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在帕甲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帕甲大惊失色地说:“啊?这还得了……我雪域高原要闹出大动静了。……知道,知道,我也是为这事儿来的。”
“这回,热振这只老山羊蹦跶不了几天了。”管家阴笑着说。
“对,对,蹦跶不了几天了……我懂,我懂。”帕甲说完,反身快步出了院门。
格勒把自己的嫡系约到家中商量大事,为了遮人耳目,他借了一台小型放映机在院子里放起了电影,是内地的电影《风云儿女》。葱美、琼达、卓嘎和一些贵族男女十几人,还有五名大喇嘛正看得津津有味,葱美五岁的儿子年扎和三岁的女儿卓玛在银幕前跑来跑去。
客厅里,格勒、占堆和四名官员正在密谋。占堆得意地说:“等明天押送马匪的人一到,帕甲这混账东西,想搂落也搂落不掉了。”
“把这件事直接呈报到达札面前,看他怎么处理。”一名官员说道。
“烧死两个康巴人也就罢了,他们连大贵族都敢劫杀,太嚣张啦。”另一官员气愤地说。
“你是雪监狱的主官,马匪到了拉萨,一定关押在你手里,要看管好,不能跑了,也不能死了。要迅速审讯,把雇凶杀人的主谋……审清楚,作实了。”格勒安排道。
“仁钦噶伦您放心,这其中的利害我晓得!”
“马匪的上家是帕甲,帕甲的上家是康萨,他们之间自然连成一条线。劫杀扎西,康巴驮帮的火灾,梅朵和白玛的婚事,这三者之间又形成了一条线。这背后的主谋先是帕甲,主谋的主谋就是康萨,他认账不认账都是一个结果。”
众官员满意地笑了。
格勒也发自内心地笑了,他说道:“诸位,这件事儿做得要稳,戒躁!我们对康萨噶伦,不发难,也不必剑拔弩张。”
“那不是太便宜了他。”占堆愤愤不平地说。
“大哥,做一个顺水人情吧。明天我在噶厦力推康萨噶伦做这个案子的主审官,你们说,这个主意怎么样?”
众人心领神会,哈哈大笑。官员说道:“让康萨来断案,妙,太妙了。这烧红的马铁掌,看看康萨噶伦怎么伸手来接!”
“那我们接着去看电影,这片子不错,在内地家喻户晓。”格勒建议说。
大家起身纷纷出去看电影了。
占堆落在了后面,他钦佩地说:“二弟,你真是用心良苦。姐夫为白玛的婚事跟你闹生分了,可你还是派我去北郊大寺搬救兵帮他,原来是为了这个。”
“都是一家人嘛,姐夫不好意思来找我,我也不能看他笑话。就是不冲阿佳啦,也得冲着卓嘎啊。”格勒大度地说。
两个孩子跑进来,占堆高兴,一手一个把他们抱起来。孩子们很开心,揪他胡子,摸他耳环,占堆龇牙咧嘴的,表情难看。
“大哥,你怎么啦?”格勒问道。
“年纪大了,这些天马不停蹄,身子骨吃不消了。”
卓嘎走了进来,一进门就嚷嚷:“你们哥俩嘀咕什么呢?占堆今儿中午才到家,人都快累散架子了。二老爷,你非今天搞什么电影招待会,看把你哥眼睛熬的,都冒血丝了。”
“好,好,夫人,我错了。事情安排停当了,让大哥回去睡觉吧。”
卓嘎不依不饶地说:“你就会拿嘴填乎人。”
格勒把他们送出了大门口,正准备反身回去,两名警察扶着娜珍走过来。娜珍有气无力地喊道:“格勒……,仁钦老爷……”
格勒一见娜珍,乐了,他说道:“这不是娜珍吗,我正要找你呢。”
“仁钦老爷,你帮帮我吧,救救我……”
“你还有脸来找我,还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都知道啦?……我罪孽深重,可那些事儿,都是帕甲在背后撺掇的,他骗了我。我来找你,就是要告诉你,帕甲已经跑了,你快去追他,要不然,就抓不到他了。”
“帕甲跑啦?”
“老爷和大太太都回来了,帕甲害怕受罚,已经逃了,肯定逃了。”
“你回去吧,我知道了。……管家,别惊动院子里的人,叫些奴仆出来,跟我一块去拿帕甲。……上次牛皮没裹死他,这回我让这狗东西死得心服口服。”
管家带着七八名奴仆出来,他们手里打着火把,跟着骑马的格勒走了。
娜珍见自己得逞,松下心来,坐在了地上。
格勒带着一行人走在街头上,他们到了一个街口,突然看到帕甲急匆匆地走来。仁钦管家大喝一声:“他在那儿……”
帕甲也看到了他们,他知道不妙,转身撒腿就跑。格勒掏出枪,冲着他就是一枪。子弹打在帕甲脚下的石板路上,帕甲不敢跑了,站在那里。
众人围了上来。格勒骑马绕着帕甲走了一圈,才说:“越来越没规矩,见到你从前的主子,也不过来磕头。”
帕甲忙鞠躬,撒谎说:“噶厦通知我去布达拉宫开会,走得急,冒犯了仁钦噶伦。”
“噶厦召你去开会?什么会?我是噶伦,我怎么不知道?”格勒说着,抬手就是两个大嘴巴,他气愤地说:“康萨噶伦不是赏识你吗,绑啦!给康萨噶伦送去!”
帕甲知道一切都漏了,反而变得镇静,他说道:“我罪该万死,这条命也值不了几个钱。可是,我的旧主子,我死,死一个,无牵无挂;仁钦噶伦,您死,就得死一窝。”
“好,说得好,告诉我,我怎么个死法?”
帕甲注视着格勒,脸色阴沉地说:“仁钦噶伦,布达拉宫里面正在开会,拉萨所有达札派的官员都到场了,还有附近各大寺的大堪布、大喇嘛,只有你身边的几个人还蒙在鼓里。”
“接着讲。”格勒不以为然地说。
“你知道他们在商议什么吗?逮捕热振活佛!热振要是没了,你还能撑几天?布达拉宫要逮捕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你。嘿嘿,我的旧主子,你的日子不比我好过。”
格勒一惊,迅速思索。有关蒋介石派飞机轰炸拉萨的传闻,他认为那是无稽之谈,造谣!是英国人在挑拔中央政府和达札摄政王之间的关系,难道摄政王信以为真啦?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达札毕竟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喇嘛,什么糊涂事儿都干得出来。
帕甲见格勒犹豫了,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在盘算什么,北郊大寺的僧众死心塌地地拥护您,拥护热振活佛,摄政王和康萨噶伦能想不到吗,您就别指望了。”
格勒大惊,掩饰着说:“长本事了,你越来越会编瞎话了。”
“你要是不信,马上派人到北郊大寺送信,看进得去,进不去。他们管事的大喇嘛和堪布们早就被骗进布达拉宫,软禁起来了,北郊大寺的各路口也被藏军封锁了。”
格勒将信将疑地看着帕甲。
“仁钦噶伦,我再告诉你一个消息,藏军第一团已经倾巢出动,驻日喀则的第三团也在赶往热振寺的途中。你要还不信,看看这个。”帕甲将白玛的军装递了上来。
“这是什么?”
“白玛少爷的军装!你外甥派人送往德勒府报信的,被我截获。军装里面藏着一封密信,你看看吧。”
格勒拿过军装,借着火把看了一遍密信的文字,他确认帕甲的话都是真的,反而冷静了,他说道:“把他放开。”
家奴们松开帕甲,帕甲抖了抖衣服说:“仁钦噶伦,我跟了你这么多年,恩也好,怨也好,今天晚上我们做个了断。”
“怎么了断?”
“审时度势啊!想当年,老仁钦和江村孜本斗得你死我活,你出其不意,带我们去保卫热振摄政王,那一遭儿干得多漂亮啊!我心里明镜似的,你真的效忠热振吗?非也。你利用了热振手中的权势,既保全了雍丹家族,又夺得了仁钦家族。今天,你为什么不能像当年一样,投到达札摄政王的麾下,倒戈一击呢。”
格勒哈哈大笑,他问道:“你觉得我会吗?”
“为什么不会呢?老爷,热振活佛大势已去,你要跟他绑在一起,那血洒街头的可不是仁钦一府,还有雍丹府和德勒府,至少三个家族啊。当然,这三个家族的名号不会消失,但主子肯定要换人了。这个您经历过,太像当年您入主仁钦府了,这就是雪域圣地的传统!您可别犯糊涂!”
格勒沉默了片刻,他突然用手枪指着帕甲说:“知我心者,唯有帕甲。我还有回旋的余地,但你没机会了!”
帕甲一把抓住格勒的手枪,顶在自己的脑袋上:“您能听门下一回,我就知足了。就是听您一声枪响,把我崩了,我帕甲无怨无悔,也算我们主仆一场,咱两清啦!”
格勒慢慢地把帕甲的手推开,把枪缩了回来,他抬头看着远处的布达拉宫,显然已被帕甲的话打动了。
布达拉宫宫门紧闭,武装喇嘛、藏兵在门前设了路障和岗哨。格勒和帕甲沿着长长的台阶上来,他们来到宫门前,被藏军官拦住。
格勒说道:“我有要事要向达札佛爷禀报。”
“等着。“藏军官说完,转身进了宫门。
格勒有些不耐烦,仰头看了看布达拉宫高耸的墙壁,略感不安。一会儿,军官和康萨出来了,康萨审视地看着格勒和帕甲。格勒与之对视,无话,两个人心里在较量着。
帕甲打破僵局,上前说道:“老爷,是我请仁钦噶伦来的。”
“你挺有本事啊,你跟我进来。”
帕甲乖乖地过去了,康萨带着他准备再进宫门。格勒上前一步,说道:“康萨噶伦留步。”
康萨明知故问:“什么事儿?”
“请您给达札摄政王捎句话,他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摄政王晚课以后,已经休息了,仁钦噶伦也回去休息吧。”
“康萨噶伦应该清楚,在拉萨,热振活佛最信任的人是我。你们要逮捕热振,离开我,还真有些麻烦。”
“你什么意思?”
“热振活佛在各地都有耳目,大批藏军扑向林周宗的热振寺,他会不知道?康萨噶伦,恐怕你派的藏军还没到郭拉山口,热振活佛就已经带人向北逃窜,奔青海而去。然后再前往南京告状,我敢保证,不出几个月,热振活佛会在国民党军队的保护下,重回拉萨,这只是个时间的问题。”
康萨显然明白其中的利害,他问道:“你想站在达札摄政王一边?”
“如果我参与此事,情形就完全不同了,我有办法稳住热振活佛,使整个逮捕行动万无一失。”
康萨听完,愣住了。
“为了政教大业的繁荣昌盛,为了雪域圣地免遭战火蹂躏,我愿意承担背叛热振活佛的恶名。”
康萨哼了一声,带着帕甲进去了。
格勒坐在奴仆的后背上,一直等到黎明时分,康萨和帕甲也没出来。
在内地,蒋介石的全部精力都在准备和拉萨打内战,他焦头烂额,哪顾得上拉萨,顾得上热振。土登格勒刚才的一番话,完全是吓唬康萨,成与败就靠菩萨保佑了,他必须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大赌一场。
宫门突然开了,康萨和帕甲从里面走出来。康萨说道:“仁钦噶伦,你的意思我已经禀报达札佛爷了,佛爷体谅你的忠心,任命你为此次抓捕行动的副总指挥。”
“谢谢康萨噶伦,我一定不负达札佛爷的期望。”格勒感激地说。
“仁钦噶伦,你立功的机会到了,帕甲与你随行,是协助你,也是监督你。”康萨又转向帕甲说:“如果有人阳奉阴违,你有权将他立即逮捕。”
格勒脸上掠过一丝憎恨,但还是接受了,他说道:“这肯定不是达札佛爷的主意,是康萨噶伦安排的吧?”
“都一样。”
“你够狠!帕甲,一切听你指挥,我就把你当菩萨一样供着。”
格勒离开布达拉宫直奔雍丹府,他把睡眼惺忪的占堆从卧室里叫了出来。占堆揉着眼睛问道:“二弟,又出了什么事儿?”
格勒上前严肃地说:“刚刚得到情报,青海的国民党部队正向藏北三十九族地区增援,不断骚扰边境的守军,噶厦派我和尼玛代本带着藏军前去应对,我们连夜出发。”
“二弟,那些马匪明天就押回来了,还有,帕甲怎么办?别跑了。”
“他跑不了,帕甲跟我一起去藏北。大哥,搞不好会有一场恶战,胜败难测。部队往北行军刚好路过热振寺,我准备带一些军官去拜见热振活佛,一是请他占卜凶吉,二是请活佛摸顶赐福。”
“让我干什么?”
“骑快马去通知热振活佛,不要离寺,等我们到来。”
卓嘎也从卧室出来,她一脸不高兴地说:“二老爷,这种跑腿的事儿,你让管家去不行啊。”
“事关重大。”
“占堆刚跟姐夫去抓马匪,腰都闪了,哲蚌寺有个从内地来的汉人喇嘛,懂推拿,我请他明天来给占堆捏鼓捏鼓,你还是让别人去吧。”
“你别咋呼,此行非大哥不可!你回屋睡觉去!”格勒生气地说。
“不对啊,二老爷,你不是有事儿瞒着我吧?”卓嘎警觉地问。
“卓嘎,你变精明了。我实话告诉你,占卜赐福是假,我要去与活佛见一面,把拉萨最近的政局变化向活佛汇报,商量下面的对策。”
“外面情况危急?我没觉得拉萨有什么变化啊。”
“你每天吃喝玩乐,脑子里怎么会想这些。男人的事情男人办。你接着吃喝玩乐吧,也不必担心,我拿捏着呢,足以应付。”
占堆已经穿好衣服,他吩咐道:“管家,赶紧备马,我连夜上路。”
“管家,选两名精干的仆人跟老爷去,带上枪,以防不测。”卓嘎叮嘱说。
格勒笑了:“还是卓嘎想得周到,把心放到肚子里吧,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占堆带着两名仆人骑马疾驶而去,奔向通往林周宗热振寺的路上。
清晨,仆人们把早餐摆好,扎西和德吉落座,却不见娜珍的影子。德吉问道:“二太太怎么还不下来。”
“我去请二太太。”女仆说完,转身刚要走,巴桑从外面进来,他说道:“不用去请了,看门的说二太太昨晚半夜就走了。”
“走了?不是让你守着吗?”德吉问道。
“是我让巴桑回去睡的……给娜珍留条生路。”扎西说道。
“也不事先说一声,成心。”
“放她走了,今后就看她的造化吧。”
“她会去哪儿?”
“应该去找白玛少爷啦。”巴桑答道。
“你怎么知道?”
“守门的说,昨晚半夜少爷派边巴跑回来送东西,好像是一件脏衣服,是军装。后来,二太太就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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