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老爷夫人出事了,我专程赶来见阿青,便是要告诉他这个消息。”
“果然如此。我就知道,不是这个时候,他怎么会……”
铁山喃喃几句,声音渐低。然后扫了夕言一眼,说:
“小子,跟我来吧。”
铁山向来时的方向走着,夕言连忙跟上。
“你相信了?”
“哼,青儿从小屁股上就有颗红痔,也喜欢让亲近的人跟他一起洗澡。从小被馨丫头惯出来的毛病,没想到大了都改不掉。”
原来如此,看来老爷子心里有数着呢,就不知他把林青给藏到哪里去了。
第三十六章 趋狼斗虎(四)
到了地头,连司空靳都忍不住暗骂一句“老狐狸”。原来林青所在的小院就在铁府旁边,一座独门独院的民居,离铁府大门不到百步。就在所有人眼皮底下,居然都没被找出来,不得不让人佩服铁家老头这一招“灯下黑”用得之妙。
推门而入,屋内静无人声。可是以司空靳和夕言的耳力,自然听出了一人呼吸之声。
夕言已是按捺不住了,抢上前几步,一把推开厢房的木门。
屋里的年轻人猛地抬起头来,微微眯起眼看向屋门前背着阳光的客人。
“阿青!”
夕言直到此时,心中一块大石才真的落了地。林青迟疑着站起来,终于看清来人,满脸惊喜:
“小言?真的是你!”
林青扑过来,狠狠抱住夕言,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哈哈,真是太好了!”
林青大力拍几下夕言的背,才放开手,打量着这位多日不见的朋友。
司空靳平白觉得有点不爽,特别是看到夕言笑得少有的灿烂之后。咋咋嘴,哼了几声,引起林青的注意。
“铁伯父,您也来了。这位是?”
夕言忙介绍说:
“他叫司空靳,这一回多亏了他帮忙,我才找得到你。否则,你被你这位伯父藏得这么稳当,我还不知去哪里找呢。”
“原来是司空兄,失礼了。快请进吧。”
四人进屋落坐,林青迫不及待地询问起家中近况。夕言斟酌着字句,把林家夫妇被人杀害的事讲述一遍。林青听得面如死灰,泪水潸然而下。夕言原担心他会受不了这个打击,好在林青看上去虽然悲痛不已,却并没有做出什么让人担心的举动,反倒看起来并不是很惊讶这样的噩耗。当夕言提起被画在他家墙上的那个血红骷髅头时,林青咬牙道:
“果然是他们!”
“阿青,你知道谁是凶手?”
林青抹一把泪水,说:
“其实我离开邠州的那个晚上,父亲便跟我说了一些往事。他说得并不很清楚,但有人来我家寻仇我是知道的,也知道父亲多半是因为敌不过,才让我离开,给林家留一线香火。那时候,我就有预感要出事。后来又看了父亲留给我的一封信,信里提到我们林家和铁伯父家各自保存的一半吉王宝图,和当年与北地东林郡王的旧日仇怨。血骷髅正是东林郡王手下死士的称号。”
铁山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开口说:
“不错,血骷髅正是东林手下最冷血残忍有杀手组织,他们毫无人性,是一群只会杀人的畜牲而已。”
铁山说到激动之处,挥动起手臂,脸色涨红。司空靳泛起一丝微笑,眼神却冷得像冰。夕言在桌下伸出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臂,司空靳吸口气,对他眨眨眼睛。
“阿青,现在你有什么打算?”
“你指的打算是?”
夕言不语,林青苦笑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不能去做。”
“为什么?”
夕言不太明白,难道他并不想为自己父母报仇?
“因为父亲不允许。”
林青捏紧拳头,再缓缓张开,盯住手心,好像那里长出了最新奇的事物,抓住他的视线。
“父亲不允许我想着报仇的事情,他要求我用所有的力量去保住那半张地图不被东林的人抢走,他说这是我们林家的任务。”
“也是我们铁家人的。”
铁山和林青相视一眼,夕言肯定自己在他们脸上看到了无可动摇的决心。
“所以你们让人带着假地图去引开北地人?”
“对,我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小儿子,还有我的长子一起,他们会引开北地人的视线,而青儿,则会把真正的地图,送到应该得到它的人手中。”
“阿青一个人去?”
“没有办法,铁家的人一个也不能动,否则会让人起疑的。我们想来想去,只有青儿独自上路,才有可能瞒过旁人的眼睛。虽然路远多险,也只有赌这一把。”
铁家老头说这话时,直勾勾盯着夕言,其目的不言而喻。司空靳一边在心里诅咒着老狐狸的狡猾,只用几句话就把呆呆的笨鱼儿钓上了钩,另一边又十分无奈地知道夕言是肯定不会放着姓林的不管的,单看他不远千里寻过来就知道此人在他心目中的份量。果然,夕言立刻说:
“我陪阿青一起去,北地人应该不会多注意我。只是……”
他转头,不好意思地对司空靳说:
“司空,你的伤恐怕要耽搁一阵了。要不你也跟我们一起走吧,稽明草本也是北方生长的药草,到了那边更容易寻到。”
司空靳翻个白眼,应道:
“不然还能怎么办?我现在可就指望着你呢。离了你的药丸子和银针,我那伤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跑出来捣乱。还好我早有了准备,不然这一次我这笔买卖可就亏大了。”
“什么准备?”
司空靳阴险一笑:
“我给我弟弟找了个好对手。”
夕言没听明白,也知道司空靳在故意卖关子,也就不再多问。
那么司空靳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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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海城一线楼堂口里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小心地瞅着主位上司空蕲阴晴不定的脸色。
“丙组的人还没有回来?”
“是的,少楼主。”
“打探的人呢?”
“正在路上,应该快到了。”
“应该?”
司空蕲的语调让站在他左手下方的男人打了个冷颤。若不是正好有属下进来回报,他的汗大概都下来了。
“少楼主,属下回来了。”
“怎么样?”
“丙组发现鬼杀果然和北地人在合作。北地人正在追万海铁家的少爷,丙组有一半人跟了上去,另一半被鬼杀发现拦截了,全部死在城外,我去的时候只有一个还有半口气,可能是鬼杀动手比较匆忙,才疏忽了。”
“哼,我那位大哥做事从来不会疏忽,能让他急成这样,必然是不得了的大事。跟北地人合作,他们到底想从铁家得到什么?北地人冒这么大的险两军对垒的时候潜过来,所图必然不简单。莫非铁家还有什么宝藏不成?哼,看来不先把这些北地人解决了,真要让司空靳那家伙跑到北地去,可就成了祸患。把乙组也派出去,跟上那些北地人,看看他们要的是什么。无论他们要做什么,都不能让他们成功。”
“是!”
司空蕲冷笑着自语:
“亲爱的大哥,这一回我看你还能借谁的力翻身。”
第三十七章 烽烟起,边城刀兵寒
本以为会异常危险的护送之路在一开始的那几天居然风平浪静,让夕言很是高兴了一下,也因此对林青的忧心忡忡极为不解。
“阿青,没有人来追我们难道不是件好事吗?”
林青满面忧色,骑在马上四下张望,一边说:
“我总觉得不太对。听铁伯父说,那些人非常机警,就算铁家两位兄长骗得了他们一时,也不可能长久。这么些天还没有人追上来,莫非铁伯父又有奇招?”
说到这里,夕言忽然想到什么,问:
“我们走了,那些北地人想明白之后,肯定会找上铁家查问地图的下落,铁家准备怎么对付?看起来那两个北地人武力不俗,如果他们还有其他人,铁家可能应付不了。”
林青沉默了一下,低声道:
“铁伯父已经把铁家嫂子和铁大哥的孩子送走了,总会有人把铁家香火传下去的。”
夕言闻言一惊,
“他们难道都准备……”
他不愿说那个字,铁家人居然为了一副藏宝图,搭上全家性命,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让他们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司空靳不是说人总是为自己着想的吗?那铁家还有林家的人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
司空靳看到夕言扭头望他,哼了哼,撇到一边,小声嘀咕:
“天下这么大,总会有一两个傻子的。虽然不太对我的味口,不过这种人倒也堂堂正正,算当得起英雄两字。”
被夕言看得不自在,司空靳不耐地说:
“行了,我给他们找了点麻烦,但是也不一定能撑多久。在他们没反应过来之前,我们还是能走多远走多远比较好。否则,等那两帮子人回过神来,我们的乐子可就大了。”
两帮人?夕言想起司空靳身上好像也不太平呢,难道他把那帮杀手引去对付北地人?不知道是怎么办到的,可是这家伙总是诡计多端一肚子坏水,想必又是用了什么阴险的招术吧。夕言扫一眼就知道司空靳这个坏蛋,对于能给他的敌人制造麻烦,明显是乐在其中。
“大家加快速度吧,我们的目的地日夜兼程也要半个月才到得了。”
林青一鞭抽在马身上,马儿嘶叫一声,向前飞奔而去。夕言和司空靳紧紧跟随,三匹马扬起一路烟尘,消失在路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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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土北境,踞虎关外——
守关大将华元明最近总是神色严肃地站在踞虎关外城墙上遥望北地,常常一站就是半天。副将华天胜一直没弄明白他的想法,憋不住问道:
“父亲,您到底在看什么?”
“叫我主将。”
“是,主将大人。”
华元明拍拍儿子的肩,指着远处那一片连绵的营帐说:
“看到了吗,北地人在连山一线扎下那么多人马,不是个好现象。”
“可他们不是每年都来吗?小打小闹一阵也就回去了。都来了五年了,今年的阵势和去年比也差不了多少吧。”
华天胜不解,年年都有的惯例为何独独今年让父亲这么紧张?去年北地人来的时候,父亲可是连看都没去看一眼,就交给手下对付了。
华元明对这个儿子的迟钝无声一叹,看来他还需要再磨练啊。
“可是今年和去年不一样,难道你没发现吗?北地人在那里已经驻扎了半个月了,不说攻击,连试探都没有一回,这就很反常。而且北地人一向狂躁,这一回却一反常态这么安静,可见他们所图非小啊。我就一直没想明白,他们在等什么?派到北地的探子有消息了吗?”
“只有人字号传回消息,已探明北地今年的领兵大将是东林郡王。”
“东林?他不是十五年没出来了吗。自从当年败给吉王之后,就再没有在战场上见到过他,这一次他恐怕不是来做做样子。此老贼不好对付啊。”
“他有这么厉害?”
华元明眉头皱得死紧,叹道:
“何止是厉害。当年他号称北地第一名将,我们中土除了吉王之外,无人是他的对手。如今吉王不再,想要从他手下取胜……”
“父亲何必灭自己威风。哪怕那东林郡王再厉害,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如今我们有大军、雄关,又有父亲这样神武的将军,还怕他不成?别说当年的什么吉王,我看父亲不会比任何人差。”
“呵呵,傻小子,我可不敢跟吉王殿下比,他是天生的帅才。可惜做了谋反的傻事,否则他东林今日必不敢再来。不过你也没说错,没有了吉王,我们也不惧他。有我五万将士齐心,定不会让北地人过了此关!”
“是,祝父亲早日大破北地军!”
就在华家父子俩对着北地大军战意高涨时,在离踞虎关三天路程的一座小镇上三个同伴正在面临一场考验。
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大堂里桌椅翻倒、碎瓷满地。客人们早就作了鸟兽散,唯有店里掌柜舍不得这份家业,躲在柜台后瑟瑟发抖。
司空靳从一名黑衣人身上拔出长剑,压下翻腾的气血,转而关心另外两名同路人:
“喂,言小子,没事吧?”
夕言面前也躺着两人,每人身上都扎着三、四根银针,针针入穴。林青被他护在身后,脸色苍白。好在最近几天这样的情况每天都会遇到,他已经不会再像第一次一样吐得一塌糊涂,还能强自镇定。
司空靳走过来,看看夕言脚下的两个杀手,摇头道:
“实在太浪费了!早跟你说过在针上抹点毒药,你准头这么好,针针入穴,只一针下去就能撂倒一个,哪需如此麻烦,可以省下多少时间啊。”
夕言才不与他争论,关于他为什么会解毒而不会制毒这个问题他不是没跟司空靳说过,司空摆明不信,他也没有办法。
“少说这些,把我给你的药丸吃了,我帮你扎几针。”
司空靳耸耸肩,乖乖坐下来脱下上衣,任夕言在他身上戳,一双眼睛还不住往外溜。
没多久,夕言收针而起,司空靳一边拉好衣服,一边说:
“言小子,接下来的路,我们分开走吧。”
夕言一惊,
“为什么?”
司空靳盯着来时的方向,说:
“他们已经追上来了,只会越来越多。林家这小子又不能打,一个疏忽就会出事。不如你先送他走,后面的人,我来想办法。”
夕言急道:
“现在来的可不止是一线楼的人,还有北地东林的手下,你要一个人拦下来?跟送死有什么分别!别忘了你还有寒毒未解,真当自己还是第一杀手不成?”
司空靳“哧”地一声笑出来:
“难得看你这么激动,担心我了?放心吧,我是什么人,你想得到的我还想不到?打不过我跑总是能行的。只要把他们拖住一段时间,我自然会来追你们。到时候进了关城,他们就别想做乱了。”
夕言辩不过他,无奈带着林青先走了。走时还反复叮嘱他好好吃药压制寒毒。司空靳目送他们远去,暗笑道:
“难得老子为你犯回傻,小子,可别让我白做了次大侠。”