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月点点头,一面跟着他的脚步,一面打量着四周的布景。
自古以来便有传说,圣仙山上住着神仙,但大家都知道圣仙山陡峭无比,根本不可能住有人家。
“你们住在圣仙山上?那,你们的住处是?”
晨殇笑盈盈的接过话:“当然是无圣宫啦!”
碎玉骤然停住脚步,紧紧的盯着他们两个,像是看怪物一般看着他们,呆住了。
……妖孽分隔线……
月华如水,倾流直下。
碎玉坐在忘忧亭中,轻拨琴弦,婉然流转的琴声从他指间徐徐而出,如流水潺潺,似清风徐徐,悠扬缠绵,像夜间最柔和的轻风,缓慢而温柔的渐渐侵入骨髓。
落月被这琴声吸引了去,她并没有睡,而是坐在房顶上,第一次在宫外过夜,她很不习惯,而且,她想夜白了,很想很想。
她从房顶掠下来,轻巧得如同没有重量的羽毛,碎玉看见了她,小小的身影披着银白的月华,一身白衣在夜色下更加胜雪炫目,她的脸上是完全和年龄不符合的安静沉稳,背上长长的剑泛着若有似无的银。
真是个奇怪的小女孩,碎玉心里轻叹一声,琴声急转,惊如金戈鼓鸣,急如撕帛裂锦,激越的声音撕裂了夜色,连空气也似乎为这琴音荡出浅浅的波纹来。
落月身形一转,抽出背上长剑,宫里从没人弹琴,她一听到这琴声,便有了一种冲动,舞剑的冲动。
银勾轻吟发出隐隐龙啸之声,流华的剑气在夜色中绚丽夺目,碎玉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园中小小的身影,指尖快速撩拨抚弄,她的身影越舞越急,转眼便已化作一团飘忽的白影,如秋风中的落叶般随着银勾剑势翻滚飞扬,整座园林里起了大风,卷起满地落英残红,纷纷扬扬包裹着落月与银勾。
“轰”的一声巨响,碎玉十指压弦止住琴音,光洁的额上已经渗出密密的细汗,落月的银勾斜垂指地,满园一片残枝败木碎石乱渣,碎玉头上的忘忧亭,已被削去大半,簌簌的灰尘落下来,碎玉抱起古琴一个纵身跃了出去。
“你这是要拆我的房子么?”碎玉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看着若无其事擦着银勾剑身的落月。
“不是。”落月很认真的回答他的问题,“你这园子太小了,我一时习惯了无圣宫的舞剑林,忘了这里不能使全力。”
碎玉苦笑一声,她回答得毫不愧疚,倒让他觉得无话可说了。
已经睡下的下人们都被刚刚的巨响惊起来,看到园中一片残破景象不由得大吃一惊,碎玉挥挥手让他们先去休息,明日再来修整。
“你的剑术已达登峰之界,碎玉自问习剑数十年,也不及落月的十分之一。”摒退了下人,碎玉跃到房顶上,与发呆的落月坐在一起。
落月一直看着天上的月亮发呆,碎玉见她不说话,也陪她一起看着。这个自称是未来无圣宫主人的小女孩,身上有着许多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
“那你说我的剑术,能不能算作天下第一?”落月突然转过头来问他。
碎玉淡淡一笑:“若是别人,我绝对不敢妄下断言,但是如果是你,天下第一剑非你莫属。”
他敢这样说也不是没有道理,他自小从师“剑圣”,十岁便名扬天下,到了现在这个年龄,天下能与他持剑交锋的,屈指可数,然而落月的剑法造诣,却是连他的剑圣师父,恐怕也难及她七分。
“我相信你没有骗我,可是,我并不是天下第一。”落月咬住下唇,神色有些黯然,“因为我的剑,在他手下走不到一招。”
碎玉满脸惊疑之色:“他?哪个他?”
落月忽然转过身来:“你笑一个。”
“啊?”她转问题转得太快了,碎玉第一次感觉自己跟不上别人的思维。
落月紧紧的盯着他的脸,见他莫名的看着她半晌不动,有些着恼的捏住他光洁的脸:“你不是一直都喜欢笑吗?怎么现在不笑了?”
碎玉被她捏得哭笑不得,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娃,一脸严肃的让他给她笑一个,叫他如何笑得出。
他不笑落月也不纠缠,松开手,像个小大人般叹了一口气。
“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像他,虽然你没有他好看。”
碎玉一阵郁闷,第一次有人说他长得不好看,而且说得理直气壮。
“我八岁的时候,第一眼看到他,也是像你这般对着我笑,我就喜欢上了他。”落月静静的说着,碎玉这次没有惊诧她的早熟,不管从哪方面看她都不像一个十一岁的女娃,她现在哪怕说她要去嫖妓,碎玉也不会怀疑其中的真实度。
“但他只笑过那一次,便再没有那样笑过了。”落月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他出生的时候明明穿着和我同色的白衣,可当他脱稚之时,便改成了殷红色的。”
碎玉认真的听着,月光洒在他俊逸的侧脸上,精美如玉。
“他答应我,若他输在我的剑下,便是我的,可是,我在他手下竟然没有走到一招便败了,败得很彻底,因为我根本没有看清他的动作,甚至觉得他根本没有出手,但是我确确实实的输给他了。”
……
一阵沉默,半晌碎玉才开口:“说完了?”
落月点点头:“说完了。”
碎玉听得稀里糊涂,最后终于自己理出一条思路,看来她是喜欢上了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幼齿,而且那幼齿生下来就穿有衣服,是个怪胎,并且还是个长得祸国殃民的怪胎,而且这个幼齿怪胎不但有倾世之姿,更有诡异难测的超群剑术,以致于落月这样造诣登峰的剑术高手在他手下竟走不到一招,所以落月很失落,也很不开心,这可能也是她下山的理由。
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明了:“那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落月很认真的点点头:“喜欢,很喜欢。”
“那你还想打败他吗?”
“想!”
真是个勇敢的小女娃,碎玉赞赏的点点头:“那我教你用剑吧。”
“你教我?”落月一惯沉稳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是惊异,而且,带着不置信。
碎玉的自尊心被她狠狠的打击了一下,然后他嘴角浮出淡淡的微笑:“我的剑术造诣的确连你一分也及不上,但我可以教你心得。”
落月马上转为认真转注的表情,她不会婉转,也不会虚假,更不会瞧不起人,既然碎玉要教她,他便是她的老师,所以,她现在神情很认真,也很谦虚。
“你对剑术的悟性已达最高境界,已达到无剑无我的状态,剑为虚,招为影,身随剑动,意随心动,这是许多使剑之人穷尽一生也难以攀登的境界。”碎玉慢声说道,这种境界,是他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企及的。
“你的剑术无欲无求,无关乎生死,不在乎成败,所以,你的剑术已超凡脱俗,不含任何欲念,但是,你想要得到那个怪……咳咳,你想得到他,这便是欲,便是念。”
落月点点头,他说的什么无什么虚的,她听不懂,但她的确想要夜白,很想很想。
“所以,我要教你使用世俗剑法,一招一式皆有目的,剑一出鞘,不得不归!”碎玉声音一落,便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就着无边月华,漫影翻飞。
他的剑招极为凌厉,一招一式,锋芒尽露,落月看着他舞剑的身姿,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三尺软剑在他手中寒芒乍现碎玉流华,果然与他的名字相呼应。
落月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叫碎玉,只因他手中软剑,剑是点点碎玉之光,转瞬之间便可取敌性命于数尺之外,剑光清华又温润如玉,衬着他俊逸出尘的身形,更是相得益彰。
那些见惯碎玉温雅清和翩翩仪态的姑娘,倘若能见到他舞剑之姿,肯定会两眼放光惊艳不已,碎玉瘦削的身形此时矫健平稳,温润的俊颜此时英气勃勃,他并不是世人所见那个擅于抚琴的文雅公子,他的一切慑人光彩因剑而生,因为手中碎玉而炫彩夺目。
影停剑收,碎玉向着落月淡淡一笑:“可看出什么来?”
落月大大的眼睛似是注入异彩,变得亮晶晶的:“碎玉,以后你就是落月的老师了。”
……妖孽分隔线……
茗茶轩二楼倚窗的位置,一个小女娃拿着一串糖葫芦倚着栏杆发着呆,旁边一个俊朗如玉的少年学她的样子倚着栏杆,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丫头,你在想什么呢?”晨殇侧过头来,懒懒的看着她,昨天晚上她和碎玉实在太吵,让他睡不好觉,到现在还迷迷糊糊的。
“什么也没想。”落月低下头,咬了一口糖葫芦,红亮亮的果子裂开来,露出里面一条肉肉的小虫,正向外面探头探脑的拱着肥肥的身体。
皱了皱眉,落月一口吐出嘴里的山楂,她本来就不喜吃这些东西,可碎玉偏偏要给她买一串,说这样才符合她的年龄。
“你确定要跟着碎玉学剑?”晨殇第三次问她这个问题,丫头不会是受了什么刺激吧,那碎玉的剑法简直烂透了!当然,这只是晨殇个人心里和落月对比所得出的不确定结论。
“嗯。”落月对他翻来覆去重复一个问题也没有不耐烦,“碎玉的剑法的确不怎么样,但他教我的,正是我要学的。”
晨殇哦了一声,早知道她还是这句回答,他趴在栏杆上舒服的闭着眼睛:“那我就……”
一柄大刀唰的一声插在木制楼板上,一个响如洪钟的声音吼起来:“那两个小娃儿就是无圣宫的人?”
“城主,据碎玉公子府里的下人所说,的确是这两个人。”
落月看了看那个城主,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目光炯炯长得倒也威武。
她侧了侧身子,对着第二个糖葫芦一口咬下去,这个里面没有虫,却是一团黑不溜啾的东西,她皱了皱眉,将口里那一半山楂又吐出来。
晨殇趴在栏杆上根本就懒得抬头:“丫头,我睡一会儿,别叫我啊。”
那城主对着他们上下打量,这个女娃和那个少年一脸稚气,根本不像下属所报的那般神秘莫测,但她沉稳的神色,以及对他们突然出现不屑一顾的表情,让他不敢小觑。
他上前一步,对落月拱起手来:“在下是这圣仙城的城主吴刀,请问这位小姐,可是无圣宫里的仙人?”
落月抬头看他,对这个年约四十气度不凡的城主吴刀恭敬的态度毫不惊怯:“我不是仙人,我是无圣宫的少主。”
旁边刚刚回话的那个人面露迟疑神色,小声的对吴刀说:“城主,她竟然说是无圣宫的少主,这恐怕……”
吴刀瞪了他一眼,神情颇为恭谨:“既是如此,吴刀斗胆请少主移驾城主堡,在下对无圣宫仰慕已久,还望少主能够得以引荐,让在下一睹无圣宫的风采……”
晨殇跳起来:“好吵啊!”
吴刀被他骇了一跳:“这位是……”
晨殇拧起两道英气的眉:“丫头,这里好吵,我们去找碎玉吧。”
落月扔掉手中的糖葫芦,这玩意儿她实在不想再吃了,并且她觉得住在碎玉家里没有什么不好,并没有想过要换个地方,她点点头:“好,我们去找碎玉。”
晨殇一把拉起她的手便要走,吴刀上前一步,他身后跟来的人均上前一步,却像是呈包围之势把他们圈住。
落月皱起眉头,稚气的脸上不怒便有一股威压,吴刀众人只觉得她的目光有如实质,让人喘不过气来。
“无圣宫只管邪魔之事,其他的事情都与我无关,并且,我不是什么仙人。”
落月甩下这么一句,晨殇一把抱起她小小的腰,玄青色的身形刹时化为青色幻影,从栏杆边像忽起的青烟般飘然而去。
“果然是无圣宫的人!”
“仙人啊!”
身后跪倒一大串。
晨殇施出自己最不喜欢用的祭司术法掠影,直到陋居大门前才将落月放下来,正好碰上迎面出来的碎玉。
“你们怎么回来了?”碎玉不解的看着他们,“不是让你们在茗茶轩等我吗?”
“再等下去我们就被别人带走啦,那个什么刀什么城主的,让丫头到他那里去住,声音又大又吵,吵得我没法睡觉!”晨殇十分不满的大声嚷嚷,两只手还抱着落月的腰。
碎玉看了看他的手,叹了一口气:“那好,今天就不出去了。”
落月很不舒服的在晨殇怀里挣了挣,晨殇低头看看她,咧着嘴笑:“丫头别动,我抱你进去吧,你就不用自己走路啦,呵呵。”
碎玉跟在他们两人的身后,看来他不仅要当落月的老师,更要对晨殇负责起启蒙教育,他这样毫不避嫌的抱着落月,不由让他想起了杏花楼中那惊世骇俗的一吻,倘若再不教教他,不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生日礼物
“丫头丫头!”晨殇又像一阵风似的刮过来,旁边的下人纷纷侧身让他,但仍然不忙不乱的做自己的事情,显然早已经对他这来去如风的身法习以为常了。
收住想要伸出去抱落月的手,晨殇不好意思的抓抓头,他又忘了,碎玉告诉过他,不能随便对一个女孩子抱来抱去的。
落月坐在已经修好的忘忧亭里,看着碎玉舞剑,她的手里没有拿剑,也没有端茶,而是拿着一串雪白蓬松的棉花糖,银雪般的糖丝裹得细细密密,有些被空气润湿变成金灿灿的小糖粒,挂在上面。
不用说,自然还是碎玉给她买的,落月说她不喜欢吃糖葫芦,碎玉便换了一种零食,天天叫人送到陋居来,小小的落月捧着蓬松大朵的棉花糖,看起来比平日多了一分天真可爱,少了几许冷静沉稳。
晨殇坐到她旁边,对她手上的棉花糖研究了再研究,然后小心翼翼的从上面扯下一撮,放进嘴巴里咂吧咂吧。
“好吃么?”落月歪着头问他。
他摇摇头:“什么都没吃到,就没了。”
“我觉得还行。”落月凑上去咬了一口,那朵如云般的棉花糖上缺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碎玉回影收剑,既然没人看,他也没必要再舞下去了。
看着两个人专注的研究着棉花糖,碎玉摇摇头,碎玉公子名扬天下,走到哪里都是瞩目的焦点,偏偏在他们面前,却被忽略了,而且被忽略得很严重。
晨殇看着他手中的剑,摇了摇头:“不就是一把剑么,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