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西依然被踩得动弹不得,他骂道:“我骗了你们的吃食,都救灾民了。你抓我去官府就是了,不能踩我的佛头啊。”
旺秋说话了:“你只要答应跟我们去拉萨,我们不会送你去官府的。
扎西挣扎着:“你放开我,去哪儿都行,放开我再说!”
旺秋抬起脚,扎西一翻身从地上蹿起来,他气愤地把旺秋推到了一边:“你是谁啊?”
“这是我们德勒府的大管家,旺秋老爷,他是专程来请你去拉萨的。跟我们走吧!”
扎西这时发现,他们身后还有两个随从牵着马,心想这下糟了,必须赶紧脱身,他嚷嚷着:“我凭什么跟你们走!去拉萨,还去西天呢!”
旺秋见他变卦,翻脸了:“你这个四处游荡的喇嘛,我来请你,是抬举你!”
扎西捡起地上的佛像石片,揣在怀里,起身就走:“你千万别抬举我,抬举别人去吧。让开,别挡着我的路!”扎西从旺秋面前大摇大摆地走过。旺秋怒不可遏,他抓起地上的羊腿,照着扎西的脑袋砸了过去。扎西被打晕了,晃了晃,倒在了地上。等扎西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被装进了牛毛袋子里,搭在一头健壮的骡子身上,被几名伙计押送着,走在德勒家的商队里。
拉萨城里的瘟疫越闹越凶。这座只有两万多人口的圣城,已经有上千人死于非命。街巷中到处倒着尸体,寺院里的喇嘛也躲到山上去了。那些贵族人家都四门紧闭,但还是挡不住瘟疫的侵袭。德勒府里的仆人也死了几个,这让少奶奶德吉担心起来。她知道欧洲已经找到治疗伤寒的办法,想瞒着德勒噶伦请来英国驻拉萨商务代表处的汤姆医生给老爷治疗。
德吉哄他:“爸啦,汤姆医生有疫苗,它能治好伤寒。”
“疫苗是什么东西?”德勒噶伦一听就炸了。
德吉解释:“是一种药,等医生来了,让他拿给你看。”
德勒:“我不想见洋人,也不用洋人的玩意儿……我倒要看看是这伤寒厉害,还是我厉害!”
“你这是糊涂,不懂科学。”德吉怄气地说。
“科学?科学比佛法还大!”德勒显得理直气壮。
德吉说服不了他,又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德勒老爷一阵阵地打着寒战,她转身去了客厅。德吉感到有些虚脱,她害怕自己是不是也染上了伤寒。正烦着的时候,妹妹央金卓嘎风风火火地来了。卓嘎是大贵族雍丹府的少奶奶,也是土登格勒和土登占堆的妻子。她随大丈夫占堆去拉萨各地朝佛刚刚回到拉萨。德吉不想让妹妹看破自己的心思,她故作轻松地说:“什么时候到拉萨的?”
“昨才回来,正赶上热振活佛的就职大典,那是个八辈子碰不上的热闹,可不能把我落下……”让卓嘎奇怪的是,在摄政的大典上竟没有见到德勒噶伦。“怎么德勒府一个人都没去啊?我还以为能在大典上碰到阿佳啦呢。”
德吉脸上透出一丝苦笑,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卓嘎观察着她的神色,感到不对头,问道:“阿佳啦,你怎么啦?脸色不太好看。”
“可能没睡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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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嘎一招手,雍丹府的女仆便擎着托盘走了过来,卓嘎掀掉托盘上的盖布,里面露出一些珠宝、金饰。她凑到德吉面前说:“这些都是从萨迦法王那儿得来的,开过光的,我给你挑了几件,你戴上试试……”
德吉没心思,坐着没动。卓嘎回过身来,问道:“姐夫呢?怎么没见他人影儿。”
德吉答道:“去印度办货,还没回来。”
“怎么去这么多日子,我还惦记着他给我捎的法国香水、英国香粉呢……”
“你整天除了这点儿心思,就不能想点儿别的!”德吉按捺不住心中的烦闷,突然发作。
卓嘎蒙了:“阿佳啦,我……我哪儿惹你啦?”
德吉觉得自己失态,掩饰着:“算了,跟你们没关系。”
卓嘎担心起来,问道:“阿佳啦,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没事儿,能出什么事儿。是老爷病了,养一阵子,会好的。”德吉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我们在萨迦寺朝佛,还专门给德勒老爷祈了福,佛菩萨会保佑老爷的。”
楼上突然传来德勒的骂声:“我才躺下几天,连奴才都不听使唤了,旺秋这狗东西,怎么有去无回啊?他到底去哪儿啦!”接着就是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德吉连忙向卓嘎解释说:“老爷染上了伤寒,他闷得慌!”
卓嘎善解人意地说:“我上去给老爷请个安吧?”
“算了,侍候老爷的女仆已经死了一个。我没染上,就是万幸。卓嘎,你们现在就回雍丹府,躲在家里哪儿都不要去,听我的话,明白吗?”
卓嘎顺从地离开了德勒府,她一回到家,就迫不及待地问二丈夫土登格勒:“我们离开这段日子,拉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我在热振摄政就职大典上,听人们在议论,仁钦利用热振活佛执掌政务之机,要整治德勒老爷。这事儿是真是假?”土登格勒只好告诉她:“德勒噶伦支持坚色大人当摄政,结果遭到了仁钦的暗算,坚色大人已经被关进了布达拉宫的夏钦角监狱。给拉萨看病的强巴佛医也被抄了家。”
卓嘎吓傻了,问道:“那……他们会不会抓德勒老爷?”
“目前……他们还找不出德勒噶伦的罪名。但仁钦绝不会轻意放过他,这里面很复杂。”
土登占堆平时热衷于念经礼佛,对噶厦的政务很少动脑子,他听了格勒的话,皱起眉头,问道:“二弟,这是为什么呀?”
“我估计,姐姐家恐怕要遭殃了。你想啊,坚色受拉萨宠信这些年,在全藏各地,有多少官员、多少家族受过他的恩惠,他现在虽然触了霉头,但不等于他的力量被彻底削弱了。德勒噶伦就是他最强有力的支持者,只要他的势力还在,等时机成熟了,坚色大人随时都会东山再起。”
“这么说,仁钦是不会放过德勒老爷的。”
“只有铲除德勒噶伦,仁钦那伙人才会高枕无忧啊。”
“二弟,如果姐姐家遇到不测,我们可不能袖手旁观。”
格勒看了一眼卓嘎,说道:“那当然,我们毕竟是亲戚,不管什么时候,我们哥俩永远跟阿佳啦站在一起!但现在,仁钦和德勒老爷的角力还不明朗,我们躲在一边,以静制动,这可能是对德勒老爷最大的帮助。否则,仁钦把我们雍丹府也顺带着捎进去,德勒老爷还得救我们,那不是添乱吗?……不说了,不说了,心里堵得慌!天也不早了,睡觉吧。”
卓嘎放心了,起身说道:“还是二老公有心机!我也困了,睡吧。”她朝正房门口走去。
占堆起身跟在她身后,他突然停住脚步,转身对格勒说:“二弟,今天还是你睡正房吧。”
格勒推辞:“大哥,你去。”
“不不,我和夫人朝佛这些日子,天天都在一起,轮也轮到你了。你去!”
“那好吧,今晚我睡正房。大哥,你也早点儿歇息吧。”说完,格勒走到正房前,解下腰带,挂在门旁的钩子上。卓嘎在门口亲热地搂过格勒的胳膊,两个人进了房间,把门关上了。遵照父母之命,土登占堆和土登格勒两兄弟娶了日喀则大贵族的女儿央金卓嘎,组成了一妻多夫制的家庭。雍丹家族在拉萨也是历史悠远的大贵族,他们兄弟二人同娶一妻,是依照拉萨的传统,力求一个家族内部不分家,以确保家族的实力。
小别胜新婚。一会儿,正房里传来卓嘎和格勒的调笑声。占堆转头望着正房门,一脸的憨笑。
旺秋和刚珠带着德勒府的驮队进拉萨城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他之所以选择这个时候,是为了掩人耳目。其美杰布少爷不在驮队里,这个消息一经传出,对德勒府会非常不利。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仁钦噶伦派出来的探子已经日夜守候在德勒府门前。那个装扮成乞丐的家伙正蜷缩在街口的墙角下,眼睛都不眨地看着驮队从他身边走过。乞丐见骡马驮队都进了德勒府的院子,马上起身飞奔而去。
德吉听到院子里人喧马沸,她披上外衣,急匆匆地跑了出来。一进院子就朝四下里张望,寻找其美杰布。旺秋知道德吉在找什么,他赶紧跑了过来。德吉问道:“旺秋,少爷呢?”
旺秋站在台阶下面,欲言又止。刚珠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哭了起来:“少奶奶,奴才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德吉焦急地问:“你跪下是什么意思?快告诉我,少爷在哪儿?”
刚珠大哭:“少奶奶,少爷他……”
旺秋见院子里的奴仆们都在看着他们,他一把将刚珠拽起来,大声地说:“少爷他让我们先回来,夏麦庄园闹了瘟疫,少爷带人巡察去了。”
德吉闻听,将信将疑地问:“你说什么?”
刚珠看了看周围的奴仆们,明白旺秋撒谎的用意,也赶紧改嘴:“对,对,少爷去夏麦庄园了。少奶奶,少爷让我们把商队先赶回来,他随后就到。”
看着旺秋和刚珠的神情,德吉心中有数,她眼前一黑,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撒谎,他们都在撒谎!这种时候,少爷绝不会去夏麦庄园。自己的预感竟被无情地证实了,她一下感到天塌了下来!
旺秋见状,扑了过去:“少奶奶……少奶奶……”
德吉很快清醒过来,她站起身,沉静地说:“我知道了。旺秋、刚珠,你们进来吧。”
伙计们把骡马牵进了马厩。他们把扎西从骡子背上掀了下去,扔在草堆上。扎西在袋子里大叫:“快放我出去,这不是到家了吗。放我出去!”
随从踢了他一脚,吼道:“叫什么叫!管家老爷还没发话呢,待着你的!”
“我要撒尿。”
“你哪来那么多尿,憋着吧,憋不死。”
两个负责看管的伙计疲惫极了,他们懒着理扎西,靠在墙角,一会儿就睡着了。
旺秋和刚珠随德吉进了碉楼,来到了德勒噶伦面前,两个人跪了下去。德勒审视着他们,心里已经明白大概,但他还是心存侥幸地问:“少爷没回来?”
旺秋泪流满面,哽咽着说:“老爷,我去晚了。”
“晚了,我知道你去晚了。”德勒强忍着悲伤,又问道:“少爷是怎么死的?”
“老爷,我赶到的时候……少爷已经不在了。”旺秋说不下去了,抽泣起来。
德吉强撑着精神,厉声地说:“别光顾着哭,老爷问你话呢!……刚珠,你说。”
刚珠哭丧着脸说:“索桥被炸了,少爷掉进了河里,我们捞了好几天也没……”还没等刚珠说完,德勒老爷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德吉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扑了过去,大声地叫着:“爸啦……,爸啦……,你醒醒……”
旺秋也爬了过去,呼唤着:“老爷,老爷……”
刚珠倒是来了主意,冲到床上开始扒德勒的衣服,给老爷搓腿,情急之下,他冲着旺秋吆喝:“管家老爷,你去酒窑拿瓶烈酒来。”旺秋突然被刚珠指使,有些意外。
德吉命令旺秋:“快去,把酒拿来。”旺秋似懂非懂地答应着,朝门外跑去。一会儿,旺秋抱着两瓶西宁大曲回来。刚珠把酒倒出来,给德勒老爷搓腿,德吉也学着刚珠的样子,倒上酒,给德勒老爷搓胳膊。旺秋还是有些不明白,问道:“这管用吗?”
刚珠边给德勒老爷搓胸口,边说:“管用不管用,也得试试。你也别闲着,搓。”
三个人忙碌了一阵子,德勒老爷竟咳了两声,醒过来了。旺秋和刚珠赶紧弯腰候在边上。德勒瞪着他们,气若游丝地说:“你们,抬起头来。”旺秋和刚珠抬头望去,看着老泪纵横的德勒。
德勒有气无力地说:“我们败了!”
旺秋安慰他说:“老爷,没败!您会好起来的……等你身体硬朗了,咱找仁钦算账去!”
“别说这些了,我恐怕……不行了。德吉,这个家就交给你了。”
德吉悲恨交加,她说道:“爸啦,您说什么呢?”
“德吉,今后……你要多仰仗旺秋管家和刚珠。旺秋嘛……做事周全,是可以倚重的人……刚珠,虽然年轻,有些毛糙,但忠诚。”德勒喘了口气,又说道:“旺秋,你们……帮德吉拿个主意,下一步……该怎么办?”
“老爷明示,您有什么章法,我们照办就是了。”旺秋恭敬地说。
德勒望着他们,没言语。
“爸啦,您有话就说吧。”德吉说道。
“仁钦上次拜府,是给我们……下战书的!他当然明白,染上伤寒,是九死一生,我恐怕躲不过去了。……德勒家没了男嗣……就随了仁钦的心意。”
刚珠忍不住,说道:“老爷,可不能让洛桑群培来入赘啊!”
德吉吃惊,训斥他:“你说什么浑话?”
德勒赞赏地看了一眼刚珠,然后说:“他说得对。我走了……仁钦肯定会以噶厦政府的名义……给你安排一个入赘的女婿……接承德勒家族二百多年来的族号。……德吉,我的时日不多了,趁着我还没灵魂出壳,为父……先替你做主了……抢在仁钦他们的头里,招一家公子……入赘!”
德吉受不了,制止他:“爸啦,您不要说了,我不会同意的。”
德勒根本不听德吉的话,强硬地说:“嘉措厦家的少爷……人品不错,与你……也很熟络。旺秋,你天亮就去请嘉措厦老爷来府上,我要亲自跟他……”
德吉哭了起来,央求着:“爸啦,其美杰布会回来的,他没死!我知道,他还活着,他会回来的。”
“德吉,为了我们德勒家族不被那伙恶贼霸占,你就牺牲一下吧。……如果你觉得嘉措厦家的少爷不中意……,雍丹府的二位少爷可以来我们家一位。你跟卓嘎是亲姐妹……德勒府和雍丹府还是一家人。”
“爸啦,您别说了,我哪个都不中意,我就守着您,您会好起来的。”
旺秋沉思片刻,最后说:“老爷,我倒有一个办法,既不为难少奶奶,也能解德勒府的燃眉之急。”
德勒一愣,追问:“什么办法,你快说!”
“我在路上碰到一个人,此人的长相跟少爷非常的像,简直……就是一个人,我把他带回来了。”
“还有这么个人?”德勒疑惑地看着旺秋。当两个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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