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仿佛他们天生就该享用别人尊敬一般。
左冷禅亲自给三兄弟每人盛一碗,并且加上一勺子细盐,而李笑梅又撒上一小撮蒜苗,翠绿的颜色叫人更加食指大动。
“几位尚家兄弟在东江军为国厮杀,让我这个书生好生敬佩。军中不得饮酒,只好给你们煮一顿好的,尝尝本官的手艺如何。”李笑梅笑道。
尚可喜等人迫不及待的喝上一口,烫的舌头头伸出来,但还是没口子的叫好。
“想当年俺爹在世的时候,跟我们几兄弟说起咱大明开国李小神仙的故事,那李小神仙是天上星宿下凡,不仅会打仗,还会作诗,那些诗词能把大明两百年的那些腐儒甩出几条街去。可听说为人和气,和底下官兵同吃一锅饭,杀鞑子也能冲到最前面,所有人都肯为他和小常将军效死。俺爹教导我们说凡是有大本事的人,都没什么架子,只有半瓶水的才……响个不停……目中无人,喜欢作践我们武官,瞧瞧孙阁老,左督师和李主薄,再瞧瞧那些登莱鼻孔朝天的官儿,唉——不说了。同样是文官,做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捏?”尚可进感慨道。
尚可进,辽东名将,原本的历史上1633年阵亡于对后金的作战中。他比尚可喜还大几岁,八字眉,看上去老实巴交。脸上有道伤疤,从左额头斜向下一直到右脸颊,使得他的样子更加的愁眉苦脸。
“家兄只是……有些……呵呵呵,左督师和李主薄不要介意。”尚可喜干笑几声。
“本官可以理解,说一说东江军在铁山和皮岛的战事吧。”左冷禅只是一笑。
于是三兄弟开始边吃边说,看似随意的话语里,是这十几天来十几万人的生死血战!
“倭人偷袭那一仗,死的人不多,可是烧掉了皮岛上的几个仓库,过冬的粮食本来就不够用,现在就更糟糕了。”
“毛帅知道朝中的文官不会放过咱们东江军,如果铁山城再失守,大家就只有抹脖子了,叫大家做好死战的准备。可是大家饿啊——”
“后来老奴亲自带兵来功来攻打铁山城,毛帅就让底下的东江军抽签去当敢死队支援铁山的守军。抽到签的就能吃一顿好的,然后带上两天的干粮上岸和鞑子拼命。两天,两天的干粮啊,其实抽到签的弟兄们没有想过会活过两天,都是在登岸后第一仗就把能吃的东西塞进嘴里,跟建奴的辫子兵厮杀到底,不死不休。好歹死了也也是个饱死鬼。唉——饿啊,真是饿得没法子。”
“领兵去支援铁山城的东江军将领是孔有德,和一帮不要命的弟兄一直打到铁山的城下,三千多的儿郎,到铁山就只剩一千多,孔有德骑的战马都死了三匹,那些活下来的都欢天喜地,因为城里有粮,不用像皮岛那样挨饿。”
“那毛有俊虽说平时像块木头,上了战场是条好汉,没有丢咱毛帅的脸。铁山城守住了,据冒死回皮岛的毛督司亲兵回报,建奴豁几十条人命出去用火药将西城的城墙炸开一个口子,这毛有俊马上带着亲兵用塞门刀车顶住,老奴几乎把能战的白甲都填上来,就在那口子里上和毛有俊他们死斗。才一天功夫,城墙下面死尸都有好几层,愣是没攻进去,那个皇太极和莽古尔泰就在辫子兵后面督战,几次痛哭流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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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火与剑(十一)
c_t;“老奴是真的疯了,逼着建奴大军不惜一切代价攻城,那叫什么豪格的孙子被当着所有人的面切掉那话儿,换谁都受不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这些日子在铁山城的血战,恐怕有几千的建奴伤亡,是我们东江军开镇以来杀敌最多的。若是那毛有俊最后能守住,日后必定名扬天下,跟毛帅和黄帅比肩。”
“可是毛帅那边已经很难再进行支援,皮岛上的东江军弟兄连军粮都很难凑足,我们就算想杀敌报国,一条命换一顿饱饭也做不到了。实在是没有东西吃,拿什么和建奴拼命。”
“野菜,草根,树皮,身子瘦得和尾巴一样细的老鼠,岛上的军民是把什么东西都拿出来吃。什么招都想了,就是填不饱肚皮。”
“闹到最后,还有士兵吃百姓的,毛帅亲自杀了好几个吃人的士兵,也不管用。只好忍痛把骑兵队里的几匹瘦马宰了,才勉强压住这股邪风。”
“不过马也剩不了几匹,到时候该怎么办,毛帅愁得头发都白了。毛帅的几个姬妾这几天都在哭,担心毛帅像唐朝时候张巡一样把她们杀了分给部下吃reads;。”
“毛帅已经多次的上书,但都没用回应。”
这就是在鸭绿江那边朝鲜的战事,尚家三兄弟没有什么文采,说的半生不熟的官话,还夹杂着辽东当地的土话,最让左冷禅和李笑梅动容的,不是战事的惨烈,而是叙述者的语气。
那是一种描述血战时略带冷漠,就像农夫在说自家田地里长虫子的语气。
杀戮和死亡,他们早就见怪不怪,反倒是饥饿,是最让东江军将士最难以忍受的,也是让他们印象最深刻的。
尚家三兄弟说着说着就莫名其妙的沉默起来,然后连肉汤也不喝。因为东江军在朝鲜那里在挨饿厮杀,就算是龙肝凤髓,他们也难以下咽。
何况是在说吃人,这个鹿肉的味道吃起来和人肉味道区别好像不大,只是不怎么酸。
尚家三兄弟突然有点反胃。
“皇上对今年在辽东的战事非常在意,物资比以往有增加,本官也计算过,按理说倭寇烧掉的粮食不至于造成如此饥荒。登莱的文官到底漂没了多少?”左冷禅皱着眉头问道。
在明朝,漂没的更大的一层含义是指克扣。
当时,驻扎在边境的明军,所有的军饷,粮草,都是由所在地的上级粮草官负责押送,而明朝却是一个崇文抑武的时代,那时候军人地位很低,文官十分瞧不起这些“兵痞”。
押送粮草的过程中,一般由上级的文官派人押送军饷,粮草,甚至于护甲,兵刃这样的东西都由文官派人押送,于是便有了漂没这一说,具体点就是送十到八,或者送十到六,都是可以理解的。通俗点就是一万两的银子,实际上到军营的只有八千两至六千两,其他的两千两到四千两,文官对武官的解释就是漂没。就是说,这些东西路上遇到意外,损失掉了,没了。
毛文龙在明朝时期攻打后金人时候,默认的漂没额度“每年津运十万,所至止满六七万,余俱报以‘漂没’。( ;’)”
左冷禅在没来辽东前,做足了功课,把几乎能收集到的关于东江军的资料都看了一遍。可是有关文官贪污的潜规则方面,他还是要亲自问一下。
“陛下待我们东江军不薄,俺们当然知道,可登莱的狗官真不是人!以前是三成到四成,这次狗官竟然敢贪到六成!妈的!他们到底是我们大明的官,还是建奴的官?!真把我们这些饮冰卧雪和鞑子厮杀的军汉往绝路上推吗?!”
尚可喜说到这里,眼泪都流下来了,自己也算是一腔热血报国恩了,但这份忠诚换来的却是这样的回报,想想都觉得堵得慌。
左冷禅和李笑梅开始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心情沉重的对视一眼。
已经没办法去证实登莱的文官和建奴是否有什么勾结了,在李笑梅看来,他更倾向于相信是登莱文官自己在习惯性的作死。朱由校抱上金大腿,没有了以前的许多顾虑,所以这些作死的家伙在辽东战役之后是肯定要完蛋的,至于用什么罪名来杀,没有比卖国通奴更合适的了。
证据吗?他们的作死行为就是证据,要是还嫌不够,厂卫的人会“帮忙”找出一些来的,这些人可是专家。
贪污的罪名是很难治他们的,只有卖国罪才能堵住大多数人的嘴。
左冷禅安慰了一下尚可喜等人,李笑梅又当着他们的修书一封,让飞鸽传书回去向辽西借调一批粮食去支援皮岛的东江军,并表示现在就可以用他们登岸的海船运走一批皇家人民解放军的军粮来应急。
尚家三兄弟喜出望外千恩万谢,就差给左冷禅和李笑梅跪下。又询问了东江军在皮岛有什么需求,左冷禅在言语中隐约透露出想要结束谈话的意思,尚可喜很是乖觉,表示左督师公务繁忙,几位兄弟不打扰了云云。于是李笑梅叫来勤务兵,安排尚家兄弟和他们带来的东江军在盖州的住处。
在送走东江军的尚可喜三兄弟后,左冷禅和李笑梅商量,做了一下分工。
左冷禅在商量完后带兵外出,负责战后盖州城内居民的善后安抚,清点这一战的缴获物资,带领刚组建的宪兵大队维持入城部队纪律,巡视战俘,进行厂卫所做的城内铁杆汉奸名单的抓捕工作。
而李笑梅还是留在府衙,他要继续处理皇家人民解放军的军务,比如组织盖州之战大明皇家人民解放军作战人员开会,论功行赏,对这一战的战术总结,对下一战对金州的作战计划修订等等reads;。
张全蛋和他所带的一个排前来盖州的府衙报告城内粮仓的救火情况,三十人的队伍没有在参加入城后的清剿活动,这属于没有经过上级领导同意下擅自更改计划。
做这件事的时候,张全蛋没有考虑太多,但事后联想起这支部队的种种接近苛刻的条例和规章制度,他也不免心里担心这个李主薄将他来一个杀鸡儆猴,好教育后来的官兵不要自作聪明。
这个叫李铁梅的李主薄,看上去是挺和气的人,但张全蛋总觉得他要杀起人来,肯定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张全蛋和他的那个排进门就喊报告,李笑梅嗯了一声,就没有声响了。
李笑梅怕冷,裹着毯子在府衙内临时灶台旁烤火,灶台上的大锅还剩半锅鹿肉汤,热腾腾的香气叫这些刚从火场下来的士兵们眼睛直往锅里飘。
张全蛋只是盯着李笑梅的脸,不敢放过一丝变化,而李笑梅只是看着灶台的火苗发呆。
李笑梅消瘦的脸,在明灭的火光映衬下,有一种冷酷到近乎残忍的感觉。
李笑梅面前的碗是空的,刚才几个人喝肉汤,只有他没有吃,书呆子工作的时候常常不吃东西,据说是怕胃里有食物影响思考。
过了大约半分钟,站在府衙内的赵铁柱肚子里发出咕噜噜的响声,才把李笑梅的魂给叫回来,他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这群人,而张全蛋感到很丢脸,因为他就在最前面,这个李主薄似乎认为是他发出来的。
“要是饿了,那里有碗筷。”
李笑梅指着身旁的几摞子粗瓷大碗。
张全蛋排里的赵铁柱大喜过望,立刻就要上去拿碗,被恨铁不成钢的张全蛋一脚踹翻。
“当然了,在吃之前,还是先把救火的情况说清楚,用不了多长时间的。”李笑梅笑道。
“报告长官,我们去得及时,已经扑灭了粮仓的大火。大部分的粮食都没有被焚毁。”张全蛋敬礼道reads;。
“这么快。”李笑梅奇道。
张全蛋从怀里掏出几颗被烤熟的马铃薯出来,展示给李笑梅看。
“粮仓里有不少是左督师在北方教我们种的马铃薯,这些新式作物比小米和荞麦等传统庄稼不容易燃烧。起火的地方就是堆积了许多袋子的马铃薯,听俘虏的建奴说,这是努尔哈赤的儿子皇太极费大力气收集来,原本准备在开春的时候分给辽东百姓种的。”
“种马铃薯,这皇太极,真是比穿越者更像穿越者啊。”李笑梅摸着鼻子道,突然看见张全蛋等人疑惑的目光,连忙咳嗽几声掩饰尴尬。“咳咳,好了,等一下叫一些人一起去分拣一下,把大火烧熟的马铃薯也挑出来,能吃的就不要浪费。”
“遵命!长官!”
张全蛋立正敬礼。
“你们可以开始吃了。”
李笑梅挥挥手,招呼他们来吃饭。
于是一个排的战士搓着手就上来各自拿碗筷去盛汤喝,只有张全蛋看了一眼李笑梅面前的碗一下,没有用过的痕迹,就把自己那碗恭恭敬敬的放在李笑梅面前。
“李主薄先用。”
“多谢,你也吃。”
李笑梅点点头,把自己那个空碗给张全蛋,然后开始唠嗑。
“张全蛋。”
“在!”
“别那么紧张。”
“是!”
“都说了,别紧张,这是吃饭,搞得大家都没胃口。”
“是。”
“晚上的作战会议,你记得要参加。”
“是reads;。”
“我记得,你是识字的。”
“学过一些,不多。”
“以后多学一点,多看一些书。”
“张全蛋谨记长官教诲。”
李笑梅看着一本正经的张全蛋,感到胃都开始疼了,他想到常弓,这货该不会是和尚留在这个位面的后代吧。
由于有张全蛋这个棒槌在,这顿饭府衙内的人吃得都有点不自然,连李笑梅都不例外。
“吃完出去一下,我想静静。”李笑梅有些疲惫的对张全蛋他们说。
那些皇军人民解放军的战士照做,吃完敬礼完就和李笑梅告别。
这时候,府衙内就只剩李笑梅一个人了。
他默默的拿出一个特制手机,翻出一个短信,惆怅的低头看着,这是方靖瑶方小姐发给他的。
一封分手的信。
李笑梅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甩了。
“李先生,静静是谁?”
李笑梅身后传来一个沉静却有些戏谑的声音,书呆子只看见缀满金银色流苏和珍珠的尖头靴子迈着轻柔的步伐,从黑暗中转身来到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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