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做什么吗,副省长他太不幸了。”秋燕妮的眼里汪着泪,普天成看着,忽然有些心疼。
“你现在马上回单位去,做好死者家属的工作。注意,绝不能说他们是跟副省长在一起,他们跟副省长没关系,明白我的意思么?”
秋燕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普天成看着她的样子,仍是不放心,又叮嘱道:“你跟我说过的话,不能跟任何人重复,这是纪律!”
秋燕妮紧咬住嘴唇,生怕一露齿,说出普天成不爱听的话来。于川庆走了过来,跟普天成说:“副省长的司机到了。”
“把他叫过来。”
不多时,司机小左赤白着脸走过来。普天成见小伙子精精神神,一看就是很敬业的那种。他瞅着小左望半天,然后道:“你把车子留下,跟马局他们走。记住,出事的是你的车子,副省长在你车上,你受了重伤,副省长……没抢救过来。”普天成说着话,居然眼里就有泪掉出来。
于川庆暗暗惊异,这个人,太不一般了。
又给小左叮嘱一番,普天成转身跟秋燕妮说:“等一会儿你坐副省长的车回去,马局会把车牌留下,这辆车子归你了,回去之后重新办套手续,如果有困难,到时找我。”
“我不能要。”秋燕妮说。
“你必须要。”普天成说完这句,就离开秋燕妮,他还有太多的事要处理,没有时间浪费在秋燕妮身上。秋燕妮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心里忽然涌上一股陌生感。
于川庆这阵顾不上秋燕妮,他怕小左把戏演砸,再三叮嘱,到医院后一定要把全身都武装起来,将来说不定还要接受领导的慰问。“你小子这次要是弄砸,就永远也别再指望开政府的车。”
小左吓得双腿发颤,就像真的经历了一回车祸。
当天下午,普天成回到龟山,召开了事故通报会。会上,他用无比沉痛的声音说:“车祸发生后,市、县公安部门、医疗部门紧急出动,虽经全力抢救,可是仍未能挽回副省长的生命……”停顿了一会儿,他又说:“副省长是得悉卧龙山也有人在暗中采矿,想实地查看,才……”
县委林书记接过话说:“据我们调查,卧龙山这边已有非法矿主在蠢蠢欲动,县委将痛下决心,对这些非法开采者予以最严厉的打击。”
会场里鸦雀无声,人们脸上全都一个表情,悲痛。
人们对死者,还是能寄予最大的关怀与理解的。
2
国平副省长的事情很快就过去了,中央对此事也给予了足够的关注,但关注归关注,人死不能复生,人们的注意力永远都在活着的人身上。
悲痛还未彻底逝去,人们便又以空前的热情纷纷猜测起常务副省长的人选来。相比周国平的遇难,他腾出的位子更有悬念,也更值得人们去关注。按眼下的说法,最大的热门人选有两个,一个是纪委书记化向明,国平副省长出事期间,他又去了一趟北京,据可靠消息,他的把握性极大;另一个,就是秘书长普天成。当然,中央直接派人也说不定,不过这个可能很小。据说瀚林书记在给中央汇报周国平因公殉难一事时,就明确表态,常务副省长的人选,最好是在海东省现有班子中产生。
处理完国平副省长的后事,普天成仍然继续着他按部就班式的生活。那个材料总算搞了出来,瀚林书记还没顾上看,普天成自己倒还满意,相信是能过了关的。结束那天,原定要一起庆祝一下的,但因为国平副省长的事,大家都不敢太开心,简简单单吃了顿饭,就散了伙。张华华那天格外深沉,脸上挂着表情,心里也藏着遗憾,苦大仇深的样子。这样的机会不是天天有,一年也就那么一两次,还不见得每次都能把她抽上,她没抓住,真是可惜。尽管她马上要当处长了,可处长离她的目标还有一大截距离。秦怀舟倒是开心得很,他总算是挤到普天成这艘船上了,从普天成的态度看,对他是满意的,这一点很让他激动。
工作依旧寂寞而单调,原来说好金嫚春节过后要到海州来,普天成把住处都给她找好了,但节后金嫚又说,不来了,她想在东北那边开家店。普天成起先不同意,觉得在那边投资有点冒险,再者,一开店,金嫚就不自由了,不能来看他,这让普天成很伤感。但金嫚这次主意像是很正,任凭普天成怎么说,她都固执己见。普天成问天彪,到底怎么回事?天彪在电话里支支吾吾,说女人的事,他也说不准,反正人家不想来。朱天彪又说:“哥,不会是你让人家伤了心吧?”普天成想了想,道:“可能吧,我这样子,她怎么能不伤心。”金嫚没能来,乔若瑄又去了北京,上次宋瀚林父亲说的话,她当真了,最近单枪匹马活动去了,想以最快的速度调到北京去。普天成知道,乔若瑄是失重了,一天不在位子上,心就没着落。这点他能理解,其实他们哪一个人又能不失重呢?官当到一定程度,就不再是单纯为了做官,而是一种活法。就跟商人一天不挣钱就心慌,屠夫一天不宰猪就手痒一个道理。世界上啥人都可以闲着,独独官不能闲着,官要是闲了,还能叫官么,断断不能!
没有了女人,普天成倒也能耐住,至少比没了权力好耐一点。他耐不住的,是海东的形势。
国平副省长一出事,等于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藏着的,掖着的,潜在水下面的,全都跳了出来。外界传说最有竞争力的是他和化向明,他却觉得,除瀚林书记和路波省长,其他常委都在努力着,只不过努力的方式以及表现出来的姿态不同罢了。有天开完会,何平走进他办公室,用很亲切的语言说:“差不多了吧,原来遥遥无期的事,忽然一下就近了,好事啊,老天要成全你。”普天成苦笑一声,前一天晚上,他还接到北京的电话,说何平的老领导正出面为何平活动呢,要普天成不要忽略了这个人,现在何平又在他面前上演这出关心秀。
“是好事,可好事不见得能落到我头上,我是受苦的命,认了。”他多少带点自嘲地说。
“哪能呢,秘书长是心里有底,嘴上才这么说。”何平依旧笑着,那笑搁在以前,是能让普天成感动几天的。但现在,他觉得这笑有些滑稽,不善于演戏的人,最好不要演,一演,就把破绽露了出来。
何平如此,其他人也如此。除化向明表现出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其他人都温吞吞的,海东平静的格局再也没有了,谁的枪里都上了子弹,就等有人一声令下,然后齐齐地射出去。这种情况下,普天成除了低调,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他认真分析过,瀚林书记肯定是向着他的,这点不用怀疑。路波省长那边,不一定,不过也不见得就会向着别人,他可能还会坚持自己的风格,不参与意见,以中立的方式对待这次暗战,鹿死谁手也不会伤及到他。这样,他在省里便明显具有优势。问题是,常务副省长不由省里说了算,顶多,也就是征求一下意见,至于上面的变数,那就太多太多了,你不但左右不了,怕是连消息都打听不到。所以,这盘棋不下到最后,是看不出胜负的。
但低调也很危险,如果考查时间短,低调一下还能应付,如果时间过于长,来个三五个月,那你是低调不过去的。太低调了,你的人气也会下降。普天成最近就发现,他办公室来的人明显少了,他也暗暗观察过化向明那边,是比他热闹。就连李源从下面来了,也是先到化向明那边去,然后再绕一大圈,到他这里小坐一会儿,找个借口便又溜了。
谁都在分析形势,每个人都在运筹帷幄,牵一发而动全身,就是这个理。普天成怔怔地盯住那尊陶器,那尊对他的生命来说,有特别意义的陶器。陶器不说话。陶器它永远不说话。
这一天,普天成忽然找到瀚林书记,说他想下去一趟,即将实施的“321”工程,还有很多内容要完善,特别是再就业安置这一块儿,不把下面的实际情况吃透,方案就不能细化。瀚林书记点头同意,道:“也好,最近大家都安不下心来,你带几个同志下去,搞番调研,侧重点放在两个方面,一是今年的项目建设,这是重头戏,今年无论如何要打翻身仗;另一个就是再就业,中央提了好几年,我省落实的情况很不好,今年要拿出一些新举措,在这方面寻求新的突破。”普天成表态道:“我会按书记的指示认真调研,力争拿出一份过硬的调研报告来。”
说完调研的事,瀚林书记请他坐下,语气诚恳地说:“天成啊,国平副省长那档子事,我要谢谢你,没有你的当机立断,我跟中央,真不好交代。这事虽说过去了,但后遗症还在。最近我听说,个别人对这事有意见,认为我们包庇了国平同志,是在助长歪风。真不知道这些同志是怎么想的,他们就希望乱,越乱他们越高兴。”这话普天成也听说了,是超然副书记在国平副省长追悼会的前一天讲的,当时在场的有五六位部委领导,组织部一位副部长也在。想必这话就是那位副部长告诉瀚林书记的,因为他也告诉过普天成。普天成笑笑,“请书记放心,海东乱不了,他们讲他们的,不理便是。”
“我不这样认为。”瀚林书记突然说。
普天成怔住,他不明白瀚林书记说这番话的目的。
“他们为什么要讲,就是思想不统一嘛。高层的思想统一不起来,让下面怎么统一?中央三令五申强调,要抓好班子建设,要带好队伍,我看我们的班子建设就有问题,问题很大。”瀚林书记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他一激动,哮喘的毛病就犯了,普天成赶忙倒了杯开水,让他把药喝下去。瀚林书记摆摆手,意思是没事。他平静了一会儿,又道:“你琢磨一下,在班子建设上我们还应该采取些什么措施,一定要有针对性。对了,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昨天晚上我跟老部长通电话了,老部长还特意问起你,我说天成现在干得很好,也希望老部长再能扶一把。老部长征求我的意见,说能不能让你到外省去,我说不能,天成走了,等于是把我宋瀚林一条胳膊砍了,这工作,我没法干。你猜怎么着?”
普天成的心跳在剧烈加速,宋瀚林这番话,太有价值了,他就担心老部长不站出来说话,老部长只要一站出来,替他说上几句话,这天平,就不一样了。这几分钟的工夫,他的内心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他望住宋瀚林,惊动不定地说:“老首长怎么说?”
“哈哈。”宋瀚林被他的样子逗乐了,痛快地笑出了声,“天成啊,你可要做好准备,老部长这一次,要为你挺身而出了。”
“真的?!”普天成感觉在梦中一般,旋即,他就回过神,“谢谢书记,谢谢老首长。”
从瀚林书记那儿出来,普天成心花怒放,不,心潮澎湃,翻江倒海。也不,就是激动,真的很激动。他从楼梯上走下来,正好碰上化向明,化向明也是找瀚林书记汇报工作。普天成主动跟化向明打招呼:“书记好,最近气色不错嘛。”化向明怪怪地看住他,愣了半天,道:“我看秘书长气色更好。”普天成笑笑,“都好,都好。”说完,丢下发怔的化向明,往洗手间去了。今天他想多在楼道走一会儿,今天走在楼道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可是刚钻进洗手间,还没来得及解决问题,手机就叫响了。一看是于川庆,他没好气地说:“早不打晚不打,人家刚要上厕所,你倒打来了。”于川庆那边呵呵一笑,“领导还亲自上厕所啊?”
“我不上你替我上啊。”普天成走出洗手间,跟于川庆说笑着,往自己办公室去。就有人伸出奇怪的目光,感觉今天的秘书长有点反常。普天成后来也感觉到,自己是有点反常了。
于川庆说:“下午别安排,省长要请你吃饭。”
“什么?”普天成一惊,刚才蹿上身的那股疯劲瞬间没了,立马又恢复到正常状态。
“那篇文章出来了,省长很高兴,让我打电话约你,说晚上一起坐坐。”“好,好,好。晚上一定,一定。”普天成一边应声,一边镇定自己。今天怎么全是好事?进了办公室,看了下日历,好像也不是啥黄道吉日。
秋燕妮后来告诉普天成,就在他跟路波省长吃饭的那个晚上,她到过他家。
“到过我家?”普天成不大相信。
“还不是吗,你电话关机,我又不知道其他联系方式。”秋燕妮带着些许的怪罪,这怪罪听上去很甜。
普天成这才记起,那天为了专心致志陪好省长,一进酒店,他就把手机关了。
秋燕妮说,那天北京来了人,她是特意要介绍给普天成认识的,可惜第二天一早,人家就走了。普天成起先不以为然,等秋燕妮说出来人的身份时,就后悔不迭。路波省长为什么单要在那天请他吃饭,这样的机会求都求不来啊。后悔了一阵,他突然盯住秋燕妮,秋燕妮怎么会跟这级别的首长认识?
“怀疑我说假话啊?”秋燕妮略带娇嗔地望住他,“我可告诉你,我是诚心诚意,如果你嫌碍手碍脚,我就什么也不说了。”
“别,别,我没那个意思,我是被你吓着了。”普天成说。
“吓着?”秋燕妮扑哧一笑,露出那洁白的牙齿来,“你秘书长啥场面没见过,我能把你吓住?”
“是你说的那人。”普天成忽然间变得老实了。
秋燕妮哦了一声,目光变得幽远,说的也是,普天成纵是省委秘书长,也还是有怕的人。
这是在广怀,香港老板投资建设的新假日酒店,五星级。秋燕妮赶着来,就是为这事。她没告诉普天成自己跟首长是怎么认识的,但她说了一句:“有些关系,你觉得它特神秘,其实一点也不。反倒是那些本应该简单的关系,让人弄得云里雾里,复杂得让人看不清。”普天成频频点头,他没想到秋燕妮会主动找关系帮他,这让他感动,真的很感动。
秋燕妮又说:“我一开始也没想到这层,只是首长问起了我,我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告诉了他。首长听了,觉得这里面有些问题。他说他知道你,好像是在哪次会上,有人提起了你。”
“不可能吧,首长怎么会知道我呢,我一个无名小辈。”
“又谦虚了吧?”秋燕妮莹莹一笑,“首长说像你这样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