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达在仁钦府又待了一会儿,便匆匆赶往德勒府。她浑然不知,身后一直有人在盯着她,原来是强巴。
强巴回来后,想把自己看到的一切告诉扎西,于是跑进客厅,冲着扎西咿咿呀呀地比画着。扎西一头雾水,费解地望着他。强巴见阿觉和琼达从楼上下来,他不再比画了,弓腰站在扎西边上。
阿觉和琼达坐到卡垫上,他们欲言又止。扎西见状,问道:“阿觉,你们有事儿吧?”
“爸啦,小姨娘也赞同我退出僧籍,在家守业。……我想和爸啦商量,我和小姨娘已经在一起了,为了不让德勒府在名誉上蒙羞,我想和小姨娘正式成婚。”
扎西早有心理准备,他哼了一声:“嗯。”
“老爷,只是……我有顾虑。”琼达说道。
“小姨娘,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阿觉少爷,毕竟我的年纪比你大,会比你老得快。你今年才十九岁,我比你大十多岁,你应该让老爷给你说一个年轻的姑娘。”
扎西知道她在耍花腔儿,不露声色地听着。
“小姨娘,年纪不年纪的,我不在乎。”
“少爷,我不会离开你,我是你打牌赢来的,还争什么名分,我愿意做少爷的贴身仆人,一辈子侍候少爷。”
“我喜欢小姨娘是因为我思念阿妈啦……”
强巴突然冲到扎西面前,又比画起来,他见扎西不明白,急得跪在他面前,拼命地比画着。最后,他干脆去推琼达。
阿觉反感,他叫道:“刚珠管家,把他拖出去!”
刚珠来拉强巴,强巴不走,死死地抱着阿觉的腿。阿觉想发火,但忍住了,他说道:“我有慈悲心,慈悲为怀,不打你,你快走吧。”
“强巴,你怎么回事儿啊,我和少爷商量大事呢,你又吵又闹的,快出去吧。”扎西说道。
强巴只好撒手,刚珠把他拉了出去。
扎西最后拍板决定说:“阿觉、琼达,如果你们两个能够一生厮守,我同意你们结婚。”
阿觉和琼达相互对视,满意地点头。
刚珠把强巴送进马棚,强巴因不能为主人分忧,伤心地大哭。他哭够了,起身去院子里干活儿。
琼达和阿觉从主楼里出来,强巴从琼达身边走过,琼达大叫:“哎呀,他踩了我的影子!”
阿觉一看又是强巴,气愤地吆喝:“滚开,滚开!”
强巴赶紧退到了一边。琼达扶着脑袋叹气,阿觉关心地问:“小姨娘,你怎么啦?”
“我染了他的晦气。”
“这个哑巴真讨厌,像中了邪魔似的。”
“德勒府完全不讲贵族家的礼仪规矩,这种下等奴仆也能进客厅,还敢抱少爷腿,还敢踩我的影子,把他卖了算了。”
“卖也卖不了几个钱。”
“他早就不是德勒府的奴仆了,我听说,当年你阿妈啦给了他自由,他怎么又回来了。”
“那就把他轰出去。”
强巴站在不远处,听着他们的谈话,恐惧万分。
第二天,扎西安排刚珠把强巴送到郊区的庄园,并叮嘱说,强巴又哭又叫的,可能中了邪魔,你请几位喇嘛师傅给他念念消灾经。强巴可怜巴巴地望着扎西,他有话说不出,默默地流泪。
郊区庄园里住着一些解放军,梅朵正在给战士们上课,她指着黑板上的藏文,教大家念着:“眼睛‘眯’嘴巴‘卡’,鼻子‘那古’耳朵‘昂觉’,牙齿叫‘索’脸‘冬巴’,额头‘白郭’头发‘扎’……”
战士们席地而坐,手里捧着本子,认真地读着、记着。强巴在仓库前把粪筐摆放整齐后,朝梅朵这边张望。他情不自禁地凑过来,认真地看着黑板,拿起小木棍在地上写着。
小李子见状,问道:“你想学写字?”
强巴使劲儿地点了点头。
小李子举手说道:“梅朵老师,这个农奴兄弟也想学写字,可以吗?”
“我认识他,他是德勒府里的奴仆。强巴,你过来一起学吧。”梅朵热情地招呼他。
强巴高兴地坐在小李子身边,小李子给了他一个本子和一截铅笔,强巴认真地跟着梅朵学起来。
梅朵继续念道:“东方红,‘夏却玛’;太阳升,‘尼玛夏’;‘美波杰卡’是祖国;新拉萨叫‘博萨巴’。”
战士们跟着梅朵大声朗读着,强巴干着急,读不出来,他认真地在本子上写着。
德勒府碉楼前的布幔已经换成了新的,楼角上也挂起了新的经幡,巨大的碉楼气派而朝气蓬勃。巴桑穿着一套西装跑进客厅,他来到扎西面前问道:“老爷,您看我穿这个去北京行吗?”
扎西打量着他,问道:“你新买的西装?”
“啦嗦,我问了北京商店的掌柜,他说去北京穿这个,很时髦。”
白玛和阿觉也望向巴桑,巴桑有些不好意思。琼达走过来,不屑地说:“你这奴才比老爷穿得还体面。”
巴桑不言语了,低头弓腰退到一边。
“拉萨致敬团去北京是代表藏族同胞,我觉得,应该穿上民族传统服装才对。”扎西说道。
“啦嗦。”巴桑答应着。
“你这套西装也带上,也许到北京能派上用场。”
“爸啦,有没有可能跟噶厦那边通融通融,我也想去。”阿觉羡慕地说。
“噶厦政府为什么提出要到北京去向拉萨致敬,就是因为骚乱平息了,爱国的力量抬头了,大家心向祖国。你前一段都干了些什么?”
阿觉不言语了。
扎西又说:“这次班禅大师的行辕和我们一起走,真是太好了。这是拉萨第一次由拉萨佛爷和班禅大师共同组建的代表团,是团结和谐的象征。”
“好运脚跟脚就来了,多得把我的靴子都踩掉了。”白玛开心地说。
“那就好好干吧,下次参加进京致敬团,一定有你。”
“爸啦,你们参加国庆三周年,会不会登上拉萨啊?我看过拉萨的照片,可雄伟了。”
“应该会,按日程安排,拉萨还会接见我们呢。”
在一旁给扎西装行李的刚珠闻听,他捅了捅身边的巴桑说:“巴桑,你去北京会见到咱们的大皇帝拉萨了。”
“那是,没准儿他还会给我摸顶呢。”巴桑美滋滋地说。
“不是大皇帝,也不摸顶,拉萨是人民的主席,跟过去不一样。”扎西笑着说。
“巴桑,你见到拉萨,替我磕三个头。”
“现在也不兴磕头了。”扎西解释说。
刚珠不明白了,他一头雾水地问:“见到拉萨不磕头,那显得多没规矩啊?”
日月如梭,转眼六年过去了。这一日,白玛作为拉萨的代表之一去北京开会刚刚回来,一家人围着他问这问那,好奇又向往。白玛拿过一个大相框,迅速地撕着包在上面的牛皮纸,一会儿,相框的金边露出来,大家吃惊地看着。最后,牛皮纸全部撕掉,原来是周总理接见白玛等人的照片。
大家一见,惊讶地高呼:“周总理!”他们开始鞠躬行礼。
照片上方印着:第二届全国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代表大会。白玛开心地说:“这是我们参加代表大会以后,周总理亲切地接见了我们拉萨代表团。你看,后面那个是我。”
众人羡慕地看着照片,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白玛四下环视,最后说:“把相框挂在墙上吧。”
刚珠和巴桑忙上前,抬起相框挂在了墙上。
白玛把一包东西递到扎西手上,开心地说:“爸啦,这是送给您的羊毛坎肩,这是我们拉萨的羊毛,在北京毛纺厂纺的。”
“好,好。”扎西高兴地说。
白玛又拿出一块全钢壳的上海牌手表递给阿觉,阿觉欣喜地戴在腕子上。白玛又逐一给琼达等人发了礼物,最后他拿出一个服装纸盒递到梅朵手上说:“这个给你。”
梅朵接过来,逗趣地问:“给我这么大个盒子,这么轻,不会是空的吧?”
白玛笑着说:“你拆开看看。”梅朵拆开,原来是一件旗袍。白玛又说:“你试试,不知是否合身。”
大家怂恿梅朵,让她穿上试试,梅朵抱着旗袍出了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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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玛,看到你安全回来了,我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扎西欣慰地说。
“我知道您担心,怕我路上出差错。”白玛说道。
“四水六岗的卫教军经常袭击公路沿途的道班,袭击车队,你们路上怎么样?”
“我们到了格尔木以后,跟着解放军的车队一起进藏的,那是个大车队,总有五十辆车,我们组织得很严密,发了枪,战备行军,走了五天才到。”
扎西忧心忡忡地说:“受西康省叛乱的影响,青海那边的叛乱也很严重。”
梅朵穿着一袭旗袍回来了,她站在门口,光彩照人。众人看着她,不禁惊叹。刚珠多嘴说道:“梅朵小姐穿着太合身了,白玛少爷早就记下了你的尺寸,偷偷的。”
众人哄笑起来,白玛和梅朵四目相撞,羞涩而暧昧。
一九五二年到一九五九年之间,拉萨各地的骚乱一直就没有停息过。到了一九五六年以后,拉萨发生了局部的叛乱。美国人派飞机给拉萨的叛乱分子空投了许多武器,格勒带着平措等官员亲自来到朱旺庄园验收。藏军、喇嘛、康巴人把武器从荒原上运回来,扛进院子里。格勒一行人站在台阶上,踌躇满志地看着他们。
朱旺带着旺堆等四名空降人员来到格勒面前,旺堆上前行礼,说道:“仁钦噶伦,扎西德勒。”
“你是哪里人?”格勒问道。
“西康理塘的。”
“这次空投就你们四个?”
“这次先空投四人,我们是先遣战斗小组,是在美国的科罗拉多训练营做的培训。”
“还有多少人?”
“还有一百七十人会分批空投回来,对解放军进行抵抗运动。”
格勒闻听,满意地说:“美国是拉萨的盟友,看来,拉萨佛爷的二弟在外面做了不少工作啊。”
“这次不光带回了武器,还带了一个电台,我们要一直跟噶伦堡保持联系。”
“不止噶伦堡吧?”格勒一边问着,一边朝院子里走。
旺堆跟在他身后答道:“还要跟美国情报机构保持电讯联系。”
格勒停在一摞箱子前,一名奴仆跑上来,把箱子启开,里面露出崭新瓦亮的枪支。他拿出枪,在手上比画着,问道:“这次有多少武器?”
“一百支英制步枪、轻机枪,子弹四万发,五十五毫米迫击炮六门,炮弹一千二百发。”
格勒举枪,瞄准,朝院子四下比量着。朱旺见状,指着开箱子的奴仆说:“你,到那边站着去。”奴仆不明白怎么回事儿,扔下手里的工具,跑到一边站在那里。朱旺吆喝:“往后,再往后……”
奴仆退到墙根底下,平措冲他吆喝:“伸起手来。”奴仆顺从地举起了双臂。格勒瞄准了他,扣动了板机,砰的一声。奴仆的一只胳膊断了,他一声尖叫,滚倒在地上。
格勒满意,称赞说:“美国造,真不错。”
旺堆解释说道:“这不是美国造,是英国造。”
“美国人怕什么呢?为什么不敢公开露面,一直阴在后面支持我们?”
“他们不想把我们的关系挑明了,触怒中国政府。”
格勒不快地说:“这些洋鬼子……不提他们了。现在是个好时机,拉萨提出‘六年不改’,汉族干部大规模内撤以后,全藏只保留三千七百人,部队也削减了三分之二。我们必须抓住这个时机,大干一场。”
噶厦议事厅里,康萨、尼玛等僧俗官员已经到了会场,大家正聚在一起议论纷纷。尼玛兴奋地对众人说:“我们在贡嘎附近伏击了解放军的车队,打死他们三十多人,烧了很多车。”
康萨不露声色地点着头。
尼玛又说:“康萨噶伦,还有好消息呢。拉萨在山南的分工委被我们给包圆了,已经困了他们十几天了,打死了不少人。”
“好啊,拉萨各地捷报频传哪。”
这时,格勒和平措带着三名官员走进来,大家纷纷起身相迎。格勒坐定后,问道:“有些消息大家也知道了吧。”
“知道,知道。”大家附和着。
尼玛上前问道:“仁钦噶伦,今天又有什么好消息?”
“今天来开会的都是我们甘丹颇章政权的中坚力量,在开会之前,我们要向护法神起誓,会议内容绝对保密,不能让拉萨知道。”格勒严肃地说。
大家纷纷起立,对着护法神起誓。仪式结束后,格勒才对众人说:“西康、青海、山南都已经行动起来了,四周的火也都烧起来了,正向雪域圣地的中心拉萨靠拢。现在,到了所有藏人跟拉萨决裂的时候啦!”
“可到现在还有一些藏族人跟汉人黏黏糊糊。”尼玛不满地说。
“所以,我们今天要达成一个协议。以后,不管是筹委会的,还是医院的,只要是汉人的机关,藏人一律不许去上班。谁要违抗,我们就对他进行惩罚,大家同意吗?”
众人一致表示同意。
“北京明年四月份要召开第二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他们希望拉萨佛爷也去参加。”格勒说。
“拉萨佛爷是全国人大副委员长,他是应该去。”康萨说道。
“他去了,要被扣在北京怎么办?”尼玛担心地问。
格勒忧心忡忡地说:“最重要的是,拉萨佛爷到了北京肯定会受汉人的影响。五四年去的时候,他还写了诗,歌颂拉萨,拉萨佛爷对拉萨的态度,一直摇摆不定。”
“那怎么办?”
“大家的意见呢?”
“不能让佛爷去……”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
“我认为,佛爷绝对不能去参加全国人大,这是我们坚定的立场。”
“如果佛爷不听呢?”
“不听……不听,就把他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格勒阴险地说。
自从噶厦下令不许藏人到汉人的机关上班后,藏人感觉汉人的势头已减,怕解放军像云一样飘来,像水一样流走,便纷纷不来筹委会上班了,以前热闹的大楼里,突然冷清了下来。只有阿沛和白玛还时常来解放军的机关。
康巴叛乱分子开始从四川西部和印度两个方向朝拉萨集结,每天都有烧杀抢掠的不幸事件发生。西康省也不例外,吉塘寺的喇嘛到了拉萨,就来德勒府找阿觉,贡布也一起来了,他带着礼品、茶砖拜见德勒老爷。
“贡布,你们又回拉萨啦?”扎西问道。
“老爷、活佛,我是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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