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得意极了。
蒲松龄灵机一动,脑子里冒出一个主意,说:“那……您可以再跑一遍给我看么?”
“为什么要再跑一遍?”老道士一愕。
“好玩呗。”蒲松龄说。
“这……”
“怎么?您不敢再跑了吗?”
“哼,这有什么不敢的?好,我就再跑一遍,让你输得口服心口!”
于是,老道士又出去了。
然而,这次的结果却大大出乎老道士的意料,因为当他跑到一半的时候,蒲松龄突然冲他怪叫了一声,老道士冷不防吓了一大跳,护身的法术顿时失灵,只听哗啦一声,漫天的大雨立刻劈头盖脑地向他猛泼下来,一下子就湿透了他全身上下,他狼狈地站在雨里,脸上的表情槛尬极了。
蒲松龄没想到自己这一招居然管用,顿时乐得拍手直蹦:“哈哈,落汤鸡!落汤鸡!”
好半晌,老道士才回过神来,他气呼呼地冲进了破屋里,嘴里大声嚷嚷着:“这不算,这不算,这不算……”
“为什么不算?”蒲松龄问。
“因为你使诈!”老道士生气地瞪着他。
“可您又没有规定不能吓唬人,所以您输了,输了就不能耍赖!”蒲松龄笑嘻嘻地说。
老道士顿时无话可说,他冲着蒲松龄瞪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去,想要敲一敲这个小家伙的脑袋,可是蒲松龄却机灵地躲开了。
“呵呵,真是个小滑头!”他不生气了,“好吧,服了你了,这次算我输了。”
“本来就是您输了嘛。”蒲松龄说。
“那么你有什么心愿想要让我帮你实现?”
“嗯……我还没想呢。”
“那你慢慢想吧,等想到了再告诉我。”
“嗯。”
老道士又在墙角里坐了下来,喝了几口酒,忽问:“对了,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蒲松龄。”他说,“您呢?”
“我姓燕,别人都管我叫燕道长。”老道士伸手抓抓脑袋。
“哦……燕道长,我也可以这样叫您么?”蒲松龄歪着脑袋问。
老道士笑着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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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3)
正在这时,一个人从外面跑了进来。
蒲松龄和老道士注目一看,却见是个美丽的白衣女子。
那女子没有携带任何雨具,浑身上下早就湿透了,她似乎没有瞧见蒲松龄和老道士,径自跑到一个阴暗的角落里,蜷缩着不停颤抖的身子,竟然低声哭泣起来。
蒲松龄打量着那女子,心中暗暗奇怪,哎,这个阿姨怎么啦?
他正想上前问个究竟,却听老道士失声道:“妖孽!”
白衣女子听到话声,方始惊觉屋中有人,不由得惊异地抬头向老道士瞧去:“你……你……”
老道士端详了她几眼,嘿嘿笑道:“好啊,你这妖精胆子不小,我没去找你,你自己倒送上门来啦!”
“燕道长,您说这个阿姨是妖精?”蒲松龄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没错。”老道士点头。
“可她明明是个人呀,怎么会是妖精?”蒲松龄不解地问。
老道士冷笑一声,道:“哼,她既已修炼成人,你这凡夫俗子自然看不清她的本相,不过,任她再怎么变化,却也休想骗过我的眼睛!”
“哦?”蒲松龄疑惑地抓抓脑袋,又转头去打量那女子。
白衣女子满脸惊惧地盯着老道士,忽然踉跄倒退了几步,跟着转身就往外跑。
老道士哼了一声,身影一晃,已然拔剑拦在门口:“想跑?哪有这么容易?”
白衣女子不由得退了回来,又惊又怒:“你……你想怎样?”
“道爷我生平专门斩妖降魔,你这妖孽今天既然撞在我手里……嘿嘿,你倒猜猜我想怎样?”老道士朗声说道。
“你……臭道士,你不要欺人太甚了!”白衣女子怒道。
“欺人太甚?你也算得是人么?”
“你!……”
“废话少说!看剑!”
嗖的一剑,直刺白衣女子心口。
白衣女子吃了一惊,但她应变迅敏,斜身一闪,避了开去,跟着右手一扬,一道刺眼的银光立时从她掌心升起,瞬间化作一柄紧握在她手中的银亮长剑,她随手轻轻一抖,长剑铮铮作响。
“好,我今天就陪你比划比划!”老道士说着欺身近前,挺剑疾刺白衣女子身上要害。
白衣女子也不示弱,长剑抖动,见招拆招,与老道士斗了起来,一时竟然丝毫未落下风。
蒲松龄呆立一旁,瞪大眼睛瞧着老道士与白衣女子斗剑。
只见两人时而腾空时而落地,两柄长剑一木一钢,不住地相交撞击,当当作响。老道士的剑术和法力显然在那女子之上,他一边厮斗一边高举着葫芦咕噜咕噜地喝酒,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斗到紧处,老道士的剑猛地用力一绞,白衣女子立时把握不住剑柄,长剑脱手飞出,嗖的一声,竟径直朝一旁的蒲松龄激射过去,势若箭矢离弦,迅疾已极!
眼看长剑射来,蒲松龄顿时吓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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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4)
老道士也是大吃一惊,他正要施法相救,却见白衣女子长袍一拂,霎时间,已射至离蒲松龄咽喉寸许处的长剑立刻碎裂消散,不见踪影。
虽已化险为夷,蒲松龄却仍呆在当地,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老道士见白衣女子不忍伤害蒲松龄,禁不住微微一怔,但他不暇细想,猛地飞起一脚,将她踢倒在地,手中剑光闪动,剑尖已然抵住了她的咽喉。
“啊,住手!”门外传来一声惊呼。
老道士一凛,转眼望去,只见一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却是个面目俊秀的青衣书生,跟那女子一样,他的浑身上下也已湿透,模样颇为狼狈。
“道士,你干什么?”青衣书生大声质问。
“贫道在除妖……”老道士答道。
“除妖?除什么妖?”青衣书生冲他怒目而视,“我家娘子明明是人,怎会是妖?你……你快把剑拿开!”
老道士微微一怔,随即露出诧异之色:“怎么?她是你的娘子?”
“不错。”青衣书生转眼向那女子望去,轻声叫道,“娘子……”
白衣女子神情凄楚,她怔怔地望着他,眼中不断有泪水滑落。
青衣书生心中愧疚,正想对她说些什么,却听老道士朗声道:“你是人,她是妖,你怎么能与妖怪结合?啊,对了,你给这妖孽的妖术和障眼法迷住了,瞧不清她的本来面目,这事倒也不能怪你。”
“一派胡言!”青衣书生怒道,“你……你还不快把剑拿开!”
“哼,她既是妖怪化身,贫道又岂能轻饶了她?”老道士沉声道。
这时,蒲松龄终于回过神来,插口道:“燕道长,这个阿姨是个好人,你可不能伤害她!”
“你怎么知道她是好人?”老道士皱眉道。
“她若不是好人,刚才又怎么会救我?”蒲松龄反问。
“这……”老道士一时语塞,“哼,但她是妖,可不是人!”
“那她也是个好妖怪!”
“胡说!妖怪只会害人,哪有好的?”
“可是……”
“休得罗嗦!这妖孽既然落入我手,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她的!”
“臭道士,你若是敢伤害我家娘子,我……我这就跟你拼命!”青衣书生大声怒喝。
“好啊,我倒要瞧瞧你怎么跟我拼命?”老道士冷笑着。
“你……你……”
“怎样?”
青衣书生怒极,突然大叫一声,纵身向老道士猛扑过去。
老道士没料到青衣书生会来这么一着,一时不及躲避,竟被对方扑倒在了地上,心中又惊又怒,喝道:“你……你干什么?”
“娘子,你……你快走!”青衣书生扭头冲白衣女子大叫。
白衣女子见状,不禁怔住了:“相公……”
“快走啊!”青衣书生喊道。
白衣女子迟疑了片刻,一咬牙,终于起身向屋外奔去。
老道士大怒,他猛地推开青衣书生,挺身跃起,正想追出屋去,怎知却被蒲松龄拦住了去路。
“你干什么?”老道士气坏了。
“燕道长,那个阿姨真的是好人……不,好妖怪,求求您放过她吧!”蒲松龄哀求道。
青衣书生也抢过来拦在他面前,大声道:“臭道士,你想伤害我娘子,先杀了我再说!”
“你们……你们……”老道士双眉一扬,“好,既然你们都不相信她是妖,那我这就让她现出原形!”
他斗然向后一跃,口中默念咒语,呼的一声,一股酒柱从他手中的葫芦里激射而出,越过蒲松龄和青衣书生头顶,射向了正在外面雨中奔逃的白衣女子。那一刻,白衣女子仿佛被利箭射中一般,惨叫一声,身子一晃,重重地摔跌在满是泥泞的地里,随即痛苦地翻滚起来,身上还哧哧地冒出一片白色烟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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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5)
“娘子!娘子!”青衣书生大叫着冲了出去。
他一把从地上抱起了她,她却仍是不住地挣扎惨叫,痛苦不堪。
老道士见此情状,咧嘴一笑,脸上没有半点同情之色。
小蒲松龄却吓坏了,扯着老道士的衣角连声问道:“燕道长,您把那位阿姨怎么啦?”
“别急,待会你就明白了。”老道士嘿嘿笑道。
蒲松龄挠挠头,注目望去,却惊异地看见青衣书生怀中的白衣女子的身体竟在扭曲变化着,不一会儿,她就变成了一只有着白色皮毛的狐狸!
“小家伙,瞧见没有?”老道士得意地拍着蒲松龄的肩膀说。
蒲松龄惊讶地张大了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青衣书生见到心爱的妻子变成一只白狐狸时,他惊呆了,天哪!这就是我的娘子么?她……她真的是个狐妖?我的娘子真是狐狸精变的?霎时间,往日与妻子恩爱缠绵的一幕幕情景迅速地掠过他的脑海,然后他才猛然意识到与自己恩爱缠绵的竟是一只幻化为人形的狐妖……不,这不可能!这不是真的!他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他打了个冷战,双手一颤,松开了那只狐狸。
老道士嘿嘿一笑,大声道:“喂,怎样?贫道没有骗你吧?”
青衣书生呆呆地盯着那只狐狸,倏然间大叫一声,转身狂奔而去。
那一刻,绝望的光芒从狐狸眼中闪过。
老道士哈哈一笑,念动咒语,嗖一声将白狐吸进了葫芦里!
蒲松龄定了定神,端详着老道士手中的葫芦说:“原来那个阿姨是狐狸精变的……”
“没错。”老道士得意地点着头,葫芦在他手中一上一下地抛着,“你现在知道我没骗人了吧?”
“嗯,可是……”蒲松龄迟疑地说。
“什么?”老道士问。
“您就不能放过她么?”蒲松龄忽然觉得她很可怜。
“不能!”老道士的态度很是坚决,“妖精都不是好东西,我决不会放她出来祸害世人!”
“可是这个妖精阿姨并不坏呀!”
“她既是妖精,心眼儿又能好到哪里去?哼,这天底下又有哪一个妖精是不做坏事的?”
“那您想要把她怎样?”
“当然是用她来泡酒啦!”
“什么?泡酒?”
“没错,我这葫芦里的酒可都是用妖精浸泡的,喝了可以长生不老!”
“那她会不会死呀?”
“废话!过两天她就融化到酒里去了,不死才怪!”
“可是……唉,妖精阿姨真可怜!”
“嘿嘿,你这小家伙心肠就是软!一个妖精也值得你这么唉声叹气的?”
蒲松龄冲着葫芦呆望了半晌,突然似乎想起了什么,随即转身朝屋外跑了出去。
“哎,小家伙,你要上哪去呀?”老道士叫道。
“我去看看那位叔叔怎样了。”蒲松龄头也不回地说。
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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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6)
雨终于停了,天也黑了。
浓郁的夜色很快就包围了一切,没有星月光华的夜空更是漆黑一片,仿佛无边无际的巨大的黑幕覆盖在大地之上。夜空下,一个耷拉着脑袋的身影正拖着沉重的步伐,无精打采地走在一片杂草丛生的荒野上。此时此刻,茫然、沮丧、失落、无奈、忧虑……一切不好的情绪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然后迅速地填满了他的胸间,最后,他长叹一声,在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接着,他开始整理早已变成一团乱麻的心情,并且仔细地思考这一切。
“原来她真的是个妖精!”他又叹了口气,自嘲地说,“我居然跟一只狐狸成了亲!这很可笑,不是么?既然她是狐妖,那么就算老道士杀了她,那也是应该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为什么啊?谁能告诉我?”
“叔叔!”不远处传来一个孩子的叫声。
青衣书生心中一动,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矮小的身影正从哪边跑过来,他隐约辩认出对方是他在破屋中见到的那个小孩,小家伙来这干吗?
“哦,是你。”
“是呀。”蒲松龄很快就跑到他面前,“叔叔,您还好吧?”
“我……很好啊!”青衣书生勉强冲他笑了笑。
“哦,真的没事么?”蒲松龄又问。
“嗯。”
蒲松龄伸手抓抓脑袋,忍不住问:“您是不是还在想着那位妖精阿姨啊?”
“怎么能不想呢?”青衣书生苦笑着,“常言道:‘一夜夫妻百日恩’,我跟她好歹也算是夫妻一场……唉,我可真是糊涂,怎么跟你谈论起这个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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