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燚和云霜都清楚,当时西湖之上,璟燚若是没有手中那把白玉剑,只怕早就一败涂地了。
璟燚沉默地看了云霜一眼,摇了摇头,半晌还是解释道:“我不希望夜的东西染上血腥。”
“生死之间你还有心情来顾虑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我该夸你是情圣,还是应该骂你太愚蠢呢?”云霜眼中是明显的讽意,手上握着的是那把曾经在西湖之上璟燚见到的那把苍翠古剑,“不过,听苍王殿下的意思,这一次是势要云霜的鲜血来偿还昨日的那场大火了吗?”
璟燚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朝着云霜举起了剑。
*
蓦然出现的大批黑衣人,离夜似乎并不是那么吃惊,只是微抬眸望向一方的天空,隐然的担忧。
“怎么?担心璟燚应付不过来吗?”叶若凑到离夜身边打趣道。
离夜无言地摇了摇头。
担心,确实。
却不是担心他无法应付。
只是担心而已。
担心什么,连自己也说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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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夜闭眼整了整思绪,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紫眸深深,一如既然的深沉宁静。
无论如何,还是先将眼前的事解决了吧。
离夜抬眸望向君子霖,道:“看来对于方才本座的提议,你似乎很有异议的样子。”
说着,离夜手中的四神御红芒暴涨,一圈圈红晕以离夜为中心漫延开来,随着那红晕延伸,那长剑状的四神御流动的血色倒渐渐淡薄了下来,最后几乎与那红晕融为一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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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白衫尤带着艳丽的血色,仿佛雪地红梅,娇艳不可方物。身后随意束起的长发,似有风过,飞扬出一片肆意傲然。
洒脱悠扬的线条,勾勒出倾世绝伦的面容,紫眸深敛了所有的流光,眉间盛放的曼珠沙华,似乎少了几分妖异的艳丽,多了几分空灵之姿。
置身在一片红晕中,依旧是一片纤尘不染的纯粹气质。
这是众人熟悉的慕容寒玥,但是,心中的畏惧却分毫不损色与方才那般嗜血修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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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愣然,须臾间醒过神来,却见那人手中的四神御恍惚间竟仿佛消失在了空中。
然而,很快地,那些手执无刃的黑衣人却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
洁白的天蚕丝手套,包裹着修长的手指,指间缭绕几乎漫延全场的血色流线。阳光一闪,那仿佛最为流畅的琴弦,闪烁着艳丽的血色流光。
那一双美丽的手,一定可以弹奏出最为优美的乐章。
但是,在场的人却没有那样的心思去欣赏那样的优美。
那双手,纵然真的弹奏,也必然是死亡之曲。
君子霖恍然意识到,面前的这个人,是这天网的创始人,也是这无刃真正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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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燚看着云霜手中长剑苍青色的剑身越来越沸腾起来的紫芒,握紧了手中的冰雪长剑。
雪幽,以修习之人至爱之血为引,自然是名不虚传。
而这一次,云霜完全舍弃了当日的手下留情,璟燚渐渐感到手中的长剑承受的压力越来越令人无法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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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吗?这几十年来,我一直在等着慕容寒玥来杀我。”云霜一剑朝着璟燚当胸刺来,突然出声道,听不出情绪的嗓音。
璟燚微蹙了眉,却没有答话,只是一剑搁开了云霜的长剑,掠身退了几步。
“因为我害死了他最在意的母后,不是吗?”云霜似乎也不在意璟燚是否回答,继续自言自语一样地说着,“但是,他居然什么也没做。”
说着,云霜竟然一剑直直地劈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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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几乎粗暴的动作与云霜一向轻盈的剑法并不相符,但是,璟燚却清楚地意识到了那至剑身出来强烈的怒意。
一场挂心了几十年的恨意,无时无刻不在心间铭刻,步步为营,时时惊心。
到头来,应该憎恨的人却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该怒,该恨,该怨……
只是,怒过了,恨过了,怨过了,这几十年的光阴,到底该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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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他只是……”这一次,璟燚没有再躲避,直接接下云霜那沉重的一剑,刻意忽略了手掌的痛麻,璟燚道,“他只是不懂得怨恨而已。”
“是啊,他当然从来就是没有错的。”云霜突然的笑声带着几许破碎,“他从来都是绝对的冷静的,”所以他清楚地知道纵然真的手刃仇人,他的母后也不会再活过来,“错的从来就是我们这些人。”是我们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也会怨,他也会恨。
“不过,我现在突然有些兴趣知道了,”云霜光芒变幻的眼眸突然涌出了浓烈的杀意,“如果死的是你,慕容寒玥他到底还能不能那么冷静?”
如果一直臆想的恨意只是错觉的话,那么,就让这恨意一错到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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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霜眼眸愈发得暗了起来,至剑身上漫延开来的紫芒几乎将他整个人湮没。
那样的紫色,带着几乎魅惑的味道。
璟燚觉得仿佛连舌尖都可以深刻地那紫芒苦涩中夹杂着疯狂的气息,心中不觉暗叹一声。看来这一次不尽全力真的不行了。
虚闭了双眼,璟燚身体的真气四散开来,最后与四周的自然之气完全融为一体,周天循环,生生不息。
璟燚手中的冰剑渐渐被暗红的火焰萦绕,缠绕着冰剑的红焰,吞吐着火舌,仿佛一条妖异的红蛇。
冰与火交织的世界,形成一种奇异的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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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燚虚闭的双目终于缓缓开启,而云霜也在此时抬眸望向了璟燚。
目光相触的一瞬间,两道身影几乎同时一闪,电光火石之间,红芒与紫晕交错。
一阵风过,红芒与紫晕同时散去。
璟燚手中的冰剑依旧,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云霜唇角一抹鲜血渗出,手中的苍翠古剑已经断裂成了几段,云霜似乎有些脱力,一只手撑在一棵大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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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燚,并不是我输给你,”云霜脸上勾起一丝笑意,似乎有几丝苦涩,却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只是雪幽终究还是输给了慕容寒玥。”
也许失去了一切,也就失去去期望什么的心,反而,真的轻松了下来了。
“无所谓。”璟燚漫不经心地提步朝着云霜走去。
云霜目光划过璟燚手中的冰剑,最后落在璟燚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道:“要杀了我为你的家人报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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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意料的,璟燚摇了摇头。
经过了这么多事,所谓的仇恨,璟燚已经分不清孰是孰非了。
只是,对于云霜,却是觉得无法原谅的。
这一次是真的差一点就要分离了。璟燚无法容忍这样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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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觉得夜有一句话说得没错,死有时是一种解脱。”璟燚微微地笑了,眼眸幽深,却没有半分笑意,“其实,我实在很好奇,如果用你最心爱的人的性命换来的东西失去了,你会怎么样呢?”
说着,璟燚手中冰剑很快在掌中融化成一团波光,波光在阳光映射下反射出纯净而璀璨的光芒。波光流转,与璟燚眼中一目幽深似海沉敛的锋芒相映成迷人的景致。
只是,云霜并没有什么心思去欣赏这样的景致,那飞速在璟燚手中旋转的光芒很快幻化成一个个几不可见的冰针朝着云霜周身各大穴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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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王殿下果然好手段。”林中阴影中一个蓝衫人,一只手执着一把羽扇,一派惬意模样。
“别忘了你我的交易,江寰星。”云霜已经痛得昏睡过去,璟燚转过身,没有任何留恋地离去了。
江寰星,魔教左使,或者现在该说是魔教的实际掌权人了。
江寰星微微一笑,一手扶起昏睡的云霜,瞬间消失在了丛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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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都是倒下的黑衣人,却几乎未见到分毫血迹,那些黑衣人面上亦未见任何不适的神情,或者因为太快了,那些人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的神情。
场中一人悠然而立,一身白色劲装包裹这瘦削修长的身姿,其上是绽放的血色红梅,雪色长发难得地用丝带完全束起,手指尖似乎勾着血色的琴弦旁若无人地弹奏着。
洒脱肆意的云淡风轻,却掩不住那一股俯仰天下的傲然。
这样的气势甚至让人觉得不应该属于人间。而那些黑衣人,仿佛是那傲然下臣服的人们。
这便是璟燚到来之时看到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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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察觉到璟燚的到来,那人微偏过头来,对着璟燚轻轻地微笑。
璟燚也回以柔和地笑意,提步走到那人身边。
而这时也注意到,站在离夜面前已经面如死灰的君子霖,还有坐在地上醉玲珑。
醉玲珑嘴里似乎在呢喃着什么,璟燚仔细听来,竟然是什么“不该出生的人……从来就不该存在……”。
璟燚带着几分讶异望了望身边的人。这个人到底又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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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霖,对于本座方才的提议现在你有什么想法呢?”离夜望向君子霖,淡淡地问道。
君子霖张了张却始终没有说出什么,而一旁原本神色有些迷乱的醉玲珑却仿佛突然冷静了下来。
醉玲珑慢慢站起身来,跪在了离夜面前,低着头,道:“玲珑自知背叛尊上,纵是粉身碎骨也难箭其罪责于万一,玲珑不需要他一命抵命。”
说话间,醉玲珑已经拿出一杯匕首,刺进了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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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净利落,直入心脏,立时毙命。
殷悠摇了摇头。果然是不留分毫的余地了。
离夜抬眸望向君子霖,带着几分探究。
君子霖似乎完全被这突然到来的变故怔住了,只是呆呆地走到了醉玲珑身边,执起了醉玲珑身侧的手,竟是从来没有过的温柔。
“我有叫你这么多管闲事吗?”仿佛自言自语一般,朦胧的悲戚,“不是叫我永远陪着你的吗?怎么就这么一个人走了?”
君子霖慢慢闭上了眼睛,恍惚间眼前有人笑靥如花,万众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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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夜抬眸望向蔚蓝的天空,又看了看站在了身边的璟燚,笑了笑,拿下了天蚕丝手套,下意识想去拉璟燚的手,却蓦然响起身上的血腥,手缓缓抬起,又放了下来。
手还未完全放下,却被人一把握住了,离夜微抬眸望向璟燚,却璟燚正一脸笑意。
“夜,”璟燚朝离夜眨了眨眼就,“无论如何,也要握住我的手啊。”
离夜一愣,随意释然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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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笑意熟悉而陌生,恍如昨日,却有似乎阔别了太久。
璟燚下意识地收紧了手。无论如何,只有这个人是不能失去的吧。
“夜,四神一族毁去,夜也无法四神一族永恒的时间吧?”璟燚的声音带着几丝心疼。
“我并不在乎。”璟燚方要说什么,却被离夜轻抬了手制止了,“璟燚,我是说,我并不在乎没有你的永恒。”
握着的手交缠成十指相握,无比的眷恋与温馨。
离夜回过头望向一片拉着凌霄的手朝着他微笑的叶若,还有方走出马车的翼儿,面上熟悉的纯然笑意。
没有什么比现在更值得珍惜了吧。
外卷:青玉案
眠
清晨的阳光暖洋洋的照着,照得人也忍不住慵懒了起来。
殷悠拥着被子,忍不住有翻了个身,却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这样的生活,真是幸福啊,平静得奢侈啊。
心中还没有感慨完毕,殷悠就觉得他也许该收回前言。
听声音应该有人推开了门,看那推门的力道该是分外急切的样子。
*
殷悠裹着被子又翻了个身,实在不想起来。
不过,很明显,来人并没有那么好的耐心,直接是一把拉开了殷悠的被子,拖着殷悠就下了床来。
“我说,璟燚公子,”看那模样,自己就穿了一件睡衣,鞋袜都没穿,就要被人拖起来了,“有什么事你好歹等我起床来再说吧。”
璟燚听见殷悠的话,微有些尴尬,道:“你去帮我看看夜。”话语中是显而易见的焦急。
*
殷悠满脸无奈地看着璟燚,脚步是停下了,不过,抓着自己的手可是一点儿没有放松啊。
“你不要那么着急,他不找别人麻烦就算好事了,这世上还有谁能把他怎么样啊?”殷悠很心疼地看着自己的手臂。肯定肿了。这两个冤家啊,他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他们什么。
“可是,他睡到现在还没有醒来。”璟燚皱了皱眉,说道,“会不会是血咒解除了之后还有什么后遗症啊?”
如果不是你来吵我我现在也不会起来。殷悠在心里翻了一个大白眼,不过还是很明智地没有把话说出口。
*
“既然他只是睡着的话,你叫醒他不就好了。”殷悠这句话看着璟燚的脸色说得很小心,带着几分试探的意味。
既然还能站在这儿跟他说话,那么,离夜的情况应该还没有危机到令人无法承受的地步吧。
“可是……”因为殷悠这句话,璟燚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他看来似乎很累的样子,吵醒他不太好吧?”
*
殷悠现在真的很有冲动提着璟燚的领子问一句,你吵醒他心疼,你怎么就这么理直气壮地跑来吵我呢?
要是让人家看到这位想来冷静沉着的苍王殿下这幅如临大敌的模样,可能真的要以为天下大乱了。虽然恐怕真的天下大乱也未必能看到他如此模样。
不过,清早起来还没吃饭,再加上被璟燚这样一闹,他不管是身还是心都觉得实在很是无力啊。
否则,殷悠真的很想冲到外面仰天长啸一番啊。
*
低低的笑声传来,殷悠和璟燚同时回头,看见大敞的门口,叶若一手撑着门框,一手捂着肚子,正笑得厉害。
这一次叶若倒没有对殷悠投来的求救的眼神视而不见,稍稍收拾了笑声,看着璟燚道:“璟燚你不用担心,寒玥没事的。”
虽然并不是那么情愿承认,但是,关于离夜的事,很大程度上叶若都是绝对的权威,所以,璟燚纵然还是带着几分疑惑,还是放开了一直抓着的殷悠的手臂。
*
终于拿回自己手臂的主动权,殷悠的神情真有那么点儿感激涕零的味道。
本来劳累了这么久,今天想好好慰劳一下自己,睡个懒觉,不过,被这么一搅和,再怎么大的瞌睡虫大概也醒了。
殷悠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注定是劳碌命了,无奈地开始穿衣洗漱。
*
面对璟燚的疑惑,叶若却似乎并不忙着解释,只朝璟燚笑了笑,道:“璟燚,吃过早饭了吗?”
璟燚还没有回答,叶若又径自接口道:“我想你担心寒玥肯定还没吃过,不如一起吧?”
说完也不理会璟燚,转身离开了。
看着叶若离开的背影,璟燚却并没有急着追去。面上原本的焦急早已褪去,凤眸却愈加地幽深了起来,只定定地注释这叶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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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几乎能够穿透人心的目光,叶若即使被对着也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回过了头。
“你该相信他的,他哪里舍得让你伤心?”叶若说得很无奈。
叶若这样的话璟燚愣了愣,一时无言以对。
似乎很能够理解璟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