出去,速度超乎我想象的快。我重新把目光投向剩下的几个人,他们仍一动不动地坐着。
“他们是谁?”我询问和我一起上西班牙语课,名字我忘了的女孩。
当她抬头看向我所指的人时——也许从我的声音里就已经听出来了——忽然,他看着她,那个最瘦的,最孩子气的,也许是最年轻的男孩。他只盯着我的邻座看了几分之一秒,然后,他深邃的双眼对上了我的眼睛。
他很快收回了目光,比我还快,尽管我立刻就红着脸尴尬得垂下了眼。在那惊鸿一瞥中,他脸上没有任何感兴趣的神情。也许只是因为她说了他的名字,他本能的看了过来,但决定了不作回应。
我的邻座局促不安地傻笑着,跟我一样盯着桌子看。
“那是爱德华和艾密特?卡伦兄弟,还有罗莎莉和贾斯帕?黑尔姐弟。走了的那个是爱丽丝?卡伦,他们都和卡伦博士夫妇住在一起。”她低声说道。
我从一旁瞥了一眼那个俊美的男孩,他现在盯着自己的盘子看,用纤长苍白的手指拿起一个面包圈撕成一片片。他的嘴动得很快,他漂亮的嘴唇只是微微张开。其余三个依然看着别处,但我可以感觉到他是在小声跟他们说话。
奇怪的,复古的名字,我这样想着。这样的名字是祖父母辈才用的名字。但也许在这里很时髦?——小镇里的名字?我最终想起来坐我旁边的女孩叫杰西卡,一个相当普通的名字。在我家那边我的历史课上就有两个叫杰西卡的女生。
“他们……很好看。”我努力但又太过明显地掩饰着。
“没错!”杰西卡表示赞成,又是一阵傻笑。“但他们都成双成对——我是指,艾密特和罗莎莉,贾斯帕和爱丽丝。而且他们都住在一起!”她的声音里包含了这个小镇对此的震惊和责难,我下了如此判断。但是,如果我足够坦白,我也不得不承认即使是在凤凰城,这也会招来流言蜚语的。
“哪几个是卡伦家的孩子?”我问道。“他们看上去没有血缘关系……”
“噢,他们都不是。卡伦博士很年轻,只有二十多岁,顶多三十岁出头。他们都是被收养的。黑尔姐弟是双胞胎——那两个金发的——他们是被领养的孩子。”
“作为被收养的孩子他们的年纪有些偏大。”
“他们现在是,贾斯帕和罗莎莉都是十八岁,但他们和卡伦太太一起生活时才八岁。她是他们的姑姑或是别的什么亲戚。”
“他们真的很善良——他们照顾了这么多这个年纪的孩子,他们才这样年轻。”
“我想也是。”杰西卡不情愿地承认,而我产生了这样的印象,她似乎因为某种原因不太喜欢那位博士和他太太。鉴于她向那些被领养的孩子投去的眼神,我可以推测出,一切源于嫉妒。“但是,我想卡伦太太不能生孩子。”她补充道,似乎这样会削弱他们的善行。
在整个谈话过程中,我的目光一次又一次地投向那古怪的一家人所坐的桌子。他们继续看着墙,什么也不吃。
“他们一直住在福克斯吗?”我问。确实是这样的话,在我呆在这里的某个夏天我就该注意到他们了。
“不,”她说话的腔调像在暗示着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即使是对像我这样初来乍到的人来说。“他们两年前才从阿拉斯加搬过来。”
我感到一阵怜悯涌上心头,还有宽慰。怜悯是因为,尽管他们如此美丽,他们仍然是局外人,显然不被接纳。宽慰是因为我不是这里唯一的新来者,无论以任何标准评判也绝不是最引人注目的。
当我再次审视他们时,那个最年轻的,其中一个姓卡伦的男孩抬头遇上了我的目光,这次他流露出好奇的神情。我很快地看向别处,对我来说他的目光里似乎带着某种得不到满足的渴望。
“那个红褐色头发的男孩是谁?”我问。我用眼角的余光偷看他,他仍然盯着我看,但样子并不像今天别的盯着我看的学生那样呆——他带着些许挫败的神情。我又一次低下了头。
“那是爱德华。当然,他很出众,但不要浪费你的时间。他不和任何人约会。显然这里也没有哪个女孩好看得能配得上他。”她嗤之以鼻,明显是酸葡萄心态。我想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拒绝的她。
我抿紧唇以免笑出声来。然后我再次看向他,他已经转过脸去了,但我觉得他的脸颊微微扬起,好像也在微笑。
几分钟后,他们四个一起从桌子旁站起来。他们都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