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白静静的凝视着她,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落月的脸渐渐有些发烧,她忙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衣着整洁毫无瑕疵,似乎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夜白……”她咬住嘴唇,他这样看着她,她的心脏不由自主的开始加快,而且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夜白淡淡的笑了一下,恢复了平日散淡的表情:“宫主,夜白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他走上前来,轻轻拉住落月的手,对她笑了笑,然后牵着她往藏书阁外走去。
落月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跟着他走到他的寝宫的,夜白的手心传来淡淡的体温,他的侧脸恬淡如玉,眼眸幽深沉稳,高挺的鼻尖带着柔软的温润,纤薄的唇角微微上扬,永远都是那副波澜不惊从容慵懒的模样。
两个人长长的袍曳在地上拖出华丽的影痕,一路不断来往的宫女恭谨的向他们行礼,夜白淡淡的笑着,一一点头回礼,落月的手心渗出的细密的汗,夜白牵着她的手,宛如云间漫步一般优雅淡然,可她却抑制不住内心的紧张,心脏似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夜白的寝宫高大宽敞却毫不奢华,只有厚重的幔帐层层叠叠的垂落下来,似是一层层盛放的花瓣。
在殷红的幔帐间,落月一袭白衣显得与四周格格不入,她的表情有些紧张,像是骤然闯进宫庭的小宫女,丝毫没有了平日沉稳大气的神色。
夜白轻轻扬手,那层层厚重的幔帐便缓缓的垂落下来,将两人罩在里面。
“夜白……”落月的喉咙有些干涩,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中间一个白玉雕成的小台,四周都是空空的,放眼看去,除了殷红的幔帐,还是殷红的幔帐。
夜白微笑着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害怕,然后牵着她往中间的玉台走去。
“你要给我看什么?”落月疑惑的看了看玉台,又看看他。
他将落月的手执了起来,从她头上缓缓拔出那枚精致的白玉簪,一头青丝散落下来,洒在她秀丽的脸颊两侧。
落月看着他低着头,浓密的睫毛柔软的覆在眼帘上,脸上的表情淡雅温和,她心里怯怯的心情顿时被驱去大半。
指尖传来一阵刺痛,夜白用簪尾刺破了她的食指,殷红的血珠渗了出来,在纤白的指尖红如血玉。
将她手上的血珠挤下来,落在玉台之上,一轻袅袅的白雾升了起来,落月惊奇的看着那阵白雾中间缓缓浮现出一个巴掌大的女孩,通体晶莹如水,身后伸展着薄如蝉翼的透明翅膀,在白雾里飘渺仿若脆弱易碎的纯美精灵。
落月惊奇的看着她,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她翻过的典籍,终于惊呼出声:“你是,血奴!”
奇怪的人奇怪的事
那血奴睁着漂亮的眼睛很无辜的看看她,再看看夜白。
夜白将右手伸出来,摊开掌心,血奴欢快的叫了一声,便飞到他的掌心,剔透晶莹的小小身体在他掌心翩跹轻舞,薄得透明的翅膀轻轻的扑闪着,她娇小的身体宛如闪闪发光的琉璃,毫无瑕疵,身上的萤光淡淡的映在夜白如明玉的容颜上,将他一向孤傲的表情染上一分柔和。
夜白看了看落月,慵懒的笑着,将血奴轻轻一托,血奴便飞到了落月的肩上,不黯世事的双眼里满是明快的欢乐和无虑,她在落月的肩上飞来飞去,偶尔调皮的轻扯一下她的青丝。
“喜欢吗?”他的声音柔越的响了起来,含笑看着落月。
喜欢吗?
就如同一个男子为了讨自己心爱的女子欢心,费尽心机准备一份夺目的礼物,然后问她,喜欢吗?
落月将肩上的血奴用手接了下来,她在她的手心里转着圈,身上散发出的浅浅萤光潋滟溢彩。
落月说不出话来,如果他摘下一朵杏花别在她耳畔的发髻之上,如果他仍然送她晶石做的首饰,他问她喜欢吗,落月一定会高兴得跳起来,可是如今,他送她的是血奴,还问她喜欢吗!
血奴,传说中的自然之灵,在灵气丰厚的地方汲取了足够的灵气生成,千百年来,它只存在于无圣宫的典籍之上,没有人见到过真正的血奴,而如今,她却出现在夜白的寝宫里,很明显,夜白抓住了它,而且私下将她养了起来。
落月缓缓抬起头,看着夜白淡然的笑颜,声音却冷了下来:“夜白,祭司是不允许私养血奴的。”
夜白看着她手心里欢快雀跃的血奴,慢声说道:“我知道。”
是的,他知道,身为无圣宫的祭司,他又岂会不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手心里的血奴丝毫不被落月的情绪影响,像是永不知烦恼与忧伤的精灵,可他们却很清楚的知道,这个漂亮得如同精灵一般的血奴,有着强大的毁灭力量,它是至纯的精灵,也是至邪之物。
血奴的心智非常单纯,单纯得如同毫无瑕庇的水晶,它们不知道善恶,不知道美丑,但是它的邪在于它们自身所拥有的强大力量,一旦滴血认主,而它的主人又心性暴虐,那么血奴将会遵从主人的命令,毁天灭地!
它没有复杂的思想,杀掉一个人对它来说,就如同折断一根树枝一般,杀掉所有它们看到的人,也不过是摧毁了一座树林而已,它们不会因为血流成河而变得暴虐,当然,也不会因为哀嚎遍野而生出同情!
无圣宫的禁忌,祭司永远不得养驯血奴,否则,杀无赦!
落月看着夜白幽如深潭的黑眸,缓缓开口:“那么,你应该知道,私养血奴是什么后果。”
夜白淡淡一笑:“任凭宫主处置。”
落月轻轻的闭上了眼睛,身体有些微微颤抖,他完全可以把这血奴永远藏在这里,他完全可以告诉落月这是他刚刚抓来的血奴,可是他却甘愿认罚,他的神色是那样淡然从容,云淡风轻,似乎他对生命毫无眷恋,完全没有一丝挂牵!
“来人。”她恢复了平静,眼睛里恢复了清明和沉稳。
没有人应声,她忘了,夜白的宫中没有一个宫女,也没有一个侍从。
夜白淡淡的勾起唇角:“宫主,不用劳烦别人动手了,夜白会自行了断。”
他伸手缓缓向自己胸前抓去,美如画卷的容颜没有一丝痛苦与不甘,平静得如同高山上的雪莲,从容淡雅,即使面对着死亡,也似面对着世间最美好的事物一般。
落月挥手打断了他的手势,深吸一口气,沉声喝道:“宫里的人都死光了吗!”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远远的传了出去。
片刻之后,便有宫女在门外应道:“宫主有何吩咐?”
落月将手心收了起来藏到背后,血奴在她的手心里扭动着小小的身体,并不是它出不来,而是落月已经是她的主人,它永远不可能伤害落月。
“将祭司大人带到冰焰窟,面壁思过一个月!”两个宫女走了进来,惊讶的看了他们一眼,祭司大人是宫主最在意的人,她从来不端少主的架子,也从来不摆宫主的谱,可如今却生出这么大的火气,要将他关起来思过。
对于她的决定,夜白似乎毫不意外,却也没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是淡淡的弯了弯腰:“多谢宫主不杀之恩。”
他转过身去,长袍垂地身形颀长,乌黑的发丝如倾瀑一般垂在腰间,步履缓慢从容优雅,似乎要去赴一场盛大的席宴,而不是去接受惩罚一般。
落月将血奴一直牢牢的捏在手心,看着他们的身影走得远了,才松了一口气,将手心缓缓摊开。
拿起刚刚夜白用过的玉簪,落月将簪尾拆开,里面中空,摸了摸血奴,她轻声说道:“进去吧。”
血奴不情愿的看了看她,又看看簪子,然后化成一阵白雾钻了进去。
从夜白的寝宫走出去,穿过馥郁的杏花林,再走过冰焰窟,她迟疑了一下,然后又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皓月当空,银华倾洒。
落月理不清自己心里纷乱的头绪。
心里隐隐觉得,似乎宫里要出什么事,可是究竟是什么事,她却一点头绪也没有。
夜白一向对她淡漠至极,从不会主动与她亲近交好,可是他却接二连三的送她东西,落月细细的将那几件首饰研究了许久,终于知道了那些晶石都是从冰焰晶中提炼所得,对于邪魔有着强大的抑制能力,而今天所送的血奴,更是足以和无圣宫任何一样宝物相媲美,血奴现在还小,只要饲养得足够久,给它喂的灵血足够充足,假以时日,甚至可以和邪魔抗衡。
夜白似乎在为什么事情做准备。
而且他的这些准备,并不是近期才开始,而是从她十二岁起,便已有了足够缜密的策划。
无华池灵气冲天,隔得很远都能看到一道璀璨夺目的光华似巨大的光柱一般直上云宵,落月从袖中掏出晶杖,给守池的宫女看过之后,便走了进去。
预言石上萤化流动,一片莹白。
守池的千木跟在她身侧。
“预言石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落月看了看预言石,随口问道。
千木低了低头:“宫主,预言石在近几年之类一直没有异动,属下一直命人日夜监看,只要邪魔出世,预言石定会第一时间反应出来,属下自当马上禀报宫主。”
落月疑惑的看了那预言石一眼,点点头转身离开。
既然预言石没有反应,也没有邪魔,那么夜白在担忧什么,在顾忌什么?
落月一直从无华池走到玉池台,一路上不断有宫女向她行礼,她却仿若未见般,眉目恬淡如水,胜雪的裙纱行走间如轻云浮动,漫无目的的在整个无圣宫内穿行。
抬头望去,落月突然止住了脚步,高高的玉池台上,站着一个宛如黑点的人影。
借着极好的目力,落月看见晨殇静静的站在台上,夜风撩起他乌黑的发丝,玄青的衣袍如清浪翻飞,平常总是孩子气的笑容此时已经全然褪去,脸上是与平日全然不符的成熟与稳重。
今天的人,都有些奇怪,落月想着,没有出声,只是远远的看着他。
晨殇看了看脚下高高的玉台,他就那样迎风而立,俊逸的容颜上突然浮起一抹淡淡的微笑,落月心里似乎有什么奇异的东西浅浅的浮了上来。
从未见晨殇这样笑过,他的表情,与夜白简直如出一辙,淡然,高雅,从容,还有着不明意味的,不屑……
他将双臂轻轻的伸展开来,宽大的袖袍在夜风中被吹得鼓了起来,似是随时要乘风而去,落月突然伸出手,然后滞在空中,她在想什么,她竟然认为他随时都会离开。
自嘲的笑了笑,落月正要转身,却看到晨殇闭上双眼,乌黑的发丝在他耳际狂乱的飞舞着,然后他直直的向前倒了下去!
一声惊呼,落月御剑冲了过去,晨殇已经被火长老禁了掠影,数丈高的玉池台,倘若落下去,就算摔不死也会摔成半身不遂!
奇异的情形出现了,晨殇的身体宛如轻无重量的羽毛,在急速的下坠中缓缓收住了冲势,然后宛如巨大的青鸟一般渐渐腾空而起,与平日的掠影不同,掠影纯粹是藉着绝快的速度而保持身体不落地,而他现在,却分明是飞了起来!
落月站在银勾上面,呆呆的看着与平日完全不同的晨殇,他就那样闭着眼睛伸展双臂,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平静与恬淡,乌黑的发丝散乱的飞扬着,将他俊朗如玉的脸衬上一丝邪魅的阴柔诱惑。
晨殇轻笑一声,睁开双眼,不料与落月惊诧的眼神对了个正着,他怪叫一声,顿时像秋风中的落叶一般飘坠下来。
总算没有白冲这一趟,落月接到晨殇急坠的身体时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晨殇抓住她的衣袖,眨了眨眼睛,飞快的掩住眼里的异色,夸张的叫着:“丫头!你想要吓死我啊!”
邪魔出世
伏珠带着几个宫女匆匆走进了冰焰窟,那个红袍男子静静的闭目盘膝坐在冰焰床上,宛如画卷的容颜,眉如远山,鼻若悬胆,唇似妍花,只是没有丝毫血色。
他的神色很安静,也很淡然,与出生之时一模一样。
伏珠静静的看着他,只是自从他脱稚之时,当初那个一脸温雅的少年便凭空消失了,落月的心,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得慢慢的封闭起来。
也许一切都是孽缘罢了,伏珠轻叹一口气,微微福了福身:“祭司大人,宫主请你出关到无华池一叙。”
他缓缓的睁开双眼,眸里幽黑如潭深不见底,淡淡的笑意掩去了所有的情绪:“宫主不是让我在此思过吗?如今才短短十天,为何又突然改了主意?”
伏珠平静的恭声回道:“预言石显示,一月之后,邪魔出世。”
夜白一愣,漆黑的眼里如云翻卷出汹涌的暗潮,他静静的坐着,脸上的表情仍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那笑意有些僵在唇角,脸上划过一闪而逝的痛楚。
伏珠低着头等着他回话,却迟迟没有听到声音,不由抬头看去,只见那个平日总是一脸从容淡泊的男子从未有过的失态,虽然仅仅是眼眸中的情绪交错,却仍然能感觉到他的忧伤。
邪魔出世并非好事,只是,他的忧伤,从何而来?
夜白眼中的暗潮汹涌翻滚也只是一瞬之间,他微微笑了笑,如画容颜舒展惬意:“原来这一天竟来得这么快。”
他的忧色已然褪去,似乎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让伏珠实在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也好,早早的处理了,也省得日夜担忧。”
伏珠没有出声,只是看着他缓缓从床上起身,优雅无比,乌黑的发丝散乱的滑了下来,与殷红的衣袍衬出妖冶的颜色。
他缓缓走了出去,伏珠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不紧不慢的身形,轻轻叹了一口气。
一抹血丝从他嘴角浸了出来,只因他走在最前面,没有人看得见,夜白用袖角轻轻的拭去血迹,笑得更慵懒从容,似是最逍遥的仙人驾鹤而游。
无华池内一改往日的冷清,数十名素衣宫女垂手而立,在队列的尽头,可以看到白衣胜雪的落月,青衫飘摇的晨殇,夜白在看见晨殇的瞬间脸上表情瞬息数变,然后悄然掩在淡然的笑意里。
这回,他终是真正舒展开眉宇来。
千木和数名宫女拜了下去:“祭司大人。”
夜白轻轻的点头,微笑着让她们起身,然后眼神转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