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下来,可是却没有一点哭的声音,夜白只是受伤了,他只是太累了,她要带他回宫,她永远都不会再让他面对这样的劲敌,永远都不会再让他挡在她前面。
那样短的路途,却漫长得让她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她蹲下身,轻轻的将夜白头托着,扶住他的肩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夜白……”她低声轻唤着,生怕吵到了他,她将下颌抵在他乌黑的发丝上,闻着他身上的淡淡清新,“夜白,你再忍一忍,我带你回宫,四大长老会治好你的。”
“你知道么?我爱你,很爱很爱,比爱我自己还要爱……”她轻轻的说着,没有脸红,也没有紧张,“我永远都不会放弃你的,所以,你不能死,你要活下来。”
她用手轻轻的抵住他的背,清晰的感受到他突出的肩骨,他好瘦,真的好瘦,瘦得让人心疼,一股灵气缓慢而柔和的输进他的体内,落月紧紧的咬住嘴唇,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她的灵气在他体内游荡着,残败破损,难以修补。
“你……不能死!”落月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一丝哭腔,眼泪掉下来,滴在夜白的脸上,轻轻溅开成四散的碎珠。
长长的睫毛轻颤,夜白缓缓睁开眼睛,漆黑的眼珠温润柔软:“宫主……不要再徒费灵力了,我,活不了了。”
“不要说傻话!”落月摇摇头,眼泪又掉了下来,“你不会死的,你是无圣宫历代最杰出的祭司,怎么会死!你还要活很久,要活两百岁,三百岁!”
“宫主,”夜白勾起了唇角,笑得淡然高雅,似乎对于死亡泰然处之,“夜白再也不能辅佐你了,不要为我难过,为了一个不爱你的人,不值得。”
“不!你爱我,你爱我的!”落月咬住下唇,“你为我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你送我玉簪送我耳坠送我项链,为我提炼晶石,在我遇难的时候救我,为我挡下最致命的一击,如今你告诉我你不爱我,让我怎么能够相信!”
“你误会了。”夜白的声音虚弱,却仍然带着他一惯的平静与冷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宫主,宫主,我从没有爱过你,从来没有……”
落月怔怔的看着他,这个丝毫不染烟火的男子,宛如天人的男子,为她倾尽所有的男子,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然那样淡漠的将她推开,告诉她,他从来没有爱过她!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夜白,你是骗我的,对吗?你在骗我!”落月慌乱的摇着头,像是溺水的人绝望的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将死之人,其言必诚。”夜白伸手替她拭去泪水,眼中有莫名的挣扎,有什么东西欲要汹涌的从他胸口涌出来,却被抑制住,为什么,他会有这样奇异的感觉,每次面对落月,他的心里都会涌起无尽的波澜,那波澜似被抑制在一处狭小的空间里,叫嚣着,扑打着,却始终冲不出来。
“对不起……宫主,对不起……”夜白的手垂了下去,他已经没有力气了,他的生命在快速的消散,淡淡的萤光围绕着他,他的身体里开始涌出晶莹的光,慢慢的变得透明。
落月震惊的看着他的身体快速消散,泪如泉涌:“夜白!你不能死!你欠我一份爱,你怎么可以死!”
夜白安静的看着自己的身体渐渐化为虚无的碎光,眸子里浮出深深的怜惜:“对不起……宫主,今生我……欠你一分情,如果有来世,我……一定会好好爱你……”
他的身体尽数化为萤淡的碎光,唯美而凄绝的消散开来,只剩下一袭柔软的殷红长袍,留在落月的手里。
轻风乍起,吹落无数繁花,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落在落月的发丝上,再缓缓滑下来,打着旋儿跌落在夜白的衣袍上,一片,又一片……
晨殇哀伤的看着落月孤寂的背影,夜白死了,他应该伤心的,可是,他却突然很恨夜白,为什么,为什么在临死的时候还要说那样残忍的话!即使是一句谎言也好啊!心如止水的夜白,从无伤人之意,却生生将丫头的心撕成碎片!
晨殇轻轻的将落月拥入怀中,看着她平静忧伤的面容,只是静静的流着眼泪,似乎已经忘了怎样去哭泣,让人的心,不由自主的一点一点揪起来,扯得生疼。
“丫头,还有我,还有我,丫头……”
未央看着紫煜慢慢的闭上眼睛,嘴角含着一抹心满意足的笑意:“荆儿,不管你是荆儿,还是未央,你都是我最爱的女人……能在死前得到你的爱,不枉此生了……”
未央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你这个骗子!你不是说你不会死吗!你这个大骗子!”
紫煜紧紧捏着她的手,没有再说话,似乎已经沉沉睡去。
“好,既然你死了,我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不如就随你一起,在黄泉路上作伴。”未央看着他安静恬淡的容颜,缓缓捡起了被扔到一边的长剑,挥腕一割,喉间鲜血喷涌而出,带着温热的甜腥溅在紫煜的俊美的脸上。
她微笑着看着他,缓缓倒在了他身旁。
生不能同衾,死便同穴。
紫煜,来生,我定不会再负你了……
落花缤纷,缓缓落在所有人的头上,肩上,衣袍上,如同漫扬轻舞的柔雪,没有一个人说话,鲜血已然浸红了整个未央宫的地面,清澈的内湖早已被染成一片绯红,小亭中轻纱曼扬,凄美萧瑟。
紫煜的身体也开始渐渐消散,化作浓浓的黑雾飘扬而去,渐渐消失,只余下一块晶莹的紫石,在铺着黄泥的地面上璀璨生辉。
没有人看到,一抹红光缓缓的飘了过来,渐渐融入那块紫石之中。
一切,都结束了。
新的生命
高高的玉石台阶之上,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冲了下来,玄青色的袍带在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
他的神情狼狈不堪,眼神中的情绪很复杂,悲伤,绝望,愤怒……
直到他看见守卫禁宫的那个劲装宫女,她一直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目不斜视,即使面对如此狼狈的他,也没有一丝分神。
晨殇缓缓直起腰来,定定的看了她半晌,眼中的一片情绪慢慢退去,他伸出衣袖,在自己的脸上轻轻擦了擦,似乎刚刚那个狼狈的人根本就没有出现过。
“你叫什么名字?”晨殇看着她。
没有回音,甚至一抹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回给他。
晨殇围着她转了一圈,长长的袍曳拖在地上打了个旋儿,脸上突然浮出一抹阳光的笑容:“取晶杖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不过看来今天的麻烦是避免不了了。”
他伸出手凝在额前,额中鲜红的晶杖缓缓冒了出来,一寸一点,直到全然被抽出,晨殇呼了一口气,印了印额角的汗,将晶杖伸到她面前:“呐,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她看了那晶杖一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执剑跪了下去:“禁宫死卫花凉,听凭祭司大人调遣!”
晨殇抬了抬手,便隔空轻柔的将她托起来:“不用行此大礼,你很尽职,在这里守了多久了?”
她低敛着眉眼:“祭司大人,属下在此把守禁宫仅一个月,死卫守职都是十年一换,上一月才轮到花凉。”
“哦。”晨殇点点头,“那,你都听谁的命令?”
花凉平声说道:“属下只凭宫主权杖和祭司之仗执有人的命令,认物不认人。”
“很好。”晨殇微笑着,俊朗的脸上一片亲和,声音却冷了下来,“从今天起,将禁宫封死,除非宫主特地下令解除,否则我希望在你守的这段时间里,没有一只苍蝇能够飞出来!”
“是!”花凉抱剑应道,然后掐指念诀,双手轻扬,那原本宽敞丽华的玉石阶台已然隐去,变成了原来那种曲折陡峭的山路,晨殇知道,那只是一个幌子,如果有人冒失走上那条路,定然会被困住,没有花凉相助,永远也出不来。
“很好。”晨殇微笑着,将晶杖重新归置额中,“辛苦你了。”
杏花林中已然没有了杏花,光秃秃的枝杈上落满了白雪,沉甸甸的压得树枝欲折,铺天盖地的雪白里面,一抹白色身影静静的坐在那里,发丝上已然落满了雪,与四周景致融成一色,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这里还有一个人。
没有了夜白,这里的一切景致都没有人再来欣赏,落月回宫之后,便撤去了无圣宫常年如春的术罩,如今已是腊月寒冬,大雪飘扬,再没有了往日那般唯美如画的花林。
“夜白,我的名字叫夜白。”
“这是宫主送给少主的生日礼物。”
“我不喜欢你,少主。”
“少主,我来接你回宫。”
“可惜了这么好的杏花树,你打不过我的,宫主。”
“这只是一份普通的生日贺礼,夜白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宫主,我在这里,宫主。”
“宫主,夜白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宫主,喜欢吗?”
“只是那日在陋居中曾见过碎玉抚琴,便记了下来,虽然从未弹过,却似天生就会。”
“累了么?”
“宫主,你还喜欢我吗?”
“夜白不能死,宫主不能死,血奴也要养着。”
“好,不到万不得已,不让血奴现世,这是我们的秘密。”
“宫主不必惊慌,定气凝神,导灵归元,心静如水。”
“宫主……小心!”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宫主,宫主,我从没有爱过你,从来没有……”
“对不起……宫主,对不起……”
“对不起……宫主,今生我……欠你一分情,如果有来世,我……一定会好好爱你……”
纤长浓黑的眼睫不断的轻颤,几片小雪花落在上面,转眼间融化濡湿,落月轻轻的拢了拢薄薄的衣衫,抱着膝盖蜷得紧紧的,如同在母腹里的婴儿,脆弱且无助。
已是深冬了,再过几个月,便又是杏花盛放的季节,花凋花谢还会再开,可是夜白,你走了,却永远也不可能回来……
一袭厚厚的白狐雪裘披在了落月肩上,晨殇绕到她面前,蹲下身替她系着狐裘的带子,落月的眼睛抬了抬,看着晨殇一脸温和的笑,终于有了一丝表情。
“殇……”她轻轻的开口,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秀气的眉毛轻轻的拧了起来,一片忧伤。
“以后要来这里,记得多穿些衣服。”晨殇笑着,在她旁边坐了下来,轻轻的拥住她的肩,“你老是这么粗心大意,又不注意自己的身体,如果夜白在的话,一定会把你拖起来打屁股的。”
落月的嘴角弯了弯,却仍然化不开眉间浓浓的愁绪,她将头轻轻的靠在晨殇肩膀上:“殇,你说,喜欢上一个人,要怎样才能忘记他?”
“既然忘不掉,为什么一定要逼着自己遗忘?”晨殇说着,轻轻叹了一口气,“丫头,不要把什么都憋在心里,你想哭,就好好的哭一次吧。”
落月摇摇头,从他怀中起身,拢着的双手从衣袖里抽了出来,握着那块晶莹剔透的紫石,那是紫煜死后留下的东西。
“我并没有想哭,所有的人都认为我应该哭一场,可是我哭不出来。”落月说着,将紫石摊开递到晨殇面前,“殇,有一件事情我想要告诉你……”
“你想把它培育出来?”晨殇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只要你开心,不管你做什么,都不用问我的意见。”
“你……”落月瞪大了眼睛,“你都知道了?你,不恨我?”
“你不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吗?”晨殇刮了刮她的鼻子,“我为什么要恨你,这一切都和你无关,我又为什么要恨你呢,傻丫头!”
落月有些喃喃:“那你的记忆……”
“不开心的东西,便通通忘了。”晨殇笑了笑,眼中的异样情绪一闪而逝,他眨了眨眼睛,“如今我只记得现在的一切,丫头,只要你开心,便没有什么事情比这更好了。”
落月看了他许久,在收得了紫煜留下来的紫石之后,她便遵从姑姑的吩咐翻看了那本只有宫主才能看的典籍,她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历代祭司都有那样强大的力量可以与邪魔与之抗衡,那是因为,所有培养祭司的元晶,原本都是出自邪魔的本体!
夜白,晨殇,流风,他们的前生,都是不折不扣的纯正邪魔!在被无圣宫剿杀之后,遗留的元晶便被放在冰焰窟里吸收灵气净化煞气,然后凝聚成人形,因为他们对邪魔所有技能有着难以割断的心灵感应,所以往往能出其不意的将对方制服并斩杀,换句话来说,正是无圣宫的建宫始祖,用了最残忍的法子,将死去的邪魔重新培养,让他们与原本自己的同胞自相残杀!
这世上残忍的不止是魔道,人心是最为冷酷的,落月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
她年幼时下山游历,想要见识人类的残忍狡诈虚伪邪恶,她现在才明白自己错的有多离谱,一切恶念皆在人的自心,无圣宫这个看似不染纤尘的世外桃源,却是隐着世间最大的残忍与冷酷,它让落月觉得,原本这世间没有一个干净的地方,到处都充满了肮脏与卑劣!
夜白,既然晨殇都已经知道这件事,那么夜白!
落月紧紧的咬住下唇,夜白也是知道的!可是他从来都没有表现出来过,他永远都是那样云淡风轻,他对她一直不冷不淡的原因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吗?可是他仍然在最后的一刻选择了救她……
用劲全身的力气将紫石扔在地下,落月痛苦的抱着自己的头:“不!我不要再做这样残忍的事!这对你们不公平!不公平!”
晨殇静静的看着她,弯腰将地上的元晶拾了起来:“你不恨紫煜吗?”
“我有什么资格去恨!”落月的眼泪汹涌的流了出来,她心里的无圣宫不是这个样子的!
“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是魔,我有什么资格去恨一个被所谓的正义逼死了的人!殇,我好恨!我好恨自己生在这样的环境里!我甚至曾经以自己是无圣宫的宫主而自豪!可是紫煜死的时候我一点也不开心!他杀死了夜白,可他自己也是个可怜的人,不是吗!可笑我心里的正义之剑,竟然是世界上最残忍的利器!”
她已经语无伦次,前所未有的失态,她一直高高在上,她一直沉稳冷静,她不摆主子的架子,但是从来没有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