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的坐了下来,拿起落月刚刚扔下的梳子,一缕又一缕慢慢的梳理着落月有些凌乱的头发。
“泽儿被我宠坏了,说话常常没大没小的。”落月看着他专注的表情,轻声说着,“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他只是个小孩子。”
晨殇看了她一眼,含笑点点头:“好。”
“也许你是怨我把他当成夜白,我承认,我留下他的确是因为他和夜白一模一样的容颜,其实我自己心里也是很清楚的,他并不是夜白,殇,你不要为我担心,我不会因为泽儿而失去理智,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晨殇将她的头发梳好拢在颈侧,歪着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成果,似乎很是满意:“我知道。”
落月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晨殇从梳妆台上拾起炭笔:“丫头,好久没有给你画眉了,今天再让我试试吧。”
落月有些无奈的看着他,晨殇似乎有些期待的看着她,她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画吧。”
大不了,再被他画出两根柴棒来。
眉笔轻描淡扫,晨殇温暖的指腹偶尔轻轻的涂抹匀饰着,柔软的衣袍夹杂着淡淡的清新味道掠过落月的脸颊,这一瞬间似乎特别的安静,静到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还有晨殇衣衫移动时漱漱的细碎声响。
晨殇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声音愉快:“好了。”
落月深吸一口气,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缓缓睁开眼看向镜中的自己,虽然她不认为他会再次画到惨不忍睹,但仍然不知道会是什么模样!
镜中的落月,两道弯弯的蛾眉细长如柳梢,似烟非烟浅晕散勾,竟将落月原本清丽的容颜更添上三分亮色,正好应了一句诗:若会丹青何吝笔,更把风流深处描。
落月惊讶的看着神情满意的晨殇:“你……这是你画的?”
和她想象的差得天远地别,和数年前那两道歪歪扭扭的干柴棍比起来,分明就是出自两个人的手下。
晨殇轻轻笑了起来:“心若静了,手也不会抖得那么厉害,自然事半功倍。”
他没有说的是,为了练习给她画眉,他画坏了数面铜镜,全部都是弯弯的远黛眉。
“很漂亮。”落月看着镜中的自己轻轻笑了起来,她还没洗漱呢,不过现在看来,是不必洗了,“谢谢你,殇。”
“你喜欢就好。”晨殇看着她细长弯黛的眉毛,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练了好久的手,今天终于看到成绩了,而且,今天是落月和自己的生日,她不喜欢过生日,所以他特意为她画眉,尽管口中没有明说,却仍是委婉的表达了他的祝福和礼物。
“姑姑!”一个不浓不淡的声音传了过来,冷泽穿着殷红的长袍站在宫门前,目光穿过了晨殇,笑吟吟的看着她。
“姑姑,泽儿带你去看一样东西!”冷泽漂亮的紫瞳闪着剔透的异彩,一把抓住落月的手,便扯着她向外面跑去。
“宫主,夜白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
“哎,泽儿,慢点,我还没有穿衣服呢!”落月穿着一袭白色睡袍有些尴尬,长长的青丝在快跑中有些凌乱。
冷泽侧头看了她一眼,轻笑一声揽住她,腾空而起,优美的下颌微微扬起,他低下头看着她笑笑,然后看着前方,乌黑的发丝偶尔扫过落月的脸颊。
落月无可抑制的想起了夜白,他来接她回宫的时候,也是这般揽着她的腰,殷红的长袍飞扬起来,如同天际最绚丽的彩虹。
落月轻轻的咬住下唇,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没有的东西。
馥郁的花香涌入鼻息,落月漆黑的瞳孔中清晰的映出满满一片淡粉的花海,如同胭脂万点,白雪千瓣,妍丽的吐蕊盛放。
那是被夷平了几年的杏花林!竟然全然恢复往日繁华的美景,如同从未消失过一般。
夜白喜欢静静的坐在树下,浅酌慢饮,眉目间恬淡如水,安然闲适,如同逍遥的野鹤一般慵懒高雅。
“我在这里察觉到没有散去的灵气,它护住了杏花树的根脉,竟然能让它们在受到重创之后仍然能够盛放吐蕊。姑姑,今天是你生日,这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你喜欢吗?”冷泽的眸子闪闪发亮,看着那片娇艳的花海,然后侧过头一脸期翼的看着落月。
“没有散去的……灵气?”落月喃喃的说道。
“是啊,不知是谁有这么强大的力量,能够护住这样大一片的杏花树根脉,可是泽儿却感应到这个人不在人世了,否则定要好好向他学习学习。”冷泽一脸崇往的说道,“姑姑,你还没有告诉泽儿喜不喜欢这份生日礼物呢!”
冷泽拖着她的袖角撒着娇,伏珠不知道什么时候得了消息,匆匆的赶了过来:“宫主,属下看守疏忽,实在不知道冷泽大人会恢复这片杏花林……”
“这是我送给姑姑的生日礼物!”冷泽抢过话题,得意的看着伏珠。
伏珠看向落月的眼神更加担忧:“宫主不是说……再不过生日了么……”
“虽然泽儿不知道姑姑为什么要不过生日,但是每个人都不能一辈子生活在痛苦中,姑姑,不管你过去遇到了什么伤心之事,泽儿只想告诉你,以后有泽儿陪着你,姑姑永远都不会再伤心,你看这片杏花开得如此好,怎能让它埋在土中徒费春光呢?”冷泽看着落月,认真的说道,他一向都很任性,也很散漫,可是这一次他是认真的,他要让她变得开心起来,不管她的过去有什么阴霾,他希望自己都能为她通通扫去!
“谢谢泽儿,你的礼物,我收下了。”落月看着他认真的表情,那是夜白从来都不会有的表情,看得出来,他的确是精心为她准备的这份礼物,她又岂会扫他的兴?
“我们进去看看吧。”冷泽笑着执起她的手,牵着她缓缓步入林中。
一花一叶,一草一木,似乎都犹同昨日,仿佛什么都没有变过,落月感觉自己仍是那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偷偷的钻进杏花林某个角落,小心翼翼的窥探着夜白在这里静坐的样子。
风景尤在,物是人非……
冷泽突然伸手抚住额头,脚下滞了一滞。
“泽儿,你怎么了?”察觉到他的不适,落月轻声问了一句。
“我头疼……”冷泽抚着额头,轻轻喘着气,紫色的瞳孔艳丽而迷茫,“好象……眼前的这一切……似曾相识……”
“姑姑……我好……疼!”冷泽颦着眉吐出一句不完整的话,便突然晕了过去。
短暂的矛盾
落月突然觉得整个人都慌了。
冷泽从小身体一向都很健康,虽然他长得与夜白一模一样,但不同于夜白的单薄瘦削,他从来没有身体不适过,如今却突然一下晕了过去!
最重要的是他说的那句话,像一颗巨石在落月平静的心湖里激起汹涌的涟漪。
晨殇看着落月抱着冷泽慌乱的冲过来时,心往下面沉了一截,他的印象中,落月只这样抱过一个男人,那便是自己,而如今,冷泽却躺在她的怀里,美如画卷的容颜一片苍白,如同易碎的瓷,平日的骄横与任性全然不见,只剩下那楚楚的脆弱与落月慌乱的神情。
“殇!泽儿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竟然在杏花林中昏过去了!”落月将冷泽轻轻的放了下来,焦急的望着晨殇,她希望冷泽马上醒过来,希望从他嘴里听到什么,为什么似曾相识,为什么突然会晕倒!
“杏花林?”晨殇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里一片深邃,他早已闻到若有似无的馥郁芳香,却没想到杏花林真的重新复苏了,丫头为了冷泽,拾起了许久不使的银勾,如今竟然再次接受那片让她心碎的杏花林复苏。
“殇,他怎么了?泽儿怎么了?”落月惊慌失措的看着他,为什么晨殇还不施救,她感觉心急如焚。
晨殇的眸子渐渐黯了下去,轻轻的垂下眼睫,盖住了眼底的情绪,他伸手搭住冷泽的脉博,平稳而有力,并无异样。
伸手探了一缕灵力进入他体力,五脏六腑都没有异常,冷泽的脸色有些苍白,却呼吸平稳没有险状,应该没有什么病疾。
“他没有事。”晨殇平静的说道。
“他都晕过去了,怎么会没事!”落月焦急的看着晨殇,“殇,我知道泽儿一向不喜欢你,可他还是个孩子,你是祭司大人,还有什么事能跟一个孩子过意不去的!”
“丫头!”晨殇的声音冷了下来,“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他漆黑的眼眸里看不见任何情绪,拂袖转过身去,修长的手指轻轻的蜷起来,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身体有些轻微的颤抖。
丫头变了,虽然以前的她冷漠,寡淡,却从不会像现在这般蛮不讲理的把罪名往他身上安,晨殇相当于是落月看着长大的,他的性格怎么样,还有谁会比落月更熟悉!
落月看了一眼晨殇,轻轻咬住下唇,将冷泽扶了起来,右手抵背自顾自的探入一股灵气。
她不懂得医理,只会大概的看一下他的心脉与内脏是否受损,如果是自己能够做到的事,她绝不假借他人之手!
一切都很正常,落月强抑住心头的疑惑,用灵力强制催醒冷泽。
冷泽轻轻的皱着眉头,眼皮动了动,悠悠醒转,剔透清亮的紫瞳看着落月:“姑姑……”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落月见他醒了忙抓住他的手,“有没有哪里疼?告诉姑姑。”
冷泽有些茫然的看看她,缓缓摇了摇头。
“那你刚刚在林中所说的话,你还记得吗?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落月一脸期翼的看着冷泽,他脸上的神色更迷茫,努力的思索了好一会儿,摇头:“我不记得了。”
落月眸中的神色渐渐黯了下去,轻轻呼了一口气,明明知道不可能的,却为什么还要抱着那样的希望。
晨殇难以置信的转过身来,看着落月,眼里一片受伤和愤怒:“丫头,你到底要欺骗自己到什么时候!冷泽根本就不是……他!你希望冷泽能想起什么?你还要把自己困在梦里多久?”
落月苦笑一声,神色黯淡的看着地面。
“够了!”冷泽突然站了起来,纤长的手指指着晨殇的鼻子,宽大的红袖在急烈的动作中红浪翻涌,“你有什么资格说姑姑?姑姑喜欢做什么,不喜欢做什么,又岂是你这个祭司可以左右的!虽然你是教我的老师,但是我要告诉你,我不许任何人伤害姑姑,更不许有人指责她责骂她,即使是你,也不可以!”
晨殇冷冷的看着他,漆黑的眼眸里是无尽的波浪翻涌,良久之后终归平静,他自嘲的一笑:“是,我只不过是个祭司罢了,又有什么资格过问宫主的事?”
他缓缓转过身去,声音里已没有了情绪:“晨殇累了,请宫主先回去吧。”
“姑姑,我们走。”冷泽扶起地上的落月,她深深的看了晨殇一眼,缓缓的打直身体,尽管她身上还穿着那件白色睡袍,脸上的沉稳与寡淡却不言自威,他叫她宫主,那么,她就应该有宫主的样子。
待得身后的脚步声已然听不见了,晨殇松开了紧紧攥着的手指,慢慢的坐了下来,一直缩在角落里面睡觉的白白突然喵的一声蹿了过来,钻进他的怀里,眯着慵懒的眼睛,用毛茸茸的小脑袋在他身上娇腻的拱着。
晨殇叹了一口气,轻轻抚上它的头:“白白,如今只有你陪我了……”
诺大的宫殿,一个玄青孤寂的身影,一个娇小腻人的白猫,若有似无的杏花香气顺着宫门漫延进来,氤氲,落寞,寂寥……
芳华菲菲,杏花飘香,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
晨殇踩着脚下娇艳如雪的花瓣,慢慢的走进了杏花林。
那些树干苍劲曲折,冠艳枝垂,似是生长了多年般,谁也看不出,这是今天才刚刚复苏的树林。
晨殇执着酒壶,一片花瓣落在他的漆黑的眼睫上,轻轻眨了眨,便站立不住滑落下去。
找了一处虬结的树根,他抬起宽大的衣袖拂了拂,扬衫坐了下去,玄青的袍曳散乱的垂在地上,夜色渐上,一轮新月渐渐露出了娇柔的脸。
轻执玉壶倒了一杯醇冽的酒液,晨殇漆黑的眸子里有些看不见的情绪在闪烁,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借酒浇愁的一天。
只是借酒浇愁,却愁上添愁。
酒过三旬,已是醉意迷人眼,杏花的倒影攀爬上他俊朗如玉的面容,明暗交错,说不尽的风华。
“不要再喝了,大人。”有人夺过他手中的酒壶,轻声说道,晨殇醉眼朦胧,伏珠清丽的容颜在纷扬而落的杏花中显得很不真实。
“是你,呵呵。”晨殇揉了揉额角,他喝得有些多了,竟然连有人近身也察觉不到。
“有些事情,光靠喝酒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伏珠看着晨殇微醺的容颜,叹了口气。
晨殇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抚着额角。
伏珠静静的看着他,轻叹了一口气:“大人不是很喜欢我做的点心吗?今天杏花又开了,伏珠特意做了些杏花酥,去尝尝吧。”
晨殇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谢谢,可是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吃。”
“伏珠。”落月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晨殇怔了一下,没有回头,修长的手指捻起精巧的酒杯,轻抿着酒液。
“让我和殇单独呆一会儿吧。”落月看着晨殇似乎有些赌气的背影说道,伏珠看了他们一眼,缓缓的退了出去。
“殇……”落月轻轻的将手搭在他身上,咬了咬下唇,她一向骄傲,从来都是晨殇迁就她,若说道歉,她还真的从来没有经历过,“今天……是我不对,你不要生气了。”
晨殇蜷了蜷身体,闷声闷气的说道:“宫主从来就不会有错的地方,是我逾越了。”
“你还要与我赌气么,我都向你道歉了。”落月有些急了,扳住他的肩膀让他侧头对着她,晨殇低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如玉的脸上泛起几抹红晕,神情似乎有些别扭。
他缓缓的抬起眼帘,漆黑的眸子里亮晶晶的,突然伸手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我怎么会舍得生你的气!我只是,只是……只是没想到你会那样看我,冷泽是你最宠爱的一个孩子而已,我又岂会与他赌气,丫头,你太不了解我了。”
“是,是,是我不对,我当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