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感受到这样危险的气息,蜷缩在地上的流牙猛然张目,两眼之中金色光芒灼然,使人触目惊心。他发现,自己手里抓住的衣袂一角不见了。
“洛!”流牙大惊,脚一蹬就弹了出去,就像一只蛰伏已久的野豹,一边狂奔一边搜寻阿洛的下落。
然而他很快就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只在距离他不过十多米的地方,身材颀长的少年仰头看天,他的身形削瘦,宽大的魔法袍在他周身噼啪地响,还有那半长不短的银色发丝,也在晚风中肆意地拂动起来。
流牙只看到了一个背影,却立刻安静下来。
他没有上去打扰,也许只是因为不能打扰。流牙或者很直白,可他并不鲁莽,也不是白痴,他明显地感觉到天地之间有什么东西萦绕着那个少年,并且排拒着其他人的接近。
流牙反射性地警惕着,他察觉到了一种仿佛能让他每一个毛孔炸裂的不安感,虽然周围什么都没有,却好像风雨欲摧。
马上地,流牙的瞳孔蓦地一缩!眼前的景象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他看到,在他亲近的那个少年头顶的上空,渐渐地出现了一团旋转的漩涡,还有隐隐雷电交错的光影。虽然小,却有着让人惊惧的力量!
该怎么办?冲上去吗?还是不去?
流牙满脑子都是疑惑,可又不敢贸然行动,他直觉地感应到,如果他真的奋不顾身地冲上去,可能会影响到自己亲近少年的安全,但是如果不去,他又恐惧于那漩涡里力量可能会给少年带来的可怕后果!
那么……怎么办?
没有让流牙纠结太久,就在那一团漩涡逐渐扩大,终于有了数十米方圆的时候,清润好听的少年声线传入了他的耳朵。
“流牙,退后一些,然后不要动!”
声音里有着明显的不容置疑,流牙也明白,这就是那少年认真地委托了,他只要乖乖照做就好。所以,他就乖乖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盘腿坐下。
阿洛早已发现流牙的到来,他也知道这么大的动静流牙一定会醒来——可是,他现在也顾不到他了。
因为他的丹劫到了。
在修道途上,炼气与筑基,都不会引起天地动向,可一旦到了凝丹,就证明有所小成,天地就会降下阻碍,也可以说,是考验。就譬如阿洛这般修行道门正道的,所谓的考验,便是考验渡劫之人所有修为是否是自己修来,是否没有恶念,是否真的达到境界。若是如某些魔道中人一样,靠吞噬他人修为、或者以他人为炉鼎得到灵力,那么必然达不到境界,也必然有恶念,那么,在丹劫之中,就真的是其劫数了……小则修为尽废需得重头再来,大则在劫中化为齑粉,连转世投胎都不可能。
而就在今晚,阿洛正在入定的时候,丹田处丹液忽然伸缩不定——
契机已到,凝丹开始!
12
12、渡劫 。。。
开始有小型的雷电从漩涡中穿透而出,在阿洛的头顶纵横开阖,嗞嗞作响。紫色的电光映在阿洛平静的脸上,隐隐地给他染上一些奇异而诡异的光彩,可看起来,又似乎颇有点宝相庄严的味道。
紧接着,他身子倏然一降,盘膝坐在地面,两臂舒展,两手划过一个奇异的圆弧,然后无比自然地落在膝头。
流牙两手伏地,两足弓起,就在距离阿洛十多米外的地方,双目炯炯地盯着他,像是只要有丝毫不对,就要冲过去!
他是不懂眼前所代表的究竟是什么,但却从天地异象中看出了某种无法阻止的东西,从而在心底升起不安。
而阿洛本人,也正处于一种极端的状态下。
天地之间的灵气奔涌而出,以极大的冲刷力源源不断地自头顶灌注,毫不留情地,一瞬间流遍全身。
这种冲击让阿洛的身体如同触电一般,从上到下都激起了痛麻的感觉,好像下一刻整个人就会晕厥过去!但在痛麻之后,随即又有温和的力量温柔游来,把疼痛之处慢慢抚慰,转瞬间让痛楚消失无踪……就这样反反复复,连续不断。
阿洛抱元守一,神智清明,身体里突然进去的强大力量仿佛要将他撑破,可他知道,这样的感觉并没有形诸于外,而是在这渡劫关头,天道无情却又悲悯地在降下劫数的同时也降下了能让身体焕然一新的绝大修复灵力,能熬过去,又能渡劫成功的话,他这具身体的资质就会更进一步!
好在阿洛前世修道前就在红尘浮沉过,原本心境就年年提升,只是因为资质不佳而无法更进一步,在如今,两世为人,生死关头到过一遍,又看透了许多,心性再次提升,意志与道心更是坚定无比。因而虽说肉身的痛苦无限,但他的灵识却仿佛托身天地之外,在上空俯视那肉身,只觉得置身事外,清醒十分。
在这个世界里,天地之间唯有木行灵气存在,且即便是木行灵气,也只主要分布在林木广阔之处,在其余地方,则是十分稀薄。但有一时例外,便是在这渡劫之时,天道降下澎湃的木性灵气为渡劫者洗筋伐髓、固化肉身,也是在这个时候,能沉下心吸收的灵气越多,所凝金丹也会越发结实。
阿洛当然不会放过这一点,他虽然不过是个区区外门弟子,可清源门却是个颇大的门派,门内长老每月十五召集外门弟子讲道,早将这一切说得清清楚楚。阿洛修行再认真不过,当然也将这一切记得清清楚楚。
因此,他双目紧闭,默运道诀,忍耐着这铺天盖地的痛苦拼命吸收着灵气。
流牙依然保持着高度的紧张,一瞬不瞬地盯着阿洛不放。时间已经颇过了一会了,可阿洛仍旧处在那个可怕的漩涡之下,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
流牙开始有些烦躁,两手在地面不停地刨刮。
洛……洛!
此刻,阿洛的心神,正在高度集中。
阿洛前所未有地专注,他用尽所有的精力抵抗着天地的厚赐、消化着那数不尽的木性灵气。他的灵识在“本我”的控制下,严密地盯着丹田处那越发缩小的灵液,看着它不断地、如同心脏搏动一般地伸缩。他几乎可以感觉到奇经百脉中越来越浓郁的灵力,甚至嗅到木行灵力独有的清香。它们从经脉中汇聚在丹田,由气变成雾,再由雾集成液,一滴一滴,渗入丹田中心的那一团中。
灵液越缩越小,开始包围成团,逐步挤压、凝实……
就在这时,阿洛看到一片白光,似乎有若隐若现的乐音萦绕,飘飘渺渺分辨不能。他心中一凛,是心魔来了!
他明明知道的,可在下一刻,他居然浑浑噩噩,只觉得身子一重,就猛然坠落下去。
朝代交接时,四方豪杰烽火起,百姓贱命如蝼蚁。就在那临近国都的大城里,有许多平民,因贫病交加而干起了无本的勾当。
其中,有一个年方三岁的孩童,被一个大户人家从后门扔出——他是府中奴婢的儿子,因主人一夜酒醉而出。大夫人嫉妒无比,勉强养到三岁,就趁府中主人缠绵卧榻之际逐出门外。
孩童彼时年幼无知,不多时就在街上走丢了去,吃不到喝不成,终于入了个当街抢钱偷物的小团伙。他长相清秀,装一下可怜就能引人怜惜,就跟着年纪大一些的日日出去讨生活,每天一点食物果腹,剩余的,就都交给了团伙的头领。这样年复一年,他终是活了下来。
他天资聪颖,也明白了许多道理,然而他知晓决不能脱身而出,就干脆认了命,久而久之,便技艺纯熟,成了团伙里能交出多余任务的人。慢慢地,他把多出的偷偷交给刚来或者手拙的同伴,让他们免遭头领殴打,被发现几次反遭惩罚以后,学会了隐藏,学会揣测人心。
在某一天,粗壮的鞭子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他身受重伤,几乎失去半条性命。他强撑着站起,才发现周围多了许许多多一样的人。
阿洛的灵识漠然看着孩童挣扎,他只觉得这孩童的每一分心思他都知晓,每一个举动他都明白……再然后,他下坠的身子一重,就混沌起来。
他仿佛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那个孩童。
在朦胧中,他恍然不知岁月流逝,只觉得自己身负剧痛,在人群中随之前行,麻木而呆滞,一天一天、一年一年,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
冷不丁灵光乍现,他忽然忆起,在前方岔路的两侧,有不同的道路,左边是一个结局,右边是另一个结局。
我当初……是走了哪一个呢?他这样想着,恍惚间迈开步,就要向右边而去。
“痴儿!还不看路!”冥冥一声巨响,直击入心,心神震荡!
他神智倏然一清,便收回脚步,微微一笑,再正色朝那岔路行了一礼。
他方才记起,当年他便是如幻境中一样,在芸芸众生中苦苦求存,从事贱业而拖垮了身子,只知今日而不知明天。然而就在铁蹄踏马而来,打散了他寄身的团伙,他便只能一个人艰难北上……那时,就有一个岔路。
右边为何他并不知道,但他选择了左边,一路困苦,终在濒死之际,遇到赶路去清源山拜师的贵人。若非那人心善,让他上了马车,给他吃食,他便挺不过来,更别提一同做那上山的考验。而后,那人被内门长老看中,直接进去,而他居然也勉强达到入外门的资格,成为清远派外门弟子中的普通一员。从此,与那人失去交集,直至被暗害而死……而那一场萍水相逢、于他的救命之恩,也再无回报可能。
神智已清,便要将幻境打散。
“小子渡劫,还请诸位前辈让路。”他说话时袍袖一挥,顿时有青色光芒自袖口射出,化作一片蒙蒙光晕。
岔路,消失了。
心魔已破,他亦灵识归位。
丹田中,被挤作无限小的丹液猛然沸腾,弹跳中爆出强烈金光!
阿洛加快步伐,调动头顶灌入的及全身灵力,一股脑全投了进去——“轰!”
他只觉得头脑中嗡嗡作响,再突然一炸!震得他脑中几乎要变得一片空白!
这时候,天地间降下的灵气变少了,灌入他身体后也同样柔和许多,在一刹那流遍全身,顿时,他感觉到无以伦比的舒适之感,再无半点窒碍,清爽无比。
阿洛知道,自己渡劫成功了。
在丹田正中,一颗浑圆的金色珠子滴溜溜转动,光泽润滑,十分好看。那从渡劫开始就一直化为身体里水汽的水系魔法力也变化出蓝色绸带的奇异模样,绕着那颗珠子缓缓拂动,以某种韵律的,异常温顺。
这才算,大功告成。
终于凝液成丹的阿洛站起身——在渡劫成功以后的现在,他的身材又长高了一些,他的皮肤润泽,莹白如玉,他的笑容温柔而清澈,有如春风一般,他整个人就好像有光芒流转一般,让人移不开眼去。
那一边,流牙因为忍耐而深深抠在地上的手指已然血迹斑斑,他看到这个很熟悉,但在此刻仿佛带上一点陌生的少年,金眼里翻滚着奇异的情绪。
“流牙。”阿洛温润的眼中划过一丝不忍,轻柔呼唤。
流牙身子一僵,然后在反应过来之前,带着一道劲风就扑了过去!他狠狠地撞倒了阿洛,一下子扑在他的身上。
阿洛的身体已经淬炼得十分坚硬,所以流牙虽然有着极大的蛮力,他却没有受到一点伤害。感受着在自己颈窝蹭来蹭去的温热的脑袋,阿洛的手轻轻抚在怀中少年的背上,慢慢地拍动。
“流牙……我没事……”
13、临行 。。。
萨多森林的某个地方,两棵纠缠在一起的大树割开一个角落,蓬盖如云,把那方天地密密实实地遮掩起来。
树干上有一个能容几人进出的树洞,藤蔓交错间,能见到里面铺展的厚厚兽皮,五彩斑斓,透着股狰狞的气息。
而树下,坐着个银发的青年。
与这个森林格格不入的,青年浑身都萦绕着淡淡安谧的气息,他并没有十分俊美或者秀丽的样貌,但是面色平和,神情安然。
在青年的前方,也同样盘膝坐着个人,上身精赤,□围着兽皮,双目紧闭。青年的两手就抵在他的背上,看起来,像是在他身体里做些什么。
两个人周围,有清风依照某种特定的频率盘旋不休,而青年的银发却好像察觉不到似的,仍旧安静地披在青年身后。
随着时间的流逝,前面那人的身上开始沁出黑色的污渍,好像泥水一样,慢慢地溢出,然后滑落,甚至是流了人满身,不多会,就将那人的身体整个糊住。
良久,青年收回双手,缓缓地吁了口气。
前面那人一纵身跳起来,转过身黑乎乎地就要往后面扑,青年像是早有准备,伸出一只手抵住那人胸口,仿佛有几分无奈地笑道:“流牙,你又忘了。”
“啊。”那人就着飞扑的姿势定住不动,金色的眼对上青年的。
“呃……”青年硬生生从那双眼里看出无辜来,叹口气,“去洗澡。”
“哦。”那人应声答应,一个后退,就绕到树后去了。
继阿洛凝丹之后,时间已经又过了三年,经过不断地修行,他的境界已经很稳固了。
因为进入金丹期,修为有一个质的飞跃,无论是在灵气的吸收上还是灵力在身体里的循环上,阿洛都有了显而易见的进步。而他为了能够让流牙有一个更好的体质,不惜每日耗费大量灵力,为流牙排除体内的杂质,让他的身体更加强健。
这种做法在修真界叫做“伐经洗髓”,只有大门派的长老或者门主级别高手为了栽培自己的嫡传弟子,才舍得花这样大的本钱。而那个嫡传弟子,也必定是资质上佳的。
一般来说,真正要踏入修真的门槛,所有人都是要先排除身体里杂质才能进行的。至少在清远派,外门弟子通常都只能依靠自己,通过不断地吸收天地灵气,凭借修为的增长,而自发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