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淡漠与安宁,却来得更加深刻,一点一滴镌刻进了骨髓,悠悠至一举手一投足之间散发出来,浑然天成的动人心魄。
自然地朝着被堵死的洞口望去,亦只是无言。
层层的阻隔,点点的等待,累积起来的绝望。
我是如此,你又该以什么样的心情看着我下落不明去无能为力?
曾经搂着你看着那血色的图腾漫延,看你隐忍的伤痛,却仍旧无力。
我明明就比任何人都明白这样的无能为力会是怎样的苦痛,为什么竟要让你也如此?
“你还是放弃吧,”慕容瑜看着璟燚道,“三影从来只认一个主人。”看着璟燚大量了暗影半晌,倒是很理解他的疑问。
“三影?”陌生的名词让璟燚微蹙了眉。
“天影,地影,幽影。”慕容瑜温和的微笑突然变得有些飘渺,“幽影也就是一般大家都知道的皇室暗卫,而其余两个我也只是听说,今天也才亲眼见到。”看着璟燚的目光有些若有所思。
“那他们的主人是……”
“曾经的皇室暗刃,你说谁有那个本事令他们臣服?”慕容瑜温和的笑意间多了些戏谑。
其实答案早已明了,只是心中的情绪有些复杂。
明明就是想要保护你的,最终却还是被你保护吗?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璟燚垂眸敛去眼中的情绪,只与一汪幽深,慢慢转过身去,望着慕容瑜,道,“我们的赌约,应该是我赢了吧。”
慕容瑜笑容突然有些苦涩。
有一个执着的人呢。
在那样逃命的情况下,居然还念念不忘那个赌约要将那只小鹿杀了再走,就凭这样的胆色与魄力,输得倒也不冤枉。
“你想问什么?”慕容瑜依旧是一片坦然,丝毫没有一点儿颓色,倒是满眼的了然。
璟燚点了点头,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才蓦地睁开了双眼,问道:“在我父王遇见我母亲之前,你认识我母亲吗?”较之之前,更加冷冽而漠然的语气。
慕容瑜微微叹息,他自然知晓那样的漠然代表的并不是麻木,而是需要费尽心力压抑的强烈情绪,不过,仍然诚实地点了点头。
并不意外,却仍旧是深切的痛楚。
“那么,当年我父王谋反一案,你有插手吗?”
“我并没有阻止,”慕容瑜轻摇了摇头,眼中似有一抹感伤,“也没有帮忙。”双方都是。
“你为什么不阻止?”璟燚的口气带着些质问的意味。
听他口气,他的父王谋反一案他分明就知晓是一件冤案,然后此事却牵扯了当时最战功赫赫的王爷,与赭朝最负盛名的四大家族,这样几乎可以动摇国本的案子,他不插手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因为是你父亲自己选择了这样的结局。”慕容瑜眼中的柔和渐渐替换成坚定,带着些隐忍的悲伤。
后面的话已不需赘述,也该是明了。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处心积虑要之你于死地的人,就是那个天天睡在你枕边的人,你还会有几分心思好好活在这时间?
第二十章
细雨纷飞,沾湿了一地的尘埃。
冬色萧索,一目苍凉。
皇家围场身后的一片苍翠绝壁仿佛被那神来之笔生生削去了一笔,突兀地矗立在那一望无垠的草原上,原本的树林已经被一流黄土沙石覆盖,埋葬了点滴的翠色下,恍若绝望。
幽暗的天色,压抑得心也生生地疼了起来。
熙熙攘攘的人群,都是忙碌而焦急,仿佛混乱一片,却又是条理分明。
慕容清一身干净利落的装束,随意搭了一件披风在肩上,额上有些许发丝轻垂,看神色似有些憔悴。
身旁的桌上磊着厚厚的公文,慕容清偶尔提笔写些什么,时不时地抬起头来,望望帐外的情况,似乎在期盼着什么。
小芊看了看自顾自地处理事情的太子,又转过头看看坐在一边似都周遭的一切全无所觉的雪发男子,想了想,还是倒了一杯热茶轻轻放在了太子的手边。
这位太子没打一声招呼地就搬了一推东西进来,径自就开始处理公文,看着离夜也没说什么,所以小芊也没去阻止。
距离那天的突变已经过了两天了。
这次的事情真的是震动全国,不过好在救援也算及时,所以,靠近林子边上的人大多很快被救了出来,虽然都有些轻伤,好在性命保住了,太子慕容清就是其中之一。
可是,两天了,璟燚和慕容瑜还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为了防止哗变,当今圣上慕容瑜失踪一事暂时被慕容清压下,只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本来因为慕容瑜病愈而稍稍沉寂下来夺嫡之争,也许又要揭开序幕了。
小芊看了看坐在一旁的雪发男子。
身上随意地披了一件长袍,斜靠在软榻上,雪色的长发旖旎在身后,额前长发几缕垂在身前,发梢无风轻动,跳跃间却带不起轻快的错觉。
额间盛放的曼珠沙华,幽幽望来,似乎愈加得妖异而蛊惑。血色流转,衬得白皙的皮肤似乎渐渐透明了起来。紫眸虚闭着,锁住了满目的紫晕光华。
小芊微微叹息。
这样的绝世容颜,不管看了多少遍,仍旧是不变的震撼与惊艳。
两天了,这个人一直就是这样坐着,分毫未动。
虽然以前小芊见到他时,他也是经常静坐着,好久好久都没有什么动静,只是,微妙的,仍旧能够感觉到不同。
那渐渐漫溢开来的气质似乎愈发得飘渺了起来,偶尔小芊觉得似乎只要一眨眼,这个人就会在眼前凭空消失了一般。
叶若拉着翼儿曾经来过,但是,都只是看着摇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慕容清的到来,也许事情会有所不同的吧。
慕容清看着手边的茶,抬眸望了望小芊,点了点头,又埋头写着什么。
半晌,慕容清好像终于想起了什么,暂时将手中的笔搁置在一旁,端起了手边的热茶。
启唇轻抿着热茶,目光却是终于忍不住若有似无地朝着一旁的离夜望去。
小芊笑了笑,亦是叹息,朝着离夜微一礼,转身退出了门去。
仿佛没有注意到小芊,慕容清的目光犹疑着,却慢慢坚定了下来,终于定定地朝着离夜望去。
依然是一径的漠然与沉静,却仿佛让慕容清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站起身来,踱步走到离夜面前。
“他,”半晌,慕容清张了张嘴,有些干涩的声音才终于至齿间泄露出来,“会没事的吧。”
本是刻意陈述的话语,却因为太多的不确定,夹杂着深处的恐惧,听来竟恍若疑问。
一粒轻巧的石子落进了汪洋,激不起半分涟漪。
慕容清此时却好像镇定了下来,幽幽地望向离夜,耐心地等着答案。
不知道过了多久,离夜一直虚闭着的紫眸轻启,似有一方紫晕流转,渐渐聚集停驻,点点的湿意迷蒙,仿佛隔着一层茫茫大雾,掩去了一切的真实。
好像现在才意识到这屋里多了一个人,微偏了头,眼眸过处,却只是一目虚空。
“嗯。”又一会儿,才有轻轻浅浅的声音淡淡地响起,“应该是没事的吧。”
不可思议的,就是这样一句不完全算是肯定的话语,却让慕容清胸中烦闷的情绪倏忽之间沉寂了下来。
他说没事,就该是没事的吧。
明显地感觉到慕容清蓦地放松下来的情绪,虽然还有深处未曾泄露的恐慌,然而,这样的轻松总给人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太子殿下现在看来似乎很清闲啊。”薄唇轻吐浅淡的话语,似讽非讽,听不出什么确定的情绪。
慕容清眉头一跳,却只有苦笑一声。
现在这般情势,确实不是在此耽搁的时候,但是,很多事,情难自禁。
即使已然知晓,已经永远地错失。
我曾经无比的愤恨,这世间为什么要有你慕容寒玥这个人呢?凌为什么偏偏就爱上了你呢?
但是,那日他坠崖的消息传来,我却发现,再多的忿恨,再多的怨尤,再多的柔情蜜意,也抵不过那个人还活着。所谓的朝朝暮暮天长地久,也比不过还能与他同在一个世界呼吸。
所以,你不爱我也不妨,只要你好好活着。
离夜若有似无地轻叹一声,一抬手至一边取出了一本薄册递给了慕容清。
慕容清看着眼前的薄册,一时神色有些复杂。他还记得,这是他曾经送给殷悠的古谱。
慕容清并没有忙着接过,离夜也不强求,一手拿起薄册,随意地翻开了几页,在慕容清有些惊诧的目光中,撕了开来。
不得不承认,这个人不论做什么,都带着绝对的优雅,即使在做着这看来似乎有些粗暴的行为时。
离夜径自从书的夹层中抽出了一张薄笺,递给了慕容清。
这一次慕容清没有再拒绝,带着几分惊异接过,一看之下,刹那间冷汗盈盈。
那一张薄薄的纸张上,只有寥寥数语,然而,却很郑重地加盖了玉玺印鉴。谁能拿着这一纸薄笺,就能够任意调动京师各方的兵力。几乎可以说是将京城天都贵族的姓名都握在了手中。
慕容清蓦然记起,这本棋谱好像是因为凌的事情父皇罚他在家闭门思过时送来的。说是怡心养情,但是,那个时侯自己根本就没有心思去看这个。
他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纵然心中心思翻腾,也没有忽略了这一纸薄笺是至谁的手中递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慕容清望着离夜,神色有些复杂,言语间隐然的愤怒。这算什么?施舍?抑或是交易?
离夜终于慢慢转过身来,迷蒙间朝着慕容清望来,才缓缓道:“你的东西还给你而已。”
至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无法分辨任何的情绪,愤怒却渐渐淡去。想来该是自己想得太多了,面前这个人,不论是施舍或是交易,都没有什么意义的吧。
“为什么不给凌呢?”单纯的疑问。
“他若是想要什么东西,自己动手不是更好?”微挑了眉,说得淡漠。
纵然是一如既往的沉静与漠然,还是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深处的宠溺与纵容。
这个人的爱,该是绝对没有伤害的吧。
纵然心痛,还是忍不住感慨着,能够为他所爱的人,一定是幸福的吧。
第二十一章
篝火渐渐熄灭,滴滴答答的水声愈发得清晰起来,冷冽的寒意也在漫延,似乎一直到了心底。
在场的四人功力都不算浅,黑暗中视物也不是什么难事。
幽影似乎在仔细地查看些什么,崇明至另外一边也在探查。
璟燚背靠着石壁,随意而慵懒,隐隐还有些颓然的味道。
慕容瑜坐在他对面,偶尔目光触及,带着些许担忧,却只是沉默。
“你,”璟燚平静的声音突然幽幽地响起,“和我父王的关系好吗?”
慕容瑜垂眸想了想,才缓缓道:“小时候,算是不错的吧。”
“小时候?”
“是啊,”仿佛想到了什么,慕容瑜温和的笑靥有了些真实的暖意,“纵然是皇室子弟,也是有些无忧无虑的日子的。”
慕容瑜与慕容琉都是庶出,皇室对于出身本是甚为看重的,所以,至他们出生开始,就注定是不受重视的。
但是,启天十五年慕容寒玥的一道圣旨改变了这一切。
慕容寒玥至三岁登基,十六岁亲政,后宫一直虚置,众臣联名上凑,国主无嗣,国无根本,恭请选秀立嫔。
慕容寒玥只说身体不适,驳回了众臣纳妃的上凑,下旨所有后一辈宗室子弟入宫,作皇子教养。
众臣至此也是无话可说。
那一年,慕容寒玥十八岁,慕容瑜九岁,慕容琉六岁。
“其实都说是风光无限,麻雀飞上了枝头哪能就立刻变成了凤凰?”慕容瑜摇头,微有几分叹息。
“到了皇宫里,背景家世就来得更为重要了。我与你父王都是无权无势,在家是父王对于我们也都是不管不顾的,所以,到了宫里,也就只是住的地方换了一个而已。”这“父王”说的,该是慕容灵洛。
温和的话语,悠悠说来,然而,深宫大内,世态炎凉,权利纷争又岂是如此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
“其实,一开始在洛王府中之时,我与你父王并不熟悉,到了宫里,才真的愈加显得同病相怜了,所以,才慢慢熟悉起来的。”
“你父王那时候老是有事没事就哭鼻子,哪有后来那一番金戈铁马的作风?”说着,慕容瑜眼中的笑意也愈发得浓郁起来了。
本以为平静的无人问津,亦别无所求的生活却悄然改变了。
启天十七年,寒帝慕容寒玥的生母贤仁太后大寿,普天同庆。
那时慕容瑜十一岁,慕容琉也有八岁了。
两个还是躲过了众人,却在御花园中迷了路。
“那时候,真的是又累又饿,但是,偏偏那时候整个宫里的人都沉浸在一方喜悦之中,本来就不是引人注目的人,走失了自然也没有人注意。”温文的话语,倒也听出什么苍凉之意。
仿佛想起了什么,蓦地笑了出来。
疑有仙乐声声,直如梦境。
循声而去,也真是恍如一梦。
“仔细算来,那可能是我和你父王第一次见到他吧。”眼眸中多了几许不甚向往之意。
他作为父亲绝对是不合格的,因为我们这些人在他眼中,从来就不是他的孩子;作为帝王怕也是最懒散的帝王了,帝座深深,掩去了太多的隐晦。
月明星稀,清风阵阵,繁花绚烂,落了满眼的缤纷。
那人一身银纹素色长袍,玉带束发,坐于琴前,低垂的长发落在了身后,随风扬起优雅的弧度。
玉指修长,琴弦间跳跃拨转,洒脱肆意。
那绝色容颜,似有浅笑荡漾,眸中波光潋滟,只缱绻了满目水色。
“我和你父王当时直接愣在了当场。”似有几分叹息,也夹杂着几分趣味。
本该是熟悉的人,却又并不熟悉。
不论是那唇角真实的浅笑,还是那如泣如诉的琴声。
“欧阳静看见我们两傻在当场,就笑嘻嘻地把我们拉了过来。那时候真的是饿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接过旁边的人递来的点心就开始吃起来了。”终于想起来抬起头看看周围的状况,却撞进了一汪温柔似水的眼眸。
“我想,贤仁太后绝对是我见过最温柔的女子。”幽幽地评价着,眸中却不相符地闪过一缕阴晦。
那一夜,就真如到了梦境,却是曾经想也不敢想的梦。
欧阳静明眸皓皓,言笑晏晏;贤仁太后母怡清华,温柔慈爱;殷悠俊逸潇洒,风趣幽默。然而,这些人却都不及那一旁静坐浅笑之人。
那人一身飘逸出尘的气息,一脉安宁优雅,只在欧阳静与太后目光触及之时,偶有安抚笑靥,碎语一二。淡漠的声音,清丽的语音,落在心头,荡开一圈圈优美的涟漪。
至到欧阳静那一声“寒玥”才如梦初醒。
寒玥——慕容寒玥——寒帝慕容寒玥。
终于知道面前这个笑得温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