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旗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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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旗袍-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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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个贫农老婆子,实在没啥可怕的,依旧该笑的时候大声笑,该骂的时候大声骂。桂兰每次挨骂后,仍不敢正面反击,只是在心里发狠,总有一天,要推翻家里的反动权威,彻底和她决裂。
  “造反有理”四个字让桂兰振奋不已,她挽胳膊捋袖子,义无反顾地投身到史无前例的的造反事业当中。小三不甘落后,摇旗呐喊,和桂兰并肩战斗,他们俩的关系又多了一层战友情谊。
  大字报贴满大街小巷,也贴到了孔怀玉的后背上,从后脖领一直垂到脚后跟。他头戴着一顶高高的纸帽子,拖着长长的大字报,游街示众。回到家里,他不敢坐,不敢躺,如同保护自己的生命一样保护着高帽子和大字报,因为小三有言在先,三天之内,不许高帽子和大字报有丝毫损坏。他的小儿子孔树平血气方刚,贸然出手,打烂了高帽子,扯碎了大字报。吓得孔怀玉脸色青白,忙叫老婆打糨子,忙活了半天,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把高帽子和大字报修复如初。
  身为村革委会主任,小三看到往日里的书记、大队长、生产队长们一下子都成了孙子,见了自己毕恭毕敬,点头哈腰,感到既过瘾又受用。他让孔怀玉保护好高帽子大字报,纯粹是因为好玩随口说的,并没有当真。
  孔树林家的老五巴巴地跑来,煞有介事地向他报告,说孔树平破坏伟大的*,摔高帽子,撕大字报。
  小三威风凛凛大吼一声:“反了他的!革命就要彻底,要把发动权威的狗崽子一块打倒!”
  消息不胫而走,孔怀玉惶惶不可终日,最后他甩出了舍帅保卒的杀手锏,召集一家老小十几口,动员他们站出来打倒自己。建议一提出来,就遭到全家众口一词的反对,小儿子叫得最响,说要和纯种小三斗个鱼死网破。
  孔怀玉苦口婆心,解释说这样做不是对抗小三,而是对抗伟大的*。小三代表的是最高指示,而不是孔宝橱家的三小厮。
  孔怀玉家的瘪嘴说:“他再能耐,也不能半路里换了亲爹。孔宝橱的儿子都能夺权,咱家的儿子就能把权夺回来。”
  见没法跟他们解释清楚,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遭受荼毒,孔怀玉膝盖一软,就给全家人跪下了。
  不久之后,街上出现了一支参差不齐的游行队伍,孔怀玉的儿子、儿媳、闺女、孙子一大溜,打着小旗,振臂高呼:“打倒孔怀玉!”
  小三和桂兰闻讯跑出来看,也不禁有些傻眼。桂兰对小三说:“姜还是老的辣!”
  狂热使小三和桂兰精神亢奋,精神亢奋使他们更加狂热。他们互相支持,互相勉励,并肩战斗,出入成双。紧张的革命之余,在革委会办公室里,他们忘不了见缝插针,讨伐一下彼此的身体,使他们从行动上到精神上都保持着高度一致。
  如今桂兰晚上可以名正言顺地走大门了,因为她公务繁忙,常常忙到三更半夜才回来;有时候半夜革委会有紧急行动,她又得半夜出去。有了如此光明正大的理由,桂兰不屑于那个狗洞了,每次回来晚了,她可以亮开嗓子叫门,要出去,就理直气壮地找玉翠开门。
  玉翠虽然霸道,却也懂得形势,没法跟形势较劲。桂兰晚上进进出出,闹得她不胜其烦,终于有一天,她丢给了桂兰一枚钥匙,并嘱咐说:“不准给老二用!”
  这天晚上,春生和桂兰在胡同口相遇了。他们谁也没搭理谁,桂兰径直走到大门前开锁,开了一半,停住了。春生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显然想从大门进去。
  桂兰冷声说:“你不能从这儿进,钻你的狗洞去!”
  春生反唇相讥:“你又不是没钻过。还闹革命呢,革小三的命还差不多!”
  桂兰威胁说:“说啥也没用!你要从敢大门进,俺就喊!”桂兰打开锁,慢悠悠地开门,慢悠悠地瞥了春生一眼,慢悠悠地进门,慢悠悠地关门。
  春生眼睁睁看着大门开了又关,紧握拳头,却没地方打。
  曹子安也在学校里发动了一次夺权运动,把自己葬送回了曹家庄。当曹子安虎视眈眈地让白香衣交权的时候,白香衣没有惊慌,只感到好笑,不知道他要学校里这连摆设都谈不上的权有啥用。白香衣把学校那枚几乎没用过的公章交给了他,就把权交接完毕了。曹子安捧着那枚在白香衣眼里百无一用的公章,兴奋得半宿睡不着觉。
  有权撑着,曹子安的腰直了,说话的气也壮了。再见到白香衣,先是指手画脚,接着便动手动脚。得意忘形,没想到春生早在屋里看了半天,头顶三丈火苗,窜出来,没头没脸地给了他一顿老拳,如果不是白香衣拉着,春生非把他的脑袋当成蒜,捣成蒜泥。
  春生一不做,二不休,找到小三,要求把曹子安彻底清理出孔家屋子。
  小三听了春生的话,想也没想就应允了。他和春生坐在一块,觉得很不自在。一些事情可以心照不宣,但是存在着,谁也不能真拿它不当事儿。
  曹子安正在课堂上摇头晃脑大讲革命形势,小三率领五六个半大小厮,杀气腾腾地冲进教室,要把曹子安押送到曹家庄,交给曹家庄革委会严加看管。
  曹子安向白香衣求救,白香衣帮他向小三求情。
  小三说:“不成,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丁就是丁,卯就是卯,决定了的事不能变。俺说你们几个傻站着干啥?还不把曹子安拖出去。”
  白香衣知道拦不住,也就不再说什么。
  下午白香衣在教室里给学生们听写生字,二妮抱着一个孩子,拖着一个孩子,哭哭咧咧地进了学校。学生们立即被二妮吸引,眼睛齐刷刷望向窗外。白香衣忙安排学生们自习,走出教室,把二妮让进屋里。二妮哭,她的两个孩子嚎,吵得白香衣晕头转向。二妮一把鼻涕一把泪,翻来覆去就几句话,曹子安不能教书,他们的日子就没法过。白香衣觉得可怜,也陪她掉了几滴泪,最后答应她再去跟小三说说,看看能不能让曹子安回来。二妮这才破涕为笑。
  打发走了二妮,白香衣生火做饭。春晖已经升入中学,去王家镇上学了,一星期回来两次,带干粮和咸菜。一个人的饭好做,热一个馒头,就一碟咸萝卜条,就能打发了。可是白香衣却炒了一大碗豆角,烙了几张葱油饼,吃饭的时候只吃了半张油饼,夹了几筷子菜。剩下的菜和饼,用棉布包起来,保着温。
  和衣睡了一小觉,朦胧中听见小黄在院子里发出亲昵地哼哼声,白香衣就醒了,她知道,春生来了。
  春生摸黑进了屋,关好了门,白香衣才点亮了洋油灯,打开棉布,端出豆角和油饼。春生伸手去抓油饼,被白香衣打开了。
  白香衣嗔道:“先洗手去!”
  春生洗完了手,白香衣把油饼递到了他手里。春生大口嚼着,脸上的肌肉棱子一滚一滚的,白香衣就喜欢看他吃饭香甜的样子。
  每当这个时候,白香衣都希望这就是一生一世。她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因此春生在院墙上打了洞,第一次跑来的时候,白香衣有点儿恍若隔世的感觉,她没有冷心拒绝春生,搂着春生结实的身体,她才能找到一些真实。她心里很清楚,她和春生在一起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在嫁给玉翠给她安排的那个男人之前,她要好好补偿春生,也要好好补偿自己。春生也明白那个日子正在一天天逼近,但是白香衣不提,他也不提。
  春生吃着吃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放在白香衣手里。
  白香衣打开吃了一惊,原来是学校的公章。“咋会在你手里?”白香衣疑惑地问。
  “你的东西,谁也别想抢走。”春生简短地说。
  “赶走曹老师,是不是你和小三搞的鬼?”白香衣忽然明白。
  “那是他罪有应得!”
  “胡闹。不让他教书,他靠啥吃饭?”白香衣埋怨道。
  “凡是打你主意的人,俺都不会让他有好日子过,俺说到做到。”春生目不转睛的看着白香衣,脸上紧绷的肌肉是他显得刚毅而决断。
  白香衣心底里升起一股慌张,她忽然替那个将和她结婚的男人担心。她有些心烦意乱,梦呓似的说:“春生,别为我做傻事。”
  “俺不做傻事,俺只做应该做的事。”
  白香衣的瞳孔里映出春生的脸上那种很纯粹的笑容,像烟花一样一闪,便淹没进无尽的黑暗里。洋油灯油尽灯枯了。
  黑暗里,一只大手握住白香衣的手,轻轻地摩挲着。那只手干爽、粗糙、有力,仿佛是一把钥匙,总能把白香衣心里的一扇试图紧闭的门打开。白香衣还在回味油灯熄灭前,春生的笑容,那么纯正温和,有一点狡诈,更衬托出一种真。白香衣为这样的笑着迷。
  一场秋雨连着一场秋雨,天气越来越凉,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肃杀。
  一辆卡车在深秋驶进了村子,一群臂戴红袖章的革命小将押下了一个中年男子。白香衣对运动不感兴趣,但汽车喇叭吸引了她的注意,她趴在门缝上望出去。那是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头发凌乱,胡子邋遢,精神颓唐萎靡,白香衣从他的身上看到了似曾相识,她苦思冥想,终于认出了那是高原,尽管十多年前那生涩的硬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与年龄相辅相成的沧桑成熟,白香衣仍然从他的眉眼之间、口鼻之间找到了当年高原的影子。
  白香衣浑身一震,心中翻江倒海,她差点儿就冲出去,不顾一切地和他相认。可是白香衣的手碰到房门的时候,像被蝎子蜇了一下,缩回了手。十年的光阴足以拉开人与人之间的距离,高原不再是那个血气方刚的青年,在他身上更多的是陌生,当年的誓言早已成了昨日黄花,随时光飘零腐烂了。
  鬼使神差,白香衣走向衣柜,从最底层找出了那件宝石蓝的旗袍。旗袍料子的质感仍然柔软如白香衣的心,光滑细腻,但已经褪色,就像某些人渐渐模糊的脸。十几年前的那个冬夜,白香衣穿着旗袍一次次娉婷走过高原的面前,他们的距离就在那天晚上走到最近,也是在那天晚上走向最远。
  慌乱之后她强迫自己要平静,那是一个与她不相干的男人,现在她拥有春生,也只是暂时的相干,再过几天,她就会嫁给小三的表舅,那才是最终应该和她相干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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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审判
更新时间2009…1…8 0:37:24  字数:7579

 36审判
  高原真的又一次回到了孔家屋子,他曾经对这里魂牵梦绕,但是怎么也没想到会以这种尴尬的方式归来。
  离开和归来,他都是一样的身不由己。
  离开的时候,他没有想到会在十年之后才能再次踏上这片土地,他以为少则半月,多则一个月,就能回来,娶一个叫白香衣的女人做妻子。当年和父母重逢,经过九死一生的骨肉团聚显得那么弥足珍贵,然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会想起白香衣,因此春节过后,他就提出要重返孔家屋子。母亲大惑不解,父亲暴跳如雷。迫不得已,他吞吞吐吐地说出了和白香衣的恋情。父亲不动声色,母亲软语安慰,用母性的温柔暂时稳住了他,许诺他再和父母团聚一段时间后,就放他回去。
  父母紧锣密鼓地派人调查白香衣的来历,结果不尽如意。这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而且还是一个新丧的寡妇,他们绝对不允许这样的女人踏进高家的大门,影响他们纯正的革命血统。他们雷厉风行,很快在战友家的孩子里物色了一个儿媳妇,以闪电式的速度,把他们推进了洞房。高原大闹洞房,密谋逃跑,可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被软禁了。当软禁解除的时候,高原被告知,即使他再回到孔家屋子,也找不到白香衣了,因为他们已经妥当地安置了白香衣,他们让高原放心,白香衣过得很好,并暗示高原,如果他一意孤行,白香衣就很难说能够过得怎样了。
  高原落到父母的手中,就像孙猴子跳不出如来佛的掌心,渐渐被驯化成了一个俯首帖耳的好儿子,沿着父母安排的道路走下去。他的乖,有很大的成分是为了白香衣,他知道父母的能力。他不想留在部队里,父母听取了他的意见,安排他进了一座中学里做了一名普通的教师,经过几年的努力,他成了校长。十多年后,他叱咤风云的父母也有了力不从心的时候,无可奈何地被打倒了,他也理所当然地被打倒了。遭受多年冷遇的妻子和他划清了界限,提出了离婚,上中学的儿子高军为了崇高的革命理想,也和他划清了界线,声明和他断绝父子关系。这么些年来,高军是他心中的一个痛,在高军三岁的时候,有一天忽然晕倒,口吐白沫。送去医院,诊断为癫痫。尽管他们家曾经显赫一时,但也无回天之术,因为医学上根本没有根治这种病症的法子。
  在红卫兵小将们一次次触及灵魂的审判中,他缄口不言,他想不出有什么罪行可以交待。他的态度激怒了小将们,把他当成了死硬分子,他们找不到突破口,就决定寻根问源,押解他到孔家屋子,期望能从贫下中农的口中,挖掘出他的罪状。高军为了表明自己的忠心,强烈要求加入,开始受到了阻挠,但是这次行动的策划者在临行之前,突然改变了初衷,把高军也拽上了卡车。其实,高原所在的城市和孔家屋子仅有五十公里的路程。
  卡车驶向孔家屋子,高原的眼前不断晃动着一件宝石蓝的旗袍,多年来竭力回避的往事,竟然清晰如昨,历历在目。许多次在梦里重返孔家屋子,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笑语嫣然,倚门而立,眉目之间,情深似海。可是真正踏上孔家屋子的土地,却不是为了寻找梦中的那个女人,而是寻找他散落在孔家屋子的罪证。
  红卫兵的到来,受到了以小三和桂兰为首的贫下中农的热烈欢迎。他们协助小将们布置会场,召集群众。桂兰来到白香衣的屋里,动员她参加大会。
  白香衣瞅着旗袍,沉浸在往事的漩涡里,没来得及藏起旗袍,被桂兰发现了,桂兰说:“哎,不是俺说你,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宝贝似的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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